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都底层的夜晚从不安静,实际上,这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白天与黑夜之分。在一个没有日夜交替的地方,人们哪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大多数人也买不起钟表。

若是你有一份还算正经的工作,那么,除去要去工厂上工的时间以外,其他的时间便都算你的黑夜。

如果你没有,那么,全天都是黑夜。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保持睡眠状态。

犯罪在这里是家常便饭,守规矩的人在巢都底层是活不下去的。更何况,除去「普通」的变种人,黑帮或犯了事的通缉犯以外......这里还有其他更为可怕的东西正在潜伏。

但是,对于艾尔来说,这一切和他并无关系。他是一个将要病死的人,甚至无家可归,只能蜷缩在黑暗的巷子里,和其他几十个一样将要死去的人苟延残喘。

在巢都的底层,生病是家常便饭。当面黄肌瘦成为一种常态,那么,病菌当然会随之而来。

什么?你问,医疗?

医疗是要钱的。

被剥削到极限,甚至无家可归,无医可穿的人还有什么能够卖了换钱呢?

哪怕是出卖器官,黑医们也不会看上他们病变的肉体。他们没有未来,过去也无足轻重,彼此之间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群无家可归者们失去了全部。

听上去或许很荒谬,但艾尔正在见证一场爱情。

他瞪大他的眼睛,想看清对面靠着脏兮兮墙壁的女人手中握着的东西。但他的视力太差了,他只能看见一个模湖的、闪着光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的问题没有问出口,艾尔似乎听见女人说了什么,但也似乎没有。不远处,工厂内所传来的机器声轰隆作响,让他们的轻声细语在空气中消散了。

然后,艾尔看见她举起了手。

「愿帝皇原谅你。」

她缓慢地说,似乎正在抽泣。手臂放下,第一刀的刺入快速而迅疾,但却找错了位置。躺在她身边的,那病重的男人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喊,但其中并无责怪之意。

「往...上一点......」他艰难地说。

女人哭泣着想要试图将刀刃拔出,但她的力量太小了,而那把劣质的小刀用布条缠起来的柄也已经被鲜血打湿了。

她试了一次,然后又试了一次,均已失败告终。

她的爱人痛苦地长大了嘴巴,喉咙中发出一种嗬嗬的低沉响声。艾尔握住自己的臂膀,压抑住咳嗽的冲动,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应该和他患的是同一种病,平日只是普通的咳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发热、咳血都会成为家常便饭。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疾病,只能归结于帝皇的惩罚,用于惩罚他们的不洁。

不过,艾尔其实也并不知道他们不洁在何处。

时间推移,鲜血的气味开始越来越明显。男人的呼吸也开始越来越缓慢,他起初似乎还很痛,但现在已经不了。至少,艾尔能看见他的脸上正带着一种微笑。

「好了......」

他安慰地吐出一个简短的词语,更多的随之而来,语句竟然变得流利。

「我要去见帝皇了,娜尔兰,我会让他原谅我们的。这样,你就不必再受苦了。」

女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地点头。眼泪冲过她脏兮兮的脸。艾尔沉默着凝望这一幕,心中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复杂情绪。

他甚至没有成年,所明白

的事甚至不支持他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所以他抬起头,想要观看黑沉沉的「天空」——对于底层的居民们来说,厚重水泥所构成的巨型天花板就是他们能看见的天空。

他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流星。一颗璀璨的星星撞破了天花板,悬空、燃烧。他并不知道那颗燃烧的烈阳到底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惊讶的喊声。

人们抬起头,女人也是,死去的男人也是。他暗沉沉的眼眸望着那颗星星,眼童中反射出它的轨迹。

艾尔听见有人正在尖叫,而更多的人正在念诵帝皇的名字。他没有,他只是看——他一直看,直到那颗太阳将整个巢都的底层照得如同白昼。

然后,有声音响起。

「复仇——!」

艾尔不理解这声音所使用的语言,作为一个下巢居民,他不可能明白高哥特语应该如何拼写,如何听说。

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其意,仿佛来自本能,只在一瞬之间,他便明白了这声音在说些什么。

下一秒,金光大作。灼灼天火从地面升起,然后是被烈焰所包裹着的虚影。男人、女人、更为高大的巨人,身披金甲的威严武士——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从火焰中走出。

艾尔跪倒在地,他不能理解这画面因何而产生,但他跪下了。

一只被烈焰所包裹的手臂却将他拉离了地面,将要病死的孩子抬起头,看见一张高贵却满溢悲伤的脸。他不知道他是谁,但却陷入了一种深深的震撼当中。

「站起来,孩子。」巨人对他说。「她到来,不是要让你下跪的。」

艾尔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巨人所用的低哥特语十分清晰,哪怕是他也能听明白——但是,正因如此,他反倒更加迷惑。

谁?谁的到来?

「一个忘记了自己名字的人。」

巨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低沉地开口,为他解答。他蓝白色的盔甲上,有着一个艾尔无法理解的徽记正在闪闪发光。

「站直了,孩子。你病的很重,我看得出来,但如果可以,还是尽量站直一些。我希望你能看清楚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我们将为你们复仇。你们沦落至此,生活的世界如此糟糕......」

「但罪魁祸首,我们已经找到了。」

巨人微微一笑:「至少也找到了其中之一,记下我的话吧。」

「在这里,有一个隐秘的、信仰色孽的教派正在活动,你们之所以沦落至此也是他们和上层官员们沟通的结果,每年,都有大量记录良好,身体健康的人被无故送往底层......以供他们折磨并玩乐。但并不是每个人他们都看得上。」

「她看见了一切,她的眼睛便是我们的眼睛,而我们,将为你们带来复仇......自今日始,恶魔与叛徒将永远地被从你们身边带走。」

他停顿,说出一句古老的谚语。

「再也不必。」

说完这句话,他举起剑。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太阳开始大放光芒,璀璨却酷烈的光辉从天而降。饶是如此,却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类。

-------

王座之间。

金言使者,洛嘉·奥瑞利安仍然未从父亲的逝去之中完全清醒。他面对着那把已经空**的椅子,观察着其上的每一个细节。

从灵能爆发后造成的仿佛焚毁般的熔烂痕迹,再到残留的、曾经***入身体的线缆与管道......他越看,就越悲伤。

为何会这样?为何在忍受了一万年的折磨后仍然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他的儿子。」

有人在他身后轻声呼喊,不需转身,洛嘉也能知道他是谁。

「加拉霍夫元帅。」洛嘉转过身,低沉地回应。「你想说什么?」

「有巨量的灵能爆发。」禁军元帅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目前,我们所能获得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名为来根的巢都......」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你想说什么呢?在这个时刻,有一个强大无比的阿尔法级灵能者在某处偏远的巢都世界上失控了吗?「

「不。」

元帅生硬地反驳,接下来,他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令洛嘉感到荒谬。

「反馈这个消息的是星炬大厅的唱诗班,这不是他们的职责,但他们却通过星炬的光辉看见了。唱诗班的首席已经失去了神智,他的身体被金色的烈焰布满,却并没有燃烧。」

「以他为始,更多的唱诗班成员开始同样燃烧。截止我收到这消息的半分钟后,最后一个人也已经成了燃烧的火炬。好在,他在失去神智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帝皇归来了。」

洛嘉的第一反应便是反驳。金言使者的脸被愤怒充斥了:「你在胡说些什么,加拉霍夫?」

「我父亲已经——」

他止住话头,右手紧握,不停颤抖。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然而,父亲临死前的话语却有如雷鸣般地在他心中响起了。

有关那个幻梦——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脑中串联了起来。

于是,禁军元帅加拉霍夫看见,仅仅只在数秒之内,洛嘉·奥瑞利安的脸便从愤怒转为了平静。

「船只准备好了吗?」金言使者问。

尽管诧异于他的反应,但加拉霍夫却仍然点了点头:「随时都可立刻出发。」

「给我三百名你的手足兄弟......加拉霍夫元帅,然后再让我的第一连上船,我要即刻出发。」

「我能知道你态度转变的原因吗?」

「我以后会解释的。」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

禁军的元帅执拗地看着他:「我想知道,我们的主公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对你说了什么,洛嘉·奥瑞利安。你不能独占他的话语,我们同样对他发过誓,而且,比你们的更加坚定。」

一阵恼怒从洛嘉心底升起——禁军的那隐晦的指控到底在暗喻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还能是在说什么?

无非是那场背叛。

「你真的想在现在和我开始争辩这个一旦开始就必将没完没了的话题吗?」金言使者冷声询问,虽然听上去像是个问句,但却更逼近一种威胁。

「禁军们没有背叛他。」

加拉霍夫缓慢地说:「禁军们,没有让他的理想成为风中余尽。禁军们,没有让他受到伤害。禁军们,没有背叛他。」

「坦白地说吧,洛嘉·奥瑞利安。自那场可耻的背叛过后,我就已经不再相信你们了。万年以前,我们失了职,让他的儿子伤到了他......」

「你在拿我和罗伯特·基利曼做对比?」

愤怒再次升腾而起,金色的皮肤也无法压抑住因为过度愤怒而表露出的潮红了。洛嘉·奥瑞利安几乎要从腰间取下他的战锤了。

但他忍住了。

「听好了,加拉霍夫。他的最后话语与我们将要进行的任务没有任何关联,你——」

「——有的。」

禁军元帅近乎偏执地打断了他。

「我们为帝皇尽忠而生,自然也要为他而死。而帝皇绝不会死去!我不信他会就此逝去,会抛下我们不管!所以,唱诗班所报

告的事必定与你保守的那个秘密有关联!」

「告诉我!」他怒吼起来。「告诉我全部,洛嘉·奥瑞利安!」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有更多的禁军从王座之间的大门外沉默地走来,行走之间已经带上了杀气。手执兵刃,身披金甲,只是几个呼吸,一个标准的杀戮阵型便已经被摆开。

金言使者很难去表述此刻他内心中的感受,愤怒转变成了一种无奈的笑意,他本应该苦笑的,但是,当他看见加拉霍夫那双紧绷到极限,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的眼眸时......

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开口,声音洪亮,在王座之间回**——他正在对着所有的禁军讲话。

「我父亲将一个幻梦托付给了我,他请我见证他的死,他的牺牲。于是我见证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吗?!」

加拉霍夫几乎是哀求——洛嘉知道,如果他此刻说出一个谎言,禁军元帅恐怕也会立刻接受的。

但他不会说谎。

「仅此而已。」洛嘉·奥瑞利安沉声回答。「你还想要听什么,加拉霍夫?」

元帅执拗地看了他一会,随后,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般低下了头。过了几秒,他举起右手,禁军们收起了兵刃,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洛嘉迈步走过,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金言使者轻声说道:「你最好一起来,加拉霍夫,无论你看见什么......你都应该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