天阶修士虽用不了传送阵, 但修为精深灵力充沛,若全力赶路的话,行遍万万里天地也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但林璞答应了魔女要好好养伤, 便不能随便出手。
可小师叔归心似箭,偷偷估摸着云驾已经驶出了小魔君的灵识范围后, 便叮嘱鬼王回头别说漏了嘴, 才自己接管云驾,驭起遁法一息千里, 从北域上空飞掠而过。
直到抵达中洲地界,云驾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此时正是仲夏时节,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晴空碧蓝如洗。
天地间水汽氤氲,连日的酷暑消解了一些, 天边架起了一座绚丽的彩虹。
放眼望去,人间烟火鼎盛,大城喧嚣热闹。
城镇外围大片青绿农田间有无数辛劳农人往返耕作。
这些人外貌不再是拟人形态的兽人, 体表也没有覆盖茂密柔顺的动物毛发。
而与之隔了几座郊岭的深山密林里,已启智的精怪猛兽正懒洋洋趴在山岗上晒太阳,时不时抬起后爪挠挠脖子。
林野间枝叶晃**, 遮掩住了更多鸟兽生灵的动静, 从中传来清脆雀鸣……
这才是林璞熟悉的世界、亲切的烟火人间。
鬼王在跟主人介绍大陆近况:“此轮几位人皇勉强称得上英明, 阳世皇朝正处于鼎盛太平时期,国朝之间的相处还算和睦……”
阳冥不互通, 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人间盛世,也是能影响到幽冥的。
鬼王虽近百年没来阳世, 知道的却一点也不少。
既然讲到了幽冥, 林璞便又多问了几句, 鬼王晃晃脑袋,猩红的鬼眼里倒也显出了几分通透。
“幽冥嘛,还不总都是那个样子。判官断案,罪鬼受刑,运气好的领了几鞭子就去投胎,运气差的排长队等着转轮……”
聊到这里,林璞来了兴趣,“罪刑落定都罚完了,投胎还要等着看运气,阴司效率这么低的么?”
“主上有所不知,这也是幽冥规矩中的一环。”
灵炁大陆天道管辖下还附属了无数小世界,但主六道轮回的幽冥阴司却只有一个。
所有人畜花鸟虫鱼,包括先前去的那方小世界里的兽人,所有生灵死后去的都是同一个阴间。
幽冥无界无疆、无边无际,过往容纳的幽魂何止亿万?
“这么多鬼魂都归酆都管,它怎么管的过来?
幽冥本质上就是个混乱之地。阳世都以为幽冥秩序井然,其实算起来只有判官城附近还算有些规矩,其他地方都是狂徒汇聚的混乱之地。”
“在遇到主上之前,小鬼也是逃出地狱飘**在外的游魂。像我这样的厉鬼幽冥里遍地都是,阴司想管也管不过来。
平日里除了坐镇酆都的大判官们偶尔传令,叫各判官城附近来次清理锁拿一批罪鬼,其他时候,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到罚恶司孽镜台主动显名缉拿,没撞阴差手里,大多数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去了。”
但游魂们这样飘**久不入轮回也不是什么好事。
鬼气能得到补充,魂力却没有经过转轮台修补,时间久了脑子就坏了,什么也记不住,跟牲畜一样只剩本能。
郊外的野鬼们互相撕咬啃噬抢地盘,鬼体扯烂、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也不在意,输了就被吃掉,没人关心。
幽冥无边无际,什么都可能缺,唯独不缺鬼。
天地交感,生魂台上每年都有新生魂灵诞生,死了多少都会填补回来,鬼永远比六道轮回里的生灵多。
“万年前那场叛乱,地府官员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手本来就不够。
酆都也不是不给游魂机会,老老实实归案投首,继续转轮也不是不行。
可老老实实排队苦等投胎的小鬼们那么多,我们这些服刑服了一半就逃了的罪鬼怎么比得过他们?
就算归案也得按照逃离时间继续加罪服刑,大多也便破罐子破摔,在外面飘**混着等死了。”
鬼王嘿嘿咧嘴一笑,他倒看得开。
当年借藤萝洲之事,他就在阴司功曹那里挂上了名。
日后即便入不了轮回也不怕哪天在酆都大剿中被阴差缉拿了问罪,他不奢求太多,安安稳稳坐这鬼王的位置就满足了。
林璞听了个新奇,也不多做追究,只问道:“那我苏师姐呢,她怎么样了?回来了没有?”
鬼王知道的并不多,只能确定苏琴还在幽冥。
但自从上次领了主人箭令见过真人一面后,鬼王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他虽是一方鬼王,但手中势力跟苏琴手下的大鬼王们完全不能比。
鬼王忠心耿耿,晓得主人心里惦记着师姐,怕哪回被召入阳世问起来时答不上来,后来也去拜见过苏琴几次。
但苏琴似是极忙,只传令叫他有事呈大鬼们转达。
幽冥疆域辽阔,再后来,鬼王连苏琴手下的大鬼们也找不到了。
“那几位大鬼王威名赫赫,偶尔还能听到它们征战的消息,小鬼便料想着,四大王应该还没有返回阳间……”
事已至此,林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吩咐鬼王多加留意,有什么消息就呈报上来。
这般闲聊交谈,不过半日,已能瞧见羽山的轮廓了。
山脉周围的人间城池又扩建了不少,城中心的官邸上则插着一杆巨大的金乌旗帜。
城中妖族与人族混居,繁盛热闹,一派盛世之景。
鬼王回返幽冥,林璞也不再多看山外之景,加速飞遁而去,与看到她连忙行礼并向新进的师弟妹们介绍师叔祖的巡山弟子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了山水画幕之中。
朗朗日光下,无边镜湖闪烁粼粼波光,而四散漂浮在高空中缓缓运转挪移的星峰中间,围绕主峰大殿旋转的浮岛中有一座格外显眼,甚至比璀璨的金宫更夺人眼球。
那座岛上锦团花簇、张灯结彩,四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绸。
林璞正疑惑,几道剑光从木行岛上一瞬迎出,闪至她身旁。
一个熟悉又略显丰腴的身影未语先笑:“先前弟子还说,含章的婚事吉时算得不凑巧,刚好几位师叔都不在宗内。如今小师叔回来,双喜临门,这门婚事才真真算是圆满了。”
云霜长老说完,掌教真人躬身执礼,口中笑言道:“弟子云澈,拜见小师叔。”
林璞回礼,又等一众长老问礼过后,便与云澈并肩领头而行,一道往木行岛上去了。
寒暄之间,等落到木行岛布置成喜堂的殿中时,林璞便已经知悉来龙去脉了。
木行岛上正在办的,是早已晋位长老的剑域三代弟子之首、真传弟子含章与他的本命真灵蝶仙子的婚事。
含章与蝶仙子情投意合,是宗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年林璞与两位真传带上青璐一道领了任务下山去藤萝洲时,路上就已察知端倪。
那时还只小小一只的蝶仙子,一向板正严肃的含章看她时眼中情意便藏不住了,青璐没少跟小师叔祖抱怨含章师兄偏心。
心意相连,含章早便报与宗门求得应允,只等他入天阶后真灵能远行独立,就由师门做主,与蝶仙子置办喜典结契。
正巧含章入远行不久,林璞就哄得孤鸣山小魔君答应嫁她了。
那没得说,小师叔百年苦熬终于抱得美人归,大家伙儿得先帮她把这桩婚事敲定了再说。
再然后就是孤鸣山定下的六十年婚期了。
这本来也不影响含章的婚事,但他一来尊师敬长,不愿抢了小师叔祖的风头,二则与蝶仙子的事情从没公布出来。
修者若想结契,为表对爱人的珍视爱重,而不是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日后反悔,大多也会郑重其事在下定时将婚事定在三十至百年后。
含章便与蝶仙子商量了一番,回报宗门,想将婚事放在小师叔的后头。
修者结契成婚不像凡间,要整得大张旗鼓的。只简简单单宗内置办一场婚典就是。
可魔宗的风格向来浮夸,魔徒们爱热闹又喜招摇排场,含章想着婚事若放在小师叔后面,也能低调一点。
谁成想守到林璞出关,六十年婚期倒计时含章背地里偷偷帮她算着,小师叔就和未婚妻一起失踪了。
含章的婚期就这么六十年后又拖了二十年,还是太上五长老看出他心中郁闷,离宗前笑着拍板为他二人做主,定了婚期吉时。
而灵沂早在大半年前联系上天魔崖后也跟剑域传过讯。
只不过那时候林璞伤势还太重,云澈向小魔君问明了师叔伤势后便吩咐下去,若无要事不要去讯搅扰师长养伤。
一行人来到喜堂之上,吉时将到,林璞一眼便看见了八十多年前在大陆东境被她委托报讯的貂鼠。
这只貂鼠当年在流沙外等了半年不见有人出来,便听话折断了林璞留下的金箭,箭讯自行飞回羽山传讯。
后来它这一族跟别的妖兽闹了矛盾,领地也被天敌占了,打又打不过受尽欺压,一气之下便决定全族搬家投靠林仙长出身的宗门。
它靠着林璞送它芥子囊中的零碎宝物灵丹,花了三十多年,倒真带一半族人活着来到了羽山脚下。
巡山弟子报回宗内后,掌教发话,在后山给这一族瘦骨嶙峋的小貂们留了一处栖息地。
貂鼠这几十年跟剑域弟子关系处的不错。
这回门内喜事,除了邀请一些愿意看热闹的供奉大妖,司礼长老安排的时候,就给貂鼠一族也送了帖子。
此时小貂人立而起,还是小小一只,身体却胖了不少。
双耳耸立,皮毛油光水滑,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满是惊喜,叫一旁的弟子们看得手痒痒恨不能摸一把。
林璞笑着对它点点头聊了两句,转而看向身着红服的云霜长老道:“吉时将到,还请长老继续主持婚典,若因为我而误了吉时,回头含章可得怨我了。”
修者求道不注重形式外物,即便成婚仪式也不会太复杂。
木行岛上的红绸彩缎,大部分都是心性跳脱的弟子们给含章添的一份贺喜心意。
正式的婚典仪式简单得很,林璞这个小师叔祖和含章的师尊兼掌教云澈分坐上首,中间是祖师灵雀道君的画像。
一对新人拜过祖师与长辈,随后立誓结契,云霜长老代替师长们说几句祝福的话,礼便成了。
好在礼成后还有酒宴招待,那份喜庆热闹还在。
司礼长老领着弟子们先去招呼安排,小师叔则与长老及一众真传弟子落到后面。
她凑到云霜长老身边,悄声问:“咱们宗门办婚礼都是这么办的么?”
“修者成婚结契大多如此,挑选个黄道吉日,在师长见证下立合欢同心契便够了。”
听罢,小师叔内心发起愁来。
云霜长老见状笑着看向师兄,掌教施施然捋了一下短须,“不过,”等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继续道:“这也分情形,大办小办,端看个人意愿罢了。”
一旁另一位司礼长老笑道:“正派大多喜事置办从简,邪派却不是如此。妖族爱排场,魔徒喜热闹,若是想操办得宏大热闹一些,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师叔大可放心。”
林璞耳根微红,小声嘴硬嘀咕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迎着打趣的目光,她心思疾转,脚步微停,指向含章坏心眼儿道:“瞧瞧,成了婚就是不一样了,往日稳重得不得了,今天脸上都笑开了花。”
直把众人的目光全引了过去,盯着这一对新人猛瞧。
站在含章身边的蝶仙子顿时双颊飞红,羞赧垂下头去,含章却真是冤枉死了。
他气宇轩昂,面上明明还是如往日一般沉稳平静,不见一丝异常,别说笑开了花,他平日里都没见怎么笑过。
青璐垫着脚往前凑,雀跃地挤着要看看冷面师兄笑开了花的样子,一位真传笑着扶了她一下,说了一句公道话:“小师叔祖,弟子瞧着,含章师兄好像没笑。”
红乔嘴快,“他忍着呢,摆师兄的样子装深沉,看他瞧嫂嫂的样子,脸上是没笑,心里头肯定乐开了花!”
众人大笑打趣,闹到后来含章也忍不住红了脸,牵着蝶仙子连连笑着讨饶……
一场热闹后,林璞没有回金行岛修整,而是先去了主峰大殿。
掌教似早知道她要来,茶都沏好了。
“小师叔伤还未好,此番伤筋动骨,需得好生调养才是。”
“嗯?兽人世界的事情,灵沂都与你说了么?”
不仅如此,魔女做的更多。
在小师叔没醒的时候,她便派鬼母四处搜罗物证、翻阅典籍,还将莽山那几位亲眼目睹红绫真君飞升的妖王请了出来。
早在半年前,孤鸣山便唤请其他几位天宗话事人前往天魔崖商谈议事。
就如林璞先前猜想的那样,仙神博弈凡人不能直接诉诸于口。
但只要有证据、线索够多,不用出言引导,聪明人自己都能察知真相。
灵沂知道她心里有事就坐不住,便将她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希望她能静下心来养伤。
林璞心里温暖,不愿拂了她心意,便也不再坚持插手,只回答了云澈的一些问题,查漏补缺大致将事情与他再过了一遍。
等一番长谈聊完后,面对她的问话,云澈避而不答,只笑道:“师叔不必太过劳神操心,这些事情交于我们便是,等过段时间有了成效,弟子再报于师叔。”
见她还要再说,云澈又道:“师叔此番伤筋动骨大损元气,必要在岛上好好休养一番,弟子有一事想劳烦您。”
林璞忙道:“掌教但说无妨。”
“刑堂自吴长老‘牺牲’离任后,堂主一职便空缺了出来,”云澈敛袖推过来一枚法印,“我欲请师叔接管狱峰,坐镇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