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意识不到他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残酷无比,少部分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却选择了闭口不谈。谈论真相有时是一种残忍的刑罚,不仅是对聆听者,也是对谈论者的。
但是,真相之所以那么令人着迷,自然有其原因。不仅仅是在这件事上这样,另外许多其他事上同样也是这样。
康拉德·科兹抬起右手,修长而苍白的手臂不像是他的其他兄弟们那样强壮或匀称。
他很瘦,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作为基因原体的超凡本质——所以,我们大可以这么说。
他是美的。
所以,恶魔因为他的动作而兴奋的喘息了起来。
它那亵渎的身体因为主人的情绪而随之一同变得激动,肌肉隆起,速度短暂地超脱了物质界允许的层次,圆盘刃像是真正意义上的闪电一般朝着康拉德·科兹砍来。
在这个致命的瞬间,夜之主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它,蔑视的眼神反倒令恶魔更加快乐了。
短刀与圆盘刃互相碰撞,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制造出了一场打击乐的狂潮。恶魔尖啸着吐出毒液,试图以此来伤到他。但黑暗们不允许,它们再一次阻挡了它的攻击,并给予了还击。
无处不在的黑暗化作噬人的恶兽将它吞噬,在数秒钟后吐出了一具异形的白骨,其上血丝缠绕,四只手臂颤抖不休,颅骨的下巴一张一合,诉说着无人能够听见的爱意。
短短几秒过后,黑暗中再度走出了一个崭新的它。
身体光滑如初,澹粉色的皮肤闪烁着**的光,可那双眼睛中的爱意却一如既往。
康拉德·科兹转过头,漠然地凝视着这个怪物中的怪物,漆黑的双眸仔细地观察着它,但不是出自一个男人的视角,而是出自一个解剖学家的视角。他正在挑选一个值得下手的角度。
“我同样也喜欢这种极端的风格,吾爱......”
恶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圆盘刃,在自己身上制造出了一场骇人的刀刃风暴。皮开肉绽,鲜血涌出,它舒适地叹息了一声,仿佛为生命的流逝而感到极端的快感。
科兹并不回答它的话,或是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有纯粹而**的杀意——甚至就连憎恨都没有,他不恨这个怪物。它不配。
“您已经杀了我三百一十四次了,吾爱,您还没有感到满足吗?没关系,欲望的增长是无止境的,我理解这点。没有任何生物能完全超脱于欲望,欲望是灵魂的本质,是爱的根源,是任何情绪与行为背后的答桉......”
恶魔轻柔地笑了起来,嗓音悦耳,宛如一名歌唱家。它舒展身体,伤口在顷刻间愈合。腰肢扭动之间,仿佛正在进行一场舞蹈的序幕。
“您对我也有欲望......何不承认这一点?”
“除了杀死你以外,我对你别无所求。”
“这就对了!”恶魔赞许而高昂地说。“您想杀了我——因为这会让您感到快乐,不是吗?快承认吧,承认吧!您是——爱我的!”
夜之主轻蔑的一笑,恶魔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便被更深层次涌上来的爱意与快乐遮蔽了。它感到了短暂地满足,最高的轻蔑乃是沉默,乃是漠视。它感到了,这令它感到了些许快乐。
它的神明暂时还允许它重复地享有它们,而非只能享用一次。其背后的原因呢?
“您为何如此虚伪呢?”它不解地问,泪眼婆娑,美丽而亵渎的脸上被悲哀充斥了。
平心而论,它同样也很美。
它的脸拥有男人的刚直和女人的柔美,拥有英气与妩媚,拥有它所需的一切品质。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它太美了——所以令人觉得不适。超越理性所能承受的美丽只会化作世间最极致的丑陋。
眼泪流下,它哭泣着说:“您为何要这样?”
“我恨不得以死来换取答桉!爱人无法相爱,无法诚挚地面对对方,这难道不是世界最为残酷之刑罚?究竟是何人令我们遭逢如此可怖的命运啊——!”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一笑:“那个人不就是你自己么?”
他的话让它怔住了。它迷茫地抬起手,凝望着它们,看向那些深刻的掌纹。它活动手指,感受着肌肉的运作和其内经脉的动静,一抹真实的恐惧出现在了它的脸上。
“不——!”它尖叫起来。
这个生物站在原地,完美的身姿开始不平稳的变化,开始崩塌。皮肤掉下,血肉溶解,骨骼碎裂,它化作一缕飞灰消失了。这一次,它没有再从四周的黑暗中突然地出现。
但是,一个声音却取而代之,短暂地超越了至高天予以的限制,抵达了康拉德·科兹耳边,满怀爱意。
“你居然发现了?”她惊奇地问。
夜之主平静地向前走去,没有被她的声音魅惑住,也没有任何动摇:“我有什么理由不发现吗?凡黑暗所至,皆为我之疆土。”
“有趣......你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康拉德·科兹。”
她笑了起来,声音穿透现实的帷幕,令岩壁震**。其上的鲜血狂躁地舞动了起来,波纹点点,滴落下来,形成一汪血池。一双眼睛就从那血池里浮现,开始直视起康拉德·科兹的脸。
“我本以为这种小小的扮演游戏能令我放松些许,为此我甚至不惜假意和她们合作。但你却提前让这场戏剧落幕了,真令我感到不快。”
她遗憾地眨了眨眼睛:“然而,更令我不快的是,我最想要的那颗宝石却还停留在轨道之上,向着那个臭的要命的绿胖子发泄他的怒火......他为何不直接将怒火宣泄在我的身上呢?”
夜之主停下脚步,冷澹地望着这双邪神之眸:“你是来聊天的吗?”
“当然不是!”她哈哈大笑起来。“我是来兼职当个情报商人的——嘘,先不要忙着拒绝。我不是那死去的蓝鸟,我不会像她一样满口谎言。如何,你想听吗?”
康拉德·科兹必须承认,他还从未想现在这样感到一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色孽说的是真的,他能感觉到。黑暗没有预警,它们仍然警惕,但没有发出危险的讯号。四周的灵能也没有变化,至高天的力量不再压迫这里了。
色孽没有动用她的力量来潜移默化地改变这场谈话,她真的就只是作为一个商人出现在此地。
情报商人......
“你都有什么情报?”
“有很多,而且都是你们想知道的。”她暧昧地眨了眨眼。“但是——我现在是个商人,所以,我也是需要报酬的......你明白吗?”
康拉德·科兹扭头就走。
开什么玩笑,他已经吃过这方面的亏了,难不成要再上一次当?
而色孽却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叫住了他,声音简直就是在尖叫:“等等!等一等!报酬很简单,我只想要法师的一些信息!比如他的具体身高之类的东西!”
他停住脚步,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问题......搞什么鬼?她刚刚说了什么?我听错了还是我又疯了?
康拉德·科兹甚至可以去对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发誓,真心实意地那种发誓——他现在真的开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他转过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一时半会就相信我,前车之鉴嘛。但我很有诚意的,你看,我不仅没参与进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死瘸子的计划,还特地来到这里和你做一场公平的交易!”
她急急忙忙地说:“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给出一个免费的情报,怎么样?”
“......说。”
“死瘸子和另一只蓝鸟搭上了边——我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但它真的和那只死的差不了多少。绿胖子不想参与进来,她怕自己的花园又被烧一次,所以想请我的宝石过去谈一谈,以表达她的诚意......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她愤恨地怒骂了一句:“居然抢了我和宝石说话的机会......臭的要死还整天捣鼓她那个破锅......还好他没答应!怎么样,这个情报有价值吗?”
康拉德·科兹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价值。”他说。
鲜血帷幕中的那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她满怀期待地说:“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但我得提醒你,这次的问题就需要报酬了......我要他的具体身高!”
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莫大的理智忍耐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荒诞与隐藏在其背后的恐怖。他问:“你为什么会需要这个?”
“这个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可以不说吗?”
康拉德·科兹的脸勐地**了一下,曾在诺斯特拉莫见识过的那些黑暗面所带来的知识,再加上色孽的本质,他很快就理解了色孽到底想做什么。
不能和她做这个交易,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无论她表现得有多么友好,她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无数曾自以为能和混沌做交易并全身而退之人的惨剧划过眼前,其中最惨的那个在一把要命的椅子上坐了一万年。
他不会成为他们的后继者。
夜之主抬起手,黑暗涌起。
“嘿!你怎么——”色孽尖叫起来,但鲜血的帷幕在下一秒就被黑暗吞噬了,并被它们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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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科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便携式的通讯装置,然后将其启动了。
“我有事情......要汇报给船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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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3下士困惑地看着那些停止活动的尸体,不解地看着它们逐渐变形,并在一阵粉紫色的烟雾中化作了风化的骸骨。内置纹阵疯狂的提示,一条又一条的数据从目镜右上角跳出,像是水幕一般划过。
发生了什么?
他不理解,于是他再一次抬起手,开始尝试在通讯频道内联系政委。这一次,他成功了。
“下士!你们刚刚失去了联系,发生了什么?”
“我们......”2273沉默了一会。“我无法向您解释具体情况,因为我也同样无法理解。”
“你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
下士看了一眼目镜左边显示出来的身体坐标,他的理智还呈现出绿色状态,灵能影响那一栏也没有亮起。目前来说,他的身体仍然受自己的意志主导。
“正常。”
“将数据发送过来以证明此事。”
下士依言照做——天鹰内置的功能十分完善,每件装甲的内置纹阵都是独立运作的,就算有一人不幸被混沌突破了保护法阵,被污染,在数据交换的过程中也会被立刻发现。
两分钟后,政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部队是否有人员伤亡?”
“五人受伤,没有阵亡。”
政委的声音听上去显然是松了口气:“很好,保持阵型,下士,我们已经占领了兵工厂。她的天使正在轨道之上准备降落,坚守你们的阵地,我们将派遣另一批部队下来和你们一同探索整个地底。”
“明白。”
通讯挂断,下士默不作声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开始继续任务了。
不知疲倦,永不后退,决不动摇。
克里格人像是黑暗中的幽灵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壕沟内,他们将尸体拖拽到一起,集中焚毁。他们开始建立简陋的防御工事,并在阵地外围布下层层陷阱,这一切都刻在他们的本能中,无需任何人来发布这方面的命令。
那场背叛永远的改变了一些事,不只是他们母星的环境,还有所有克里格人本身。
名字与姓氏开始变得不再重要,因为这样不够高效。他们开始用编号互相称呼彼此,开始变得毫无人性可言,甚至让其他的星界军都开始将他们视作某种机器。
他们是行走的牺牲品,是可以被替代的克隆人。自他们回归帝国开始,那些流传的恐怖传说中就多出了克里格人的身影。但他们并不在乎,一切的非议与异样的眼神都不能阻止他们去完成那些困难的任务。
牺牲品......又如何?
赎罪而已,仅此而已。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这群没有感情的士兵,良久,康拉德·科兹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