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号。
让我们坦诚一些,以复仇为名的船,在帝国境内有上万艘之多,但只有这一艘能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陷入震惊与茫然之中。
毕竟,这是一艘星球大小的战舰。
第三层甲板,一个穿着体面衣衫的平民正在与一名穿着便服的星界军交谈着,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现在是泰拉时上午十点,正是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人造穹顶模拟出的阳光舒适极了,两人就这样惬意地坐在长椅上,一边聊天,一边期盼着未来。
“我听说第五城市也要建起来了?这么快?”星界军问道,帽子上的双头鹰徽记闪闪发光。“半年前不是才刚刚宣布第四城市完工吗?”
“那些建筑队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民耸了耸肩,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甜味令他露出了一个情难自禁的微笑:“一座城市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三年前重建泰拉的时候。我那时候也在场,还见过摄政王殿下呢。”
星界军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艾德文,咱们俩每次聊天你都要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一遍。哼,我还见过复仇号的船长呢。”
听见这句话,平民严肃地放下手里的苹果,指了指头上的穹顶:“话可不能乱说,科恩。帝皇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咱们呢,船长可是位活圣人,他每天都忙着拯救人类,你怎么可能见过他?”
“我就是见过。”科恩气急败坏地说。“你不信就算了,那些典籍里把船长描述得像是个机器!我呸!”
他大声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船长可不是什么古怪的机器!他是我们的船长,你明白吗?他就是复仇的化身!你听过他的演讲吗?我听过!那时候我就在船上,全船广播!”
科恩站起身,肃穆地开口了。
“追猎!战士们!我们要开始一场追猎!我们不接受任何投降、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软弱或迂回战术,从现在开始,我们在宇宙里找到敌人,就在宇宙里将他们轰碎!我们在星球上找到敌人,就在星球上将他们杀死!我们会在森林里战斗、在戈壁滩上战斗、在巢都里战斗、在任何需要我们的地方战斗!”
“直到他们尽数死亡!直到那一天,我们才能够回到这里......对普利亚德中士说,愿你安息。”
名叫艾德文的平民目瞪口呆的看着科恩,他认识这个星界军大半年了,从未见过对方这一面。最开始他们是在一间酒吧里认识的——那个时候,科恩只是个显得有些忧郁的卡迪安人。
难不成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有关船长的事?
艾德文的脑海中开始回想科恩这大半年来所透露的一些事,比如船长是个英俊的人,很高大,经常穿黑袍。人们经常能在舰桥上看见他散步,他对人们很温和,但对异形和该死的叛徒们就不是如此了。科恩还说船长曾经当面踢了一脚纳垢的屁股。
......最后这件事太离谱了,但前面的那些,现在想起来到的确有几分真实性。
等等,普利亚德中士?
艾德文猛地回过头,看向公园后方的那座教堂,它有着高高竖起的哥特式尖顶,由象牙白的石料堆砌而成,气派,但绝不豪华,甚至简朴地令人吃惊。
他结巴着开口了:“普、普、普利亚德大教堂?”
科恩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的,普利亚德大教堂得名于普利亚德中士,艾德文。一看你平常就没怎么去公共阅读区,普利亚德中士的名字早就已经从复仇号传到泰拉空间站了!他是一位极其了不起的英雄!我曾经还与他并肩作战过!那是在班达尔星的时候......”
科恩在胸前比了个天鹰礼,虔诚地说:“唉,愿帝皇与船长保佑他的灵魂——总之,你这个泰拉人是不会懂的。”
艾德文的眼角猛地一抽。
“什么叫‘你这个泰拉人’?”他大声嚷嚷着。
星界军压根不理他的反应,满是恶意的一笑,扭头便走了。只剩下艾德文站在那,孤零零的。他呆立原地好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去公共阅读区查阅一番普利亚德中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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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慎言睁开眼,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他刚回到复仇号没多久,显得有些雀跃的法阵中枢迫不及待地与他完成了对接,复仇号再度成为了他意志的延伸。船体的各个部位工作效率都上升了百分之七十左右,尽管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但复仇号此刻非常‘高兴’。
不过,这都不是他表情古怪的理由。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因为船上人们的想法。由于中枢的特殊性,它会被动的阅读每个登上复仇号的人类的大脑,这种毫无人权的做法能从根本上解决混沌污染的问题。
——当然,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比如他发现有不少人在售卖他的雕像以及画作。平心而论,那些作品都挺不错的,但是,只有一个问题。
他很喜欢穿衣服的感觉,他的的胸大肌也没那么浮夸......下巴更没那么方正,表情更不是一副‘就你他妈叫恐虐啊’的拽模样。
摸了摸下巴,法师心说,要不改天对恐虐来上这么一句?想必会十分有意思。
等等,我恢复正常时候是不是干了太多觉得有意思的事了?
他开始一件一件细数。
在开传送门赶去杀法比乌斯·拜耳的路上临时起意给一名秃头的星界军士兵施了个法术,让他的头发长了回来。
在开传送门赶去杀法比乌斯·拜耳的路上发现了一群正在开趴的色孽战帮,于是顺手剥夺了他们感受快感的能力,然后将这帮人一个一个地从船里拖了出来绑在了他们的船上当船首像。
在开传送门赶去杀法比乌斯·拜耳的路上......我到底杀了几个法比乌斯·拜耳?
粗略一算,法师微微挑起了眉——他对此人的疯狂早有耳闻,但仍然没想到他居然能克隆372个自己并放置在银河各处。如果不是他倒了大霉,突然撞上何慎言这个开着六轮大卡车的醉驾司机,估计还能在银河里继续研究好久。
“我这48个小时还真是干了件许多大事。”坐在船长室里,他自言自语道。“先是处理见鬼的神性,然后是醉驾撞人,还在路上兼职了一趟植发医生......你呢?”
一道金光闪过,帝皇出现在他面前,噢,不对。
是虚幻的帝皇,甚至只是个半身像,就连脸上都泛着淡淡的波纹,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古老的晶体管电视里出现的人物。
帝皇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他用的不是官方表情——不是那种被全人类接受的表情,每一张画上都会出现的,眺望远方表情坚毅的帝皇表情,而是另外一种俗称‘我真的很他妈不爽’的表情。
让我们重申一遍,帝皇真的有超能力。起码他用表情就回答了法师的问题。
何慎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笑出了声:“神性这个担子被扔下之后你确实开朗了不少,老家伙。”
帝皇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没在路上兼职给人家做植发医生似的,彼此彼此——说回正题吧。”
“好,好,说回正题。”
耸了耸肩,法师挥挥手给自己变出了瓶久违的可口可乐,还是玻璃杯装的,冰块在其内起起伏伏。他满足地喝下一大口后才开口说话。
“复仇号已经准备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启程。”他摇晃着杯子,让气泡稀释。“目前来说,我只需要等待基利曼那边准备完毕就好。”
“这真算得上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帝皇阴着脸回答道。“如你所见,我的朋友,我真的被我的某个儿子气的够呛。”
“哦?”
“你敢不敢再将这个单词的尾音拉长一些?”
“哦——?”
“......你就不打算问是哪个儿子吗?”
“有什么好问的?”何慎言仰起头,猛灌下一大口可乐,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反正你最后也都会告诉我,不是吗?我也懒得猜,反正不是那位午夜游魂,就是那匹野性难驯的狼。”
帝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喝可乐的动作,默默地来了一句差点让法师喷出汽水的话:“我的家庭教育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咳咳咳——!不,哈!你不能,突然,就讲一个冷笑话出来!”何慎言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而且你不能拿一个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当做笑话!”
“行行好,何,别再发挥你的幽默感挖苦我了。”
人类之主板着脸说:“自嘲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让步了——我也没打算隐藏些什么,是的,是康拉德·科兹,我那饱受折磨的儿子。”
“让我猜猜,你劝说他回来,他拒绝了?”
“比那更糟。”
“他倒向混沌了?”
“......也没那么糟。”
“喔,所以他八成是骂了你一顿,唔,这个确实说得通。让我猜猜,他应该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吧?”
帝皇轻轻地摇了摇头,虚幻的半身像闪烁了一下:“不,他一直在咒骂自己,无论我如何劝说都毫无作用。”
“这倒是有点意思——我记得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吧?”法师挑起眉。“看来此时是那个公正且正直的灵魂处在上风,他应该在亚空间里受了不少苦,自我放逐这条路可不好走。”
帝皇没对这句话发表回答,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沉思。不过,何慎言知道,他不是在沉思,而是在悲伤。之所以要露出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是因为他悲伤过太多次,早已习惯用另一幅表情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没管陷入情绪风暴的帝皇,何慎言顺手将可乐散去了。
康拉德·科兹是何许人也?哈,蝙蝠侠或许会与他很有共同语言,但也可能不会。科兹的一生已经无需过多叙述,一切早已盖棺定论。
他是背叛者,是一头野兽,是被混沌使者称之为‘杀手’的怪物。如同他的名号一般,午夜游魂,一个残忍、凶暴且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疯子。一个执着于猎杀罪犯的人,一个被可怕的幻象折磨了一生的人。
一个......可怜人。
在魔法界,预言术是很高深的一门学科。上千种不同的预言方式让这门学科变得繁杂又难以忍受,而大部分预言其实都是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的语句。久而久之,这样一门学科也变得没多少人愿意去钻研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那些天生的预言能力者。何慎言仍然记得,在卡玛泰姬的典籍里,这些人被称作不幸者。
能够看到未来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会被称作不幸者呢?答案其实很简单——未来是不定的。你看见的未来,不一定是你以为的未来。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也能用最直白的语句来解释这种能力。
这不是所谓的上天恩赐,这是他妈的一种诅咒。
只着眼与未来者,要如何看见现在呢?
康拉德·科兹就是这样的一个预言能力者,而且是其中最坏的那一种。他一直都在被最黑暗的幻象困扰,看见的没有一种好事。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充其量只是使人变得偏激。但他成长的地方是诺斯特拉莫......
亦被称作永夜之星,这儿被浓密的尘雾和污染所笼罩,黑暗而阴冷。尽管有诸多传闻,但实际上,诺斯特拉莫的永夜是大气污染以及它与卫星忒涅波的轨道同步形成的日食导致的。
除去这糟糕的自然环境不谈,这里基本上就是个放大加重一千倍的哥谭。所以,把一个有着强大力量,还只能看见糟糕未来的孩子扔到一个活地狱里,会发生什么呢?
砰!
结果就是这样,康拉德·科兹死了,午夜游魂诞生了。一个残暴的怪物,执着于杀死任何有罪之人。手段可怕到众多原体都觉得他疯了——不仅于此,另外一件事让他更加疯了。
科兹原本对自己军团的计划是只招募诺斯特拉莫上品行最高尚、最具智慧的战士加入到其中,结果为了应付帝国税收,诺斯特拉莫当地的贵族开始从监狱当中挑选兵源,将杀人犯和小偷补充进了军团当中。
于是,科兹很光荣的成了众原体里唯一一个憎恨自己军团的,将他们视作有罪之人,一并猎杀。就连安格朗都觉得此事非常之离谱。
根据小道消息,某次他屠夫之钉没有发作时曾以怜悯的语气谈起过科兹,也不知道科兹知道这件事会作何反应。
所以,一个这样的人......要如何拯救呢?
抬眼看了下帝皇,法师沉吟了一会,说:“你是想救他的,对吧?”
“当然。”
“那么,首先让我们来达成一个共识吧,如何?”
“什么共识?”
“你给他的这种预言能力,是造成他一生不幸的来源。”
帝皇沉默了好几分钟,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虚幻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那么——”法师慢慢地说。“——如果我们将这种能力去除呢?他的精神分裂是不是多少能好上一些?”
“他的预言能力是不可控的,因为这来自于他的灵魂。”
帝皇低垂着头说道,此时的他,更像是个知错却不知要如何挽回的父亲。
“所以,去除预言能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他闭上眼,却又在下一秒因为法师的反驳而猛地睁开了眼睛。
“谁说不可能?”何慎言反问道。
“他的预言能力来自奸奇,那些见了鬼的幻象大部分都是那只贱鸟灌输给他的,不是吗?你当时做交易的时候可没想到这点,或者说你当时想的是靠这些孩子人性中的闪光点来分释那四个邪神的权柄——结果显而易见,你失败了。但这不意味着这个你全盘皆输。”
帝皇皱起眉:“接着说。”
“你看。”法师耐心地给他解释着。
“他的预言能力来自奸奇,现如今,虽然奸奇已死,但代表着智慧与谋略的情绪可还在亚空间内翻腾不休。祂的权柄并未消失,因为凡世间总有喜欢排兵布阵与玩弄阴谋权术的智慧生命存在。这也就造成了科兹的能力始终未曾消失,所以,如果我们让他远离亚空间呢?”
“这预言的能力是不是就能缓慢的减弱、消失?就算没有,也至少比他现在这样只能看到坏的那一面强,不是么?”
帝皇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只是不停地点头、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向下弯,嘴边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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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空间。
某处不可言说之地。
一个披着破烂黑色斗篷的男人从一只色孽恶魔的胸口上拔出了一把长矛,他满头乱发,黑的像是死人的眼睛,皮肤则和死人们一样苍白。这是诺斯特拉莫人的特征之一,不需多说,此人正是自我放逐了一万年之久的康拉德·科兹。
在一万年前,他迎来了自己命定的死亡。从儿时起,他就见到了那一幕,知道自己会被帝皇派来的刺客杀死,他也愿意接受这个结局。只是,科兹没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是个原体,原体是亚空间生物,肉体会死,但灵魂不会。
在他的身体死去以后,康拉德·科兹的灵魂在亚空间内重生了。
最开始的一千年里,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天都在不停地战斗试图找个强敌自杀。但这毫无用处,没有东西能杀了他。他已经刻入骨髓的潜行技巧和散播恐惧的能力甚至让那些恶魔们都不愿意和他作战。
无奈之下,科兹只能尽可能地给自己制造困境。比如坚持不穿盔甲、武器只用粗糙的石矛、不吃饭、不饮水、不休息......坦白来说,他过得就像是个苦行僧。每天都在执着地拷问自己,逼问自己的良知与灵魂。
他想死,彻底的死去。因为就算到了这里,科兹也还是能看到那些恐怖的幻象。他看到许多人的死,星界军、平民、阿斯塔特......还看到许多悲剧。
这反倒让他的良心安稳了不少。
他很痛苦,是的,这就够了。
康拉德·科兹结束了这场战斗,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踏上了寻找下一场的旅途。
他拿着那石矛,一言不发地在这片荒原上行走着。亚空间内的景色通常混沌而无序,他在这灰色的大地上行走了一千五百年,可能下一秒这里又会变成危险的丛林,当然,也可能还会持续另外一个一千五百年。
没谁说得准。
午夜游魂那毫无生气可言的眼睛稍微抬了抬,他本想确认前方有没有可供进入的阴影。可是,世界却突兀地在他眼前改变了,在他看来,只是眨了下眼睛,世界就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一副祥和、安全,人们安居乐业的城市图景——一个他曾经给自己家乡设想过却从未完成的图景。
康拉德·科兹发出一声狂怒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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