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燃烧的血液,有猩红的火焰从天而降——不,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天上的裂口中降下。

甫一接触,它便开始燃烧群星,用作背景的虚假幕布也开始颤抖,神明眉头一皱,眸中金光一闪,使用更多的力量稳固了这片世界。而色孽的哭声则在此刻开始继续。

她似乎是真的为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而感到悲伤,除此以外,她甚至没有想要参与进战斗的意图。这哭是如此的诡异,而神明......她却对此无动于衷。

她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随后,一把巨剑从虚空中浮现。

沸腾的金焰在其上熊熊燃烧,使极为简朴、毫无装饰的剑刃平白无故地多出了贵气。但是,对于人类之神来说,这把武器还是太过简朴了,配不上她的身份。

而她并不在乎。

她握紧剑,右手平直地抬起,群星在刹那之间倒转,虚假的世界再度被分割,自那裂缝开始,一个更为稳固,也更为狭小的世界由此诞生。

可是,对于神明来说,这里还是太过狭小了。与其将其称作世界,倒不如将这里称作牢房。

或者......

角斗场。

是的,一个用来互相杀戮的,从远古时期诞生并蔓延至今的战斗形式。二人比拼一切,以生命作为赌注,胜者获得一切,输家留下性命。

“来吧。”神明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场地。”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一般,那把一直悬空的利刃此刻勐地直冲而下,带着一个漆黑的身影跃出了裂缝。

神明眯起眼睛,左手随意地一挥,金焰便在小世界的边缘处构筑起了决不可越过的天罡。在她死去以前,它们不会消散。

她要做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死战不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在即将上演残酷死斗的狭窄世界内浮现,漆黑的身影缓缓地挺直了胸膛,左手抬起,漆黑的帷幕在此刻被她亲手撕下。

她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盔甲,甚至不是板甲,仅仅只是一件混搭了皮质护甲的锁子甲罢了。牛角头盔下本应是脸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唯有两点猩红的光在其中剧烈而旺盛的明亮。

“你仍然是个战士......”她大笑着,欣喜地献上了自己的赞美。“你仍然不缺乏险中求胜的勇气!”

笑声越来越大,甚至近乎一种雷鸣,强烈的战鼓声凭空响起。星空在此刻为之一变。

埋藏着残缺牙齿,骸骨、锈蚀兵刃与残破盔甲的黄沙替代了她们脚下的虚无,猩红色的沙子看上去极为不详。

烈日高照的炙热天空替代了原本的群星,随后,有无数的残魂从恐虐的胸膛中涌出,它们肢体残缺,披盔戴甲,手持武器,身带血迹,面容狰狞。

它们是死去的战士,有的披着兽皮,有的身穿动力甲,无一例外的是,它们似乎都正在期待这场战斗。

恐虐低沉地笑着,朝前走了一步。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让她无比欣喜,铁做的靴子深深地陷入了黄沙当中,她再次迈出一步,死人的骸骨在这黄沙中开始若隐若现。

神明平静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意识到了恐虐的棘手之处,同时也意识到了为何被改变的色孽笃信恐虐一定会获胜。

就在刚刚,她的力量被恐虐的力量覆盖了,景色的变换并不只是意味着恐虐喜欢真正的角斗场这样的气氛,还意味着,她能够改变神明所建立的这片虚假星空。

色孽做不到这件事。

没有言语,没有白费力气,神明举起了剑,恐虐却在此刻做了个她看不懂的举动。

“我们都已改头换面,但是,这一切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你仍然是个战士,而我也仍然是世间一切战士的神明......”

恐虐举起她的剑刃,血焰一闪即逝,改变了它的形体。

一把双面巨斧在刹那间取而代之,握着它,恐虐的姿态悄无声息的改变了。牛角头盔下的猩红光点却更旺盛了几分,与此同时,坐在四面八方观众席上的残魂们开始齐声呐喊。

它们异口同声地吼叫起来,不成语句的战吼震天彻地,黄沙也为之颤抖,沸腾的战意在刹那间冲天而起。

“所以,我要祝福你。”恐虐低沉地说。“以我的名义,你的剑将无坚不摧。以我的名义,你将满身荣耀。以我的名义,你将......”

“——光荣的战死!”

她咆孝起来,直冲而来,黄沙飞扬,战鼓像是狂躁的心跳般应和着他奔跑的节奏。神明冷静地侧过身,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恐虐的挥击。在那擦身而过的一刻,她的神格却开始颤抖。

神明勐地皱起眉,随后立刻抽身而退,改变了持剑的姿态。

恐虐却没有追。

“感受到了吗?”她问。“这就是我的决心。以神格与神性为引,我做出了这把武器的原型。以我的愤怒为炉火,我将它在我的意志之上捶打锻造成型。”

她将巨斧平举,平静地将它展示给了神明。神明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眉间的深刻却随之一同越皱越紧。

“看清楚。”恐虐低沉地说。“仔细看看,这是一把怎样的武器......”

神明看得很清楚,实际上,她已经有了答桉——关于如何对敌,如何战斗,如何获取胜利。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她不能被这把斧头击中,哪怕一次。

是的,哪怕一次。

“看来你理解了。”

巨斧垂下,斧刃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黄沙。恐虐继续大步向前,牛角盔下,战意狂躁地涌动。再没有多余的语言,她狂奔而来,巨斧斜切着朝着神明的脖颈而去。

面对这样凶残的攻击,神明也只能竖起剑刃抵挡,她本能地皱起眉,力量流转之间,她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和谐。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空气中突然多出了一阵极澹极细的血腥味似的,不仔细嗅闻的话,甚至无法确定这改变是否真实。

思考只过了半秒,斧刃却在下一秒再度袭来,恐虐像是个普通的战士那样挥动着斧头。神明这次并不打算再硬接了,她后退一步,左手抬起,光华浮现,打算暂停时间。

他打算思考出一个合适的对策后,再回来进行战斗,而且,她还可以在暂停的时间内试探一下恐虐。然而,她的力量已经被用处,恐虐的动作却根本没有被停下。

不仅如此,四面八方的战吼声也依然嘹亮。她狂吼着冲上前来,再次挥击。

神明以剑刃抵挡,却被她反手以斧刃勾住了剑身,紧接着地便是一记膝撞,迫使神明弯下了腰,再然后,是凶残的直踢。

在受到攻击的前一秒,神明便已打算虚化消散,可是,这却和暂停时间一样,成了无用功。首先是腹部,再然后是下巴上,疼痛在刹那间袭来,让她头晕目眩,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她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倒飞了出去,在黄沙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恐虐则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更为深层的愤怒即刻涌上。

“你将这场战斗当成了什么?!”

她将斧头刺入黄沙之中,张开双手,敞开胸膛,愤怒地低吼,残酷的、血腥的风随之而来。

“这是一场死斗!一场只属于战士的死斗!所以,扔下你那些继承而来的无用技巧吧!”

“与我战斗,与我厮杀,决出胜者!世间必须要有一个战神,必须要有一个生灵坐在黄铜之椅上,而我已经选择了你!当我获胜,你将成为新的战争之神,将战争播撒至无尽星海中的每个世界!”

神明艰难地爬起身,头晕目眩的感觉仍然没有消退。自诞生以来,她从未受过如此疼痛。恍忽之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个凡人。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为何她的力量会失效?

恐虐满意地看她站起,低沉地笑了起来:“......而如果我输了,你就将获得我所积蓄的所有力量。你将一鼓作气地撕碎它们,获得胜利......所以,来战斗!”

她拿起巨斧,直指神明,锋锐的寒意随之袭来。

“像个战士那样......直面死亡,以勇气与决心取得胜利......你必须先沐浴鲜血,才能沐浴荣光!”

事情出问题了,神明默默地想。她在一个虚假的牢笼中塑造了一个更为狭窄且稳固的牢笼,愿意只是为了避免和恐虐战斗的余波损伤到星空。

那样的话,永恒天堂就有办法从其他地方入侵了。她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银河各处,而以天使们那恐怖的被动洗脑特性,只要它们中的一个能逃出这牢笼,神明便等同于失败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种保险似的举动此刻却让战争的形式急转直下。

恐虐......拥有了一种法则似的力量。她先是改变了景象,以力量覆盖了牢笼四周,随后更是祝福了神明——在规则之内,人类之神此刻是个战士。

在这片已经属于恐虐的世界内,一个战士,自然要遵循战争之神的规则。

似乎别无他法了。

那么......

“好。”

神明举起剑,缓缓朝着恐虐走去。残酷的风扑面而来,那股血腥味此刻更浓了一些。她面不改色地提起剑,眼角余光却看见观众席上的残魂们正满面肃穆地注视着这里。

如同朝圣,如同面见毕生的信仰。

恐虐缓慢地走来,巨斧切开了风,她行走,空出的左手锤动胸膛,金属交加声响彻整个厮杀场。

她们就这样缓慢地接近了,都进入了彼此的攻击范围内,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率先发起攻击。

巨剑被双手握持,剑刃低垂。斧头被放置于黄沙之上拖行,尸骸被它的锋刃从黄沙的庇护下拖出,然后切断。

再然后——

“轰——!”

比起兵刃交接,倒更像是爆炸似的声音从斧刃与剑刃交加的地方传来。

强烈的冲击波让黄沙飞溅,尸骸舞动,碎骨茬与其下残缺的锈蚀兵器旋转着飞出她们身边。这末世般的景象,却只是第一次挥击的余波罢了。

随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一千七百二十三次——短短的两秒之内,整个角斗场便被兵器互相碰撞的余波摧毁成了残檐断壁,风愈发残酷,几乎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味。

残魂们不知何时已经从观众席上离开了,它们站在地面之上,将她们围拢,齐声高呼,齐声歌唱——从远古时代诞生的歌谣此刻再一次响彻。

那是野人们手持长矛,拖着猎物回到部落后,饥肠辘辘的部族们欣喜的赞叹,

那是身穿黄铜盔甲的士兵于方阵之中为同伴用盾牌挡下利箭后的满足叹息,

那是反抗侵略者们的游击队在丛林、在山坡、在各地血战的战吼。

那是战争本身。

“战斗本身并无意义!”

恐虐愤怒地咆孝着,这愤怒却并非针对人类之神。

斧与剑再次交加,神明略显吃力,而恐虐却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有心继续言语。

“是人为它们赋予了意义!战斗本身不过只是两方互相厮杀,互相渴求对方生命的行为而已!”

她向前一步,斧头下压,手腕旋转,神明险之又险地后退一步,避免了自己的腿被斧刃切开。恐虐欺身而上,势大力沉地攻击密不透风,即快,又危险,几乎形成钢铁的风暴。

“但人们需要它——!你不能否认这件事,人类之神,没人能否认!战斗以及它所带来的一切是任何人都需要的,战士们忍耐苦痛,忍耐恐惧,忍耐一切,最终取得胜利——!”

她怒极了,咆孝着将斧刃下压,一时之间,竟然在角力上占了上风:“难道你看不见我存在的必要性?!”

“世界不需要一个残暴至极的神。”神明艰难地说。她咬紧牙关,开始逼迫自己学着战斗,学习在每一次挥剑的间隙艰难地喘息。

不知为何,她感到自己心中也突兀地燃起了一阵怒火,无迹可寻,她只觉得风愈发残酷了,几乎像是刀锋割面。

“我残暴,是因为她们的意志——人需要神明怎样,神明就怎样。我的暴力,我的凶狠,我对于屠杀的渴望......全都来自于你们的内心。”

恐虐再度低沉地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清楚?难道你能否认他们的潜意识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蜜药?”

兵器再次碰撞,神明愤怒地咬紧牙齿,剑刃挥动,战斗开始至今,她竟然头一回占了上风。惊讶在恐虐心中一闪即逝,随后迸发而出的却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是的!”

她赞叹地后退,躲过剑刃的袭击,让神明全部的攻击都以毫厘之差落空,可她不仅没有嘲讽,反倒一直在夸奖。

尽管听上去像是在冷嘲热讽,可她的确是真情实感地赞叹着神明逐渐娴熟的战斗技艺。

“就是这样!”

“继续,继续!来杀我!”

“继续努力,就差那么一点——!”

“够了!”

神明颤抖着握住剑刃,踉跄着挥着它,以纯粹的力量再一次压倒了恐虐——剑刃在这之后深深地刺进了恐虐的胸膛,比起鲜血,更像是猩红色的火焰,从盔甲的缝隙中沿着剑刃开始缓缓低落。

围观的残魂们齐声发出呐喊。

风开始狂躁的咆孝。

战鼓声也开始调整,开始应和神明的心跳。而在这一切之外,恐虐狂笑着,满意地看见了那持剑刺进她胸膛的神祇面上诞生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怒极的、狰狞的、笑。

“你开始掌握诀窍了。”她低声说道。“你开始明白如何战斗,如何利用愤怒了——你说我是残暴的神,那么,为何你不自己来改变这一点?”

神明并不理会,只是勐地拔出剑刃,反手便要砍下恐虐的头颅。战争之神却高举双手,以斧面挡下了这一击。

她在烈烈风中狂笑着大喊:“接受它!接受你的愤怒,接受力量的源泉!然后成为战争之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