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的眼睛在刺痛,身体却在微微颤抖。他不能理解这个疯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明白一件事——它已经不是人了。
它还在一脸享受地扩大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诡异的是,那伤口之中却并没有血液流出。戒的视线无可避免地看向了它那正在蠕动的伤口两侧,被切开的肉与内里的各种内脏器官在那根肋骨的扩大下被戒看的一清二楚,它们完整的摆放与跳动着, 居然令戒感到一丝美感。
它那带着享受的声音传来:“你看到了吧?如何?我的艺术是否能让你感受到一丝丝美丽?”
你管这个叫做艺术?
戒竭尽全力收回自己的视线,一记酝酿已久的精神震颤被他打了出去。不可视的精神力触须带着他的怒火狠狠地打在了这怪物的头上,顷刻之间就将它的脑袋打了个粉碎。
但它无头的身体却仍然站立着,脖子上挂着的半截下巴仍然在蠕动着,居然发出了声音:“...感谢你的帮助,啊,原来生死之间真的可以看见祂......”
它呻吟着抽搐起来,无数肉芽在那残缺的头颅之上开始生长,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样。那病态的粉紫色瞳孔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贪婪,它以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着戒,那个女孩在它眼中此时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你能再来一次吗?祂实在是太美了......”这个生物真诚地对戒说道。
戒抬起右手,随着一阵疼痛,他的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不像是被刀刃或者是什么尖锐的物体切开的。倒像是他的肌肉组织自己裂开的一般自然——尽管这件事完全不可能自然发生。更诡异的是,原本已经流出的鲜血却都自己回到了他的伤口之中。
就像是正在被某种东西吸取一般。
它不好意思地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轻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这份力量......但既然你身上已经出现了种子,不如,看一看?”
它开始念诵起诗句,带着无可挑剔的咏叹调,那声音在低沉中带着某种韵味,令人忍不住想要接着听下去:“世界满目荒芜,唯独此事例外。”
“啪。”
它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戒的右手手掌开始颤抖起来。从那狭长的伤口之中,他的手骨开始一点点的、自己扒开伤口爬了出来。就像是一直异形的虫子, 那洁白的骨骼上居然能倒映出戒的影子,这明明是人类骨骼完全无法做到的事。
它那张病态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我的作品...终于诞生了。你觉得如何?”
戒无力地跪倒在地,疼痛已经烧干了他的理智。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骨从伤口之中爬出来,皮肤与肌肉像是一件衣服一般被丢下,已经让他濒临崩溃——原本,他不至于这么脆弱。但那曾是卡达·烬的东西周身散发的麝香味显然有着别样的用途。
曾是卡达·烬的东西迈着优雅而独特的步伐一点一点来到了他的身边,它弯下腰,视若珍宝地将那洁白无瑕,可以当做镜子使用的手骨轻轻捧起,用自己细长的舌头在其上缠绕着,体会着每一个细节。
它的身体一阵颤抖,像是达到了某种顶峰。
它呼吸急促地自言自语起来:“艺术!何等的完美无缺......”
怪物蹲了下来,它拎起戒的脑袋,强迫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骨:“看看它!这难道不是你与我的孩子吗?这是我艺术的结晶...但却从你身上诞生!你应当对此感到荣幸!”
它癫狂地笑了起来:“我会继续下去的,亲爱的。当他们找到你时,他们会动情地落下泪来——因为到了那时,你已经变成了一具完美的艺术品!这将是我的绝唱!我的最后一次演出!我的.......”
那张脸上,一切都归于虚无,只剩下某种平静。就好似到了结尾的戏剧一般落下了帷幕,它喃喃自语着:“我的,谢幕。”
得想想办法。
戒一片混乱的脑袋里闪过这个想法,但他好不容易汇聚起一点点理性的思维,就又在下一秒被右手传来的疼痛烧得一干二净。这种疼痛不同以往——戒几乎可以肯定,那东西肯定对自己做了些手脚,他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在疼而已,还感觉到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两种彼此对立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这才是导致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的元凶。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那怪物在干些什么。发现它正背对着自己挑选着刀具,那毫无性别可言的美丽身体的肩胛骨上居然开始鼓起了两个大包,它的腿变得细长又圆润,反射着妖艳的光。戒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吸引力。
他可以对天发誓,对何慎言发誓,对任何东西发誓。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彻底沉迷进去了。但他没有,法师的面孔在他的心底闪过。他那张英俊的脸此时满是刻薄的表情:“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老师。它...是个怪物。
“是啊,我的弟子居然连这么个东西都无法对付,你真是丢我的脸。”
是的,老师...我令您蒙羞。但...我真的没办法赢过它。
不知为何,何慎言的声音逐渐变得真实了起来,戒听见他说:“赢不了?是的,你或许赢不了。但你得让这个东西也没法赢。想一想,戒。如果你现在放弃了,你的小女友和这地方无辜的平民会遭到什么待遇——你真的相信这是它的谢幕演出吗?你觉得一个这样的怪物,会停止它那堕落的艺术吗?”
我不觉得,老师。但我没法思考了,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思考,戒。”何慎言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在他的耳边轰然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摄人的杀意,戒听见他说:“你是个现实扭曲者,戒。你不需要思考,你不需要那些基本的逻辑——你只需要干死这个王八蛋就行了。”
“做不到?首先...相信你自己能够做到。”
但我......甚至没办法站起来。啊,如果您在这儿就好了。
何慎言恨铁不成钢地说:“白痴!难不成我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身边吗?更何况,这份力量难道不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吗?我只是扔给了你一本书而已——我甚至都没告诉你,你是个现实扭曲者。”
“现在,站起来。别跟我说你站不起来这种话,相信!相信你自己能够站起来,相信你自己能够战胜它,把它的灵魂撕成碎片,你要相信这一点!你必须相信!”
相信自己?
戒感到一阵荒谬,在他的印象之中,任何力量都有其代价。修行者们的气来自于他们对自然的感悟与积累。僧侣们使用的能量来自于他们长时间的冥想。武者们强大的身体也是来源于日积月累的锻炼。他怎么可能单凭‘相信自己’这四个字就战胜那个怪物?
这难道不显得太过儿戏了一点吗?他怎么可能单凭相信自己四个字就直接原地满血复活,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再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的力量把它杀死?
这时,他又听见了何慎言的话,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戒,有时,你不需要想那么多。”
“你要做的事情不过是杀了它,仅此而已。如果做不到相信自己的话——那你是否拥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勇气?即使是...你的灵魂也为之破碎。”
我有。
“证明给我看。”
好的,老师。
戒睁开眼睛,两颗黑色的星辰在他的眼眶中缓缓转动。他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之上飘起,原本活像是个皮手套似的右手掌此时正迅速恢复原本的样子。他握了握右拳,随后抬起头看向它。
“嘿。”
它挑了挑眉,意外地转过身,看见飘在天上的戒时,高兴地笑出了声:“天呐!这真是祂的恩赐,你美的简直令我无法移开眼睛!”
“是吗?”
戒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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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慎言睁开眼睛。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克罗诺斯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这个阿斯塔特自从得知了他能与帝皇沟通后,态度就变得极为恭敬了起来。这令法师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无论他怎么说,克罗诺斯都坚持他的尊重是必须的。
他的原话是:“帝皇在上,如果您去到我的世界,您早就被视作活圣人供奉起来了!”
见鬼的活圣人......
“干嘛那么看着我?”
“您刚刚的表情很是凝重。”
“那是当然,克罗诺斯。我那个愚蠢的徒弟惹上了个麻烦,而且他明明就有能力自己解决这件事,结果还是差点把自己弄死。”
何慎言自言自语道:“天生的现实扭曲者,这么稀有的生物居然让我碰上了......”
他笑着摇起头,丝毫不担心正在和那怪物殊死搏斗的戒。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获得了欢愉之主一丝注视的凡人而已,它虽然已经变成了祂的眷属,一个无止境追求各类快感的怪物。可它还不是戒的对手。
“现实扭曲者?”
“哈,既然你问了...克罗诺斯,做好准备吧,我可是个非常好为人师的人。”何慎言朝着他促狭地一笑,随后开始长篇大论了起来。
“心想事成——这就是他们的外在表现之一。但很少有现实扭曲者能够做到这一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只不过都是用这份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罢了,甚至绝大多数人直到死亡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
“试想一下,一个普通人,一个在银行上班的客户经理......好吧,你可能不太理解我在说些什么。我换个说法。”
“一名普通的阿斯塔特。他兢兢业业,数百年来无情的杀戮着人类帝国的敌人。不管是异形还是恶魔,又或者是他们之中那些堕落的叛徒。但他毕竟只是个阿斯塔特,他也是会死的。”
“终于,在一次任务中,他的战友们统统被某个东西弄死了——嗨,请原谅。我不太了解你们面对的敌人,你建议编造一个合理的出来吗?”
何慎言像是在开玩笑一般的态度丝毫没有让克罗诺斯感到反感,他居然还认真的思考了起来。在一阵长长地沉默后,他谨慎地说道:“...考虑到您为这个阿斯塔特编造的身份,他大概率是一名战斗连长。一名如我一般的老兵。”
眼看着阿斯塔特就要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何慎言连忙打断了他。他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呢:“啊,倒也不必那么认真,总之,我们就假设为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把他的战友都杀死了吧。”
“然后,这个阿斯塔特怒了。”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他把那怪物手撕了,并且成功的活了下来。回到他的战团后,他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帝皇的保佑,才能发挥出那种力量。”
“打断您一下,先生。恕我直言,如果真的有这么个阿斯塔特能做到手撕一名大恶魔......他可能会在战后被审判庭的人处决。”克罗诺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一些侥幸存活下来的战斗英雄在事后发现是恶魔伪装的......”
法师无语地看着他。
“说真的,克罗诺斯,有些时候,你完全没必要这么较真。总之呢,这个阿斯塔特就是一名现实扭曲者。他在那时候因为极度的愤怒,脑子里想的都是要杀了这个恶魔。于是他做到了,尽管以他原本的力量,他完全没有这种机会做到这件事才对。”
“这听上去完全没有道理。”克罗诺斯皱紧了眉头,他说道。
法师面无表情地回答:“这当然听上去没有道理。现实扭曲者们不会和你讲逻辑的,他们是心想事成这种能力的代表,是物理学与科学的死敌。”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你不会想知道一个科学家在知道了现实扭曲者这种东西的存在后的表情的,克罗诺斯。”
“不过呢,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直到死亡都不会知道自己真实的能力,有少数人还觉得自己只是比较幸运——想什么来什么。另外一些人就厉害的多,他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扭曲时间。比如短暂的停止某个区域的时间之类的。”
何慎言眨了眨眼:“...这种能力多出现于青春期看多了某些东西的青少年身上。”
克罗诺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是...有少数人,我的意思是,真的只是少数人。他们能够完全意识到自己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已经能够被称之为神了。”
“随心所欲,不老不死。想要的东西都能够出现在眼前,将空气扭曲为一把椅子,将一个女人变成松鼠。希望地球明天毁灭,于是地球明天就真的毁灭了。然后又觉得这样很无聊,于是地球又回来了。”
“不过,认知自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法师笑着说,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很多人,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是现实扭曲者,是神明的后备役,他们也没办法做到那些事。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在玩些变面包的花活罢了。”
他站起身来,在这间诺克萨斯的上等宴会厅之中透过那彩画窗户凝视着东方,喃喃自语道:“就让我看看吧,戒。让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做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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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是没法知道自己那无良的老师到底在想些什么的,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他可能也不会在乎。
他在乎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
漂浮在仓库之中,那怪物的身体正不断的分解又重组。它一会儿痛苦的尖叫着,一会儿又满脸享受地发出叹息。戒早已用精神力触须将芬娜送了出去,随后,他就开始了想方设法的去杀死这个怪物。
他已经试了不下于上百种方法,烧死,溺死,掐死......任何你能够想到的死亡方式他都在那怪物的身上试过一遍。可它就是不死,非但如此,随着它死亡次数的增多,肩胛骨上的两个小包也逐渐涨大了起来,随后在某次死亡之后突然变为了两只紫色的蝠翼。
它在死亡与重生的间隙之间断断续续地以那诱人堕落的亵渎之声缓缓说道:“你...应该...用点更粗暴的方式——我想看见祂久一点,可以吗?”
它甚至在请求。
戒咬着牙,即使是以灵魂破碎为代价换来这种强大的力量,他也没能真正杀死这怪物哪怕一次。每次,它都会回来,而且会变得更强。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停止了重复杀死它的举动,只是单纯地用精神力触须将它禁锢了起来。那东西一脸欲求不满地盯着戒,轻声说道:“你怎么了?嗯?快点动手呀!我就快摸到祂了!”
烦闷地看了这鬼东西一眼,戒一挥手扯下了它的舌头。但那只是让它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尖叫罢了,它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亲爱的同胞,你显然没能意识到你自己的真正形态——你真正的美。”
“当然,我理解这一点。毕竟你只是个凡人而已,人类又怎能理解死亡所带来的强烈美感呢?可我不允许你们错失这样的美丽奇观,相信我,亲爱的。只要你愿意,就握住我的手吧——我会让你看到你真正的模样的。”
它伸出右手,诚恳地说道。
我真正的模样?
戒茫然地看着它,那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又回到了他的心中:相信自己?
...不如,试试看?
于是,下一秒,它发出了一声此前从未有过的,饱含恐惧的尖叫:“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祂了?不,不!把祂还给我!”
“把祂还给我!你这无耻的小偷!”它啼哭起来,无助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脚,活像是个被抢走了心爱东西的小孩。戒脑子里的那种不真实感愈发强烈了,他的表情呆愣,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刚刚,只是想了想而已。
不想再让它看见它嘴里的祂。
就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可居然真的有用。
那么...如果,我想让它的嘴巴永远闭上呢?
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它那张裂开的嘴,随着这个想法在他的脑中落地生根,怪物的嘴也开始逐渐变化起来——它的嘴巴合上了,永远的。嘴唇这种东西不复存在。它原本能自由活动的下颚也开始逐渐失去原本的构造,变成了一个整体。
在那种令它想要尖叫的逐渐变形之中,它一点点失去了‘嘴巴’这个概念。
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这真的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吗?这种力量.......
何慎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别想太多,我的徒弟。”
戒转过头去,看见他毫无感情的双眼,随后便昏了过去。法师轻轻挥手将他送走,顺带屏蔽了这段记忆。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看来制约现实扭曲者们的终究还是他们自己啊......那蠢小子指定是被均衡洗脑了,刚刚居然想要封印自己,还好我来得及时。”
他摇起了头,戒在恐惧着他的力量,这不奇怪。毕竟虽然他嘴上说着早已抛弃均衡之道,但他还是从小接受着均衡的教育长大的。这种毫无来由的庞大力量对他来说反而还是一种负担,就让这小子忘了这件事吧。
“倒是你,我看看...卡达·烬。好家伙,你还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啊。嗯,天才,学什么都很快。你精通诗歌、戏剧和音乐?啧,还抽空自学了解剖学......”
随意翻看着这怪物的记忆,何慎言打了个哈欠。这种人他见得太多了,卡达·烬只不过是他们之中比较幸运的那个。他的那种血肉哲学与特殊的艺术显然得到了色孽的垂青。不过,对于后者而言,卡达·烬只值得祂的匆匆一瞥罢了。
那位欢愉之主可是时时刻刻都忙着享受呢。
顺手将它撕成了碎片,肉体与灵魂统统磨碎成渣,确保它再也无法回来后,何慎言才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