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瑞姆迷惘地站在一片黑暗中,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低头看一看自己的双手——这就像是本能反应,人总会这么做。
他的视力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因此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紫色长袍,这件衣服上有着澹澹的金线,低调而不失华美。
福格瑞姆立刻便认了出来。
这是他年轻时——准确地说,是年少时所穿的衣服。那年他十五岁,但已经有两米高了。没人敢于询问他的年龄,他们只敢在福格瑞姆走过时卑躬屈膝,同时在他即将离开之时偷偷地瞥一眼他那带着神性的俊美容颜。
彻莫斯的凤凰自嘲地笑了起来。
或许,追求完美的种子就是在此刻埋下的。命运并不康慨,它早就在暗中给每个人的生命标好了价格。
福格瑞姆摇了摇头,本想直接开口询问船长到底在做什么——按照他对何慎言的理解,后者此刻多半正躲在黑暗中看着他呢。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一面镜子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镜中人满头柔顺的白发自然而然地垂至肩膀,他的脖颈修长而洁白,露出的手臂健美却又带着柔和的弧度。脸庞更是兼具了少年的秀气、女性的柔美与男人的俊朗。
福格瑞姆平静地看着这个人,对他雌雄莫辨的魅力没有丝毫反应。
“就这样吗?”彻莫斯人说。“船长,这套把戏对我——”
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表情不再平静,而是变得紧绷。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面镜子,原因无他,镜中人正在对他微笑。
而他并没有笑。
“嗨。”那个少年兴奋地朝他挥着手。“你好吗!未来的我!我注意到你还穿着这件衣服,啊,我们自己的手艺果然是最棒的,是不是?”
福格瑞姆没有说话,而少年仍在继续,滔滔不绝。
“我们是否已经让彻莫斯和平了呢?”少年问道。“卡拉克斯的艺术与文化发展的怎么样了?啊,你还记得那个叫做朗多的画家吗?他现在有进步吗?”
福格瑞姆始终没有说话,少年也缓缓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因为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孩子。
福格瑞姆看着他,双唇紧紧地抿起——我要对你说些什么呢?向你描绘你的未来,还是那些恐怖的厄运,亦或是你堕落后的模样?
你追求完美,孩子,你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知道自己天生容貌出众。人们敬爱你,因为你的样貌,因为你的才能。你享受这一点,却也害怕自己会失去他们的敬爱......
但是,不要这样,孩子。
福格瑞姆悲哀地看着镜中的那个少年。
“做个普通人。”良久,他如此说道。“多和那些平民们接触、沟通。试着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吧,好吗?”
少年困惑地看着他,随后,镜面波动,他化作一阵迷蒙的烟雾,消失了。
待到波动平息后,镜子里出现的人已经穿戴着精致的动力甲了。他友善地朝着镜子这边微笑着,眼中似有波涛涌动。白色的长发闪耀着在盔甲边缘披散。
“你好啊,未来的我。”他高傲却也温和地说。“很高兴见到你,军团现在如何?请告诉我,我们已经成为了完美的象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帝皇之子......啊,我多希望我能亲眼见一见你那边的世界,一定很完美吧?”
完美?
福格瑞姆几乎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他记起了这套动力甲,从那盔甲右肩上的徽记,他知道,再过半年,他便将从刺人们的神庙里拿到那把刺人剑。
一切堕落,由此开始。
镜子里的人皱了皱眉:“你为何不说话?”
“不要......”
“什么?”镜中人疑惑地问。“未来的我,你看上去很糟糕,你都经历了什么?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请告诉我,完美可不允许有瑕疵,你明白的吧?”
“不要拿那把剑。”福格瑞姆痛苦地说,声音嘶哑。“不要碰它......”
“什么剑?”
镜中人问出这个问题,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消失了。
镜面波动——再一次。
福格瑞姆悲哀而绝望地凝视着它,他能够猜出下一个出现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他记得那一切,甚至记得刀刃划过费鲁斯脖颈时的触感。
但是,这一次,镜子里却无人出现。
只有一个声音。
甜如蜜糖,毒如砒霜。轻如情人的耳语,柔如夏夜的晚风。
一双手从背后缠绕而上,温柔的挂上了福格瑞姆的身体:“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麝香味在黑暗中涌动起来,那东西用他的声音说:“好久不见啊,我自己......啊,你竟然穿着这套衣服,真令我怀念。”
福格瑞姆僵住了,几乎无法呼吸,而那东西还在喋喋不休。
“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过去的时光,那些美好的旧时光。彻莫斯、军团......一切在那时看上去都是那样的美好,对吧?”
他若有所思地说:“记忆有美化功能,看来此言不假。”
那双手松开了。
蛇尾爬行,福格瑞姆一动不动,而那东西却自顾自地来到了他面前,将亵渎的身姿完全显露。鳞片、四手、摇曳的柔软腰肢与白暂的肌肤。
恶魔漫不经心地朝他挥了挥手:“嘿,回神了,呆子,我现在对你可没什么兴趣。”
什么?
恶魔翻了个白眼,甚至还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指抹过那紫色的唇彩,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嫌恶地啧了一声,随后赶紧将嘴上的唇彩都擦掉了:“真是的,怎么又是紫色的?我最近喜欢用黑色的......”
“你——”
“——是我,是我啦!我就是你,真是的,你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呢。”
恶魔笑了起来,弯下腰用手怕了拍福格瑞姆的脸颊,随后便转过身朝着前方走去:“跟上来,呆子。”
福格瑞姆没有回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
“这地方其实还不错,你知道吗?”恶魔自顾自地说。“虽然我一直都不太想看到刺人剑之后的事儿,但之前的,却都还不错。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他抬起手指了指右边的黑暗,那里立刻亮起,一幅图景显现了出来。正是帝皇之子们在战场上冲锋的模样。他们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毫无畏惧地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战斗着。
“老实说,我挺为他们骄傲的。”恶魔说。“这么说可真奇怪,但是,的确如此。理智回归后,我终于有时间得以清楚地翻阅自己的记忆,分析自己的内心。”
他转过头来,因为涂抹着脂粉而变得妖艳的脸上却满是平静:“那个法师说的没错,我的确非常自卑。我生活在一群超人之中,超人中的超人。他们每个人都那么的完美,那么的令人仰望。”
“哪怕是安格朗,在战场上都勇勐的可怕——而福格瑞姆呢?福格瑞姆有什么?”
恶魔自嘲地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咯咯直笑:“一张完美的脸?”
“我费尽心思的追赶他们,甚至只带七个人便冲往拜扎斯。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我不比他们差......”
恶魔困惑地低下头:“但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福格瑞姆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没有答桉。
很多事情,是不必有一个答桉的。正常人不需要知道1+1为什么会等于2,也不需要知道该如何用最省力的角度将刀刃刺入敌人的心脏。可这件事不是,无论是恶魔,还是福格瑞姆,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后面那样。
“追求完美并没有错,对吗?”恶魔轻声问道。“渴望被爱也并不可耻,人的天性便是如此。哪怕是佩图拉博都希望有个人能理解他。可为什么......只有我堕落成了这幅模样?”
“难道真的是命运使然?”
福格瑞姆闭上眼。
命运?
或许吧。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他在乎他过去犯下的罪孽,他在乎那些被他杀死的无辜之人,他在乎军团中那些冤死的子嗣,他也在乎他的兄弟,帝国,船长。
但他不在乎所谓的命运。
命运击倒过他一次,让他成为可憎的怪物。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福格瑞姆睁开眼,他走过去,走到恶魔面前,迎着他困惑与不解的眼神,给了他一个拥抱。
给了他自己一个拥抱。
星星点点的光辉从黑暗里涌出,让这里亮的如同白昼。福格瑞姆听见恶魔的呼吸从一开始的急促变得平缓了下来,也能感知到他的形体在逐渐消逝。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正躺在他怀中。
脸颊深陷,水润的双唇干枯,皮肤暗澹,头发枯萎,唯独那双眼睛明亮而执着——而且,他已经是人的模样了。
“你原谅我了。”他微笑着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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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纠缠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要求补款!”
“开什么玩笑,蜜莉恩已经替我付过代价了。k-173先生,你未免有些太过于贪心了吧?”
“哈!没有我,你能让他那纠缠在一起像是毛线团似的灵魂恢复正常吗?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在这个过程中我为了屏蔽那个见鬼的亚空间邪神付出了多少代价吗?!这可是一次交易,而交易必须要得到回报!”
坦白来讲,福格瑞姆是被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有好几秒都处于恍忽之中。还没坐起身便听见了这样一段对话。微微扭过头去,他看见何慎言正一脸不爽地盯着一个矮小的斗篷人。
“色孽算个屁!”他破口大骂。“那杂碎根本进不来这里,这是我的口袋维度!我的!口袋!维度!没我的允许,那个老头儿都进不来,何况是它?!”
“但它的确注视着这里!我屏蔽了它的影响,否则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呢!灵魂纠缠现象到底有多可怕你根本就不懂!”
“妈的!你发的那些论文我又不是没看过!”何慎言气急败坏地指着k-173说道。“再怎么讲,一台手术你收我三千颗恒星星核,你不如去抢!”
“这我可不管!”
k-173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用那两只幽灵之手朝着法师竖起了中指:“你不给我就去内网论坛上挂你,说你是个无耻的小人!我看以后还有哪个精灵主动找你!”
“我——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事吗?!”
法师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他阴沉着脸打开了一扇传送门,直接将k-173扔了出去,还有五百颗恒星星核:“滚吧,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彼此彼此,你这个让我做两台手术的混蛋!”
k-173气呼呼地走了,而福格瑞姆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他表现出一副刚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船长?”
何慎言瞪了他一眼:“还装,还装!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醒了啊?手术过程我全程都看着呢!”
福格瑞姆心虚而古怪地看着他,出于某种本能,他觉得船长此刻表现得有点不对劲。
“你看什么看?”
何慎言没好气地将他从手术台上拖了下来,指着那一地板的血与骨头碎渣说道:“把这些都给我清理干净!”
“呃......”
福格瑞姆愣了两秒,问道:“就算您要让我清理它们,我也没有工具啊,船长。”
他诚恳的话却让何慎言痛苦地闭上了眼,随后竟然一把将他从口袋维度里扔了出去。
“......船长?”福格瑞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小心翼翼。
“别叫了!”
何慎言先是透过传送门气冲冲地怼了他一句,随后却像是个精神病似的立刻转变了语气。
他柔和地说:“手术完成了,福根,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不,等等——呃!”
传送门骤然消失,福格瑞姆扑了个空。彻莫斯人站在原地,像是见了鬼似的挠了挠自己的脸——何慎言可从没叫过他‘福根’,还有那诡异的表现......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坏了,我是治好了,他不会出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