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和鲁斯战斗,现在对我来说,竟然成了种艰难的事。
来昂·艾尔庄森在心里这样想着,但手上的动作仍然是只快不慢的。
和他对战的鲁斯因为一招阴险的下撩斩击而不得不后退了一些,但芬里斯人很快就依靠步伐调整了回来。
手里的巨剑在攻击距离上比雄狮所选择的双手剑要长得多,因此他像是挥动斧头那样似的将这把巨剑朝着来昂的脖颈当头砍下。猎猎风声让他的攻击变得极为骇人。
雄狮眼神一凝,立刻选择后撤——他不能用这把双手剑和巨剑硬碰硬,那样实在是太不明智了。尽管如此,他却已经开始后悔为何自己不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同样选择一把巨剑了。
你老了,这就是原因。你用起巨剑来没有以前那么顺手了。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低语起来。
雄狮的脸抽搐了一下,鲁斯捕捉到了这一点。狼王咧嘴一笑:“你不会因为一次后退就闪着腰了吧,兄弟?”
来昂恼怒地冷哼了一声,将剑刃平直地在空气中挥砍了一下,危险的嗡鸣证明了它的确是把能够杀戮的凶器,而非练习用的钝剑,只会造成骨折。
他冷声说道:“看样子你恢复的很好!”
鲁斯哈哈大笑起来:“谈不上恢复,兄弟,我只是意识到我其实没必要那么紧张......父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
他眨眨眼,左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做了个握剑的手势,有纯白色的光从仅穿着一件单薄衣衫的胸膛透出。眼见此景,来昂的战意也如同被人从头浇下了一盆凉水似的熄灭了。
“我现在只期盼它们快点到来。”狮王说。“我已经等不及要让我的剑饮血了。光是想到有这么一群躲藏在黑暗中对全人类虎视眈眈的怪物,我就已经有些无法忍耐了。”
黎曼·鲁斯放松手臂,好让巨剑的剑锋能触及地面。他拄着它,双手在尾端的配重球上摩挲,表情倒也还算平静。
他说:“无法忍耐和不能忍耐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兄弟。就算你等不及要杀点什么了,你也还是得等。我们可不能和船长似的在世界之间到处穿梭,我们还得遵守很多规则呢。”
说完这话后,他眨了眨眼,于是雄狮立即知道了他所说的规则到底是在暗示什么。这种无师自通的默契让来昂·艾尔庄森又恼怒了起来——搞什么?我怎么这么清楚他想做什么?
黎曼·鲁斯却没有理会他兄弟此刻的复杂心情,只是笑着走到了武器架旁,将巨剑放了上去,随后径直地走出了训练室的门。
来昂在几秒钟后也跟上了他,门外便是第一舰桥,这里今日竟然显得有些热闹。
昨天,在原体们的会议匆匆地结束过后,帝皇便向复仇号的全体人员发布了一则讲话,大意可以理解为他们将正式进入全体战备状态。
而这讲话实际上还被广播至了帝国疆域内任何一个被纹阵网络所覆盖的地方,也就是说,除去那些真正的蛮荒之地外,在复仇远征之中所有被收复回来的星球都听见了他的讲话。
这对士气到底有多么大的提振,来昂是不清楚的,他现在还是没真正的学会理解他人。但是,他可以推论一下。
至少,他在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与父亲都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
至于战备状态——人类帝国从未真正从战争中退出过,不是吗?
战争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帝国内有不计其数的庞大部门都是为了战争而存在,这些部门每年要浪费掉大量的税收,基利曼抱怨过不止一次,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没有人提过要取缔这些部门。
在战争面前,有很多事,都可以被忍耐。
按照提前说好的那样,两名原体来到了圣吉列斯的房间前,鲁斯看了眼来昂,后退一步,将这份敲门的活计交给了雄狮。
后者不情不愿地瞪了他一眼:“你为何非得让我来敲门?”
“圣吉列斯能从我们敲门时的细微差别上听出到底是谁来拜访他,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他应该不会开门。”
来昂·艾尔庄森冷笑起来:“你平日里到底有多么惹人讨厌啊。”
“得了吧,来昂。”鲁斯摇了摇头,然后催促了一下。“快点吧。”
尽管不怎么喜欢鲁斯的语气,但雄狮还是敲了门。他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第二指节在金属大门上敲击着,冷硬的声响听上去让人有种想远离的感觉。
几秒后,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很温和:“我猜,应该是来昂——你还从未敲过我的门,请进吧。”
大门滑开了,内里坐着三个人,这倒是超出了拜访者们的预料。
圣吉列斯正和他的两名子嗣坐在一个茶几前交谈,原体本人的坐姿是放松且舒适的,而他的儿子们则不然。
其中一人的长发在乌黑中夹杂着银色,皮肤苍白,颧骨高耸,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另外一人则拥有苍白的头发与同样苍白的皮肤,眼神死寂。
只第一眼,来昂就觉得自己不喜欢他。
但这无关紧要——反正他又不是他的儿子。
圣吉列斯原本是带着笑站起身的,甚至还开始向他的儿子们介绍起雄狮:“来见见我的兄弟吧,来昂·艾尔庄森,第一军之主——呃,鲁斯?”
狼王因为他的反应受伤地咕哝了一下。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圣吉列斯连忙道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来昂结伴一起来拜访我。”
“我也没想到。”雄狮面无表情地说。
“父亲,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圣血天使中较为苍老的那人缓慢地说。“我们不应参与进原体的对话。”
圣吉列斯是面对着他的兄弟们的,因此,他的儿子们没能看见父亲的皱眉,而来昂则将这表情看的很清楚。他意识到,圣吉列斯在这一刻是真的生了气。
“你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圣吉列斯转过头去,对他的儿子说。“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丁,大远征时期没有,现在也不会有。你们是我的儿子,我与我的兄弟交谈,你们凭什么要回避?”
接下来,来昂确信他在圣血天使的脸上看见了一抹极速出现的错愕与温暖,尽管那圣血天使很快就将它隐去了,但这没有逃过狮王的眼睛。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来昂。”鲁斯笑着说。“家庭会议——或者一个茶话会?你放在茶几上的那是饼干吗?”
“是的,我自己烤的,向中枢讨教了点东西......你们想尝一块吗?”
鲁斯张开嘴,点了点自己尖锐的犬齿,示意他是食肉动物。来昂则没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证明了他的确对这些饼干感兴趣。
他缓慢地走到了茶几前,特意让每一步看上去都是那么威严。他满意地看见了那两名圣血天使紧绷的面容与肌肉,这让他有些想笑,但笑意之后却是对自己的责备。
你在干什么?
来昂叹息着问自己:你在试图让你兄弟的儿子们感到紧张?为什么?难不成你已经要靠着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没老了吗?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沉了下来,圣吉列斯察觉到了这件事,但没有说话,只是将拜访着饼干的瓷盘拿起,递给了来昂。
雄狮吃了一块,然后是第二块——随后,他干巴巴地说:“味道很好。”
圣吉列斯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你只嚼了几次就将它们吞下了,来昂。饼干需要多次咀嚼,这样你才能充分地品味到其中的甜味。”
“我的味觉有问题。”雄狮说。“我品尝不出除了苦涩以外的任何味道。”
“大人,这应当是不可能的......”圣血天使中,那名眼神死寂的如此说道,他的声音也和来昂预想的一样没有什么感情波动。
“你在反驳我?”
“不,大人,我只是在阐述一个真理。帝皇不会让他的儿子具有如此明显的......”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再说下去。来昂允许了他,雄狮做了个手势,他瞪着那圣血天使:“你叫什么?”
“墨菲斯托,圣血天使的智库,来昂·艾尔庄森大人。”
“是首席智库。”圣吉列斯纠正。“我的首席智库,来昂。”
雄狮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么,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墨菲斯托。你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缺陷。”墨菲斯托说。
但丁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个词让鲁斯瞪大了眼睛,芬里斯人是真的没想到他兄弟的儿子竟然如此胆大,敢对原体们做出这样的评价。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而且笑得非常愉快。
“他说的是真话嘛!”
鲁斯走上前来,拍拍沉默的雄狮的肩膀,随后还亲昵地搂住了来昂,力道很大。“别生气,兄弟,你我都知道这是事实。”
圣吉列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从茶几上拿起了一个银色的遥控器。他按动了一下,地面便裂开了,两张原体尺寸的沙发从中生气。
大天使做了个手势:“不如先入座,兄弟们,如何?”
“我自然是没意见的——来昂,坐下吧?”
还没等雄狮说些什么,狼王便把他按进了其中一张沙发里。这让雄狮更生气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没办法和鲁斯在力量上互相角斗了。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来昂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他虽然生气,却并未生圣血天使的气。
“你很有勇气,圣血天使的墨菲斯托。”他说。“很少有人敢直面我们,然后指出这一点。”
“恕我愚昧,大人。”墨菲斯托安静地眨了眨眼。“哪一点?”
“原体们的缺陷。”
雄狮威严地开口。
“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有些性格上的缺陷,就拿罗伯特·基利曼来说吧。”
“他可以在同一时刻专注于极多事,这让他成了管理上的天才,十个我也无法与他相比。但这也让他成了个糟糕的战士,战斗必须全神贯注,但他不能,他天生的一心多用会让他在战斗时考虑太多其他事。”
来昂停顿片刻,最后给出自己的结论。
“如果他能克服这件事,我确信他会凭借他的热情将自己的战斗技艺钻研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墨菲斯托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仍然平静,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转头看向他的父亲,圣吉列斯无奈地一笑:“来昂,你在和我的儿子讨论一个太过超过的问题。”
“他看上去是个智者。”雄狮说。“而智者眼中,没有所谓的‘超过’,你应该清楚这点。”
“我很感激您的夸奖,但我实在不是什么智者......我担当不起这样的赞誉,我只是个普通的智库,来昂大人。”
鲁斯吹了声口哨:“普通的智库可不会让比约恩对你那么喜欢,墨菲斯托,你知道他曾向我提议,让你来我们的驻地和符文牧师们交流吗?”
“......还请您替我感谢比约恩长者,我对此很向往,但这种军团之间的互相交流,我觉得,恐怕仍然需要原体们来进行交涉。”
“不,不需要。”圣吉列斯摇摇头。“两个军团的战士之间互相交流,互相比试,这都是能促进他们互相成长的好事。我们何必要进行交涉?”
他看向墨菲斯托的双眼,然后又看向但丁,缓慢地说:“我们已经回来了,而你们需要适应这一点......有很多事都正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望着他和自己的儿子们交流的模样,来昂·艾尔庄森的沉默开始愈发明显。
“总之,我希望你们能不要太拘谨了——原体们也是人,我们同样有喜怒哀乐,而非什么不可观察、不可预测的恐怖怪物。看看我的兄弟们吧,他们看上去可有任何可怕之处?”
圣吉列斯叹了口气,在说出这句话后,他便意识到,他今天和自己子嗣们的谈话要到此为止。目前为止,无论如何,但丁与墨菲斯托恐怕都不会想参与进原体们的谈话。
“好吧,那你们就回去吧,记得告诉加百列·赛斯,如果他再因为那些古怪的理由而拒绝和我见面,我就亲自去他的房间找他。”
圣血天使们站起身来,但丁的脸上有种古怪的笑意:“我会的,大人。”
“嗯?”
“......父亲。”
他们走了,没什么迟疑。雄狮看着他们离开,心中五味杂陈。他的军团还在集结,坦白来说,这件事真的相当不容易。至于具体原因.....
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了。
面容苍老的原体叹息一声,抬起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鲁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但雄狮对此无动于衷。他感知得到鲁斯的安慰,也感激他的安慰,可如果要他表现出什么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圣吉列斯开口。“父亲透露了吗?”
“暂时没有,但父亲多少还是透露了一些口风。他认为敌人很快就将到来。”鲁斯说。
“是啊,否则他根本没必要进行那次讲话......”圣吉列斯点点头。“其他人呢,他们知道了吗?”
“当然,兄弟。实际上,如果不是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用自己的个人终端,我和来昂也不会特意来通知你这件事。”
圣吉列斯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告诉鲁斯自己其实早就将个人终端的每个功能摸索的一清二楚了。之所以想让他们来通知他,当然是为了能够方便的进行谈话。
尤其是对这个人。
来昂·艾尔庄森。
“那就多谢啦,鲁斯,还有来昂,你的军团集结的如何了?”
雄狮抿了抿嘴,得益于他茂盛的胡须,这个动作没有被他们发觉:“......目前为止,没有多少人回应。但根据纹阵网络的监控,在我的召唤发出的几天后,已经有很多船只朝着太阳系驶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打算眼见为实......”圣吉列斯惊讶地挑起眉。“看来他们不怎么相信你会回归啊。”
“这其实还不是最严重的部分。”
鲁斯插了句话。
“来昂的军团四分五裂,这不是个秘密——别那么瞪着我,我们都知道。总之,有些被称作堕天使的人可能也会过来。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堆麻烦事。”
圣吉列斯注意到他所使用的,称呼堕天使的称呼是‘人’,而非叛徒。这意味着鲁斯恐怕早就和来昂谈过此事了,大天使心中涌过一阵欣慰,这实在是很好。
来昂的军团内有许多秘密,但政治斗争以及他们中的背叛者这部分对原体们来说不是秘密。实际上,罗伯特·基利曼早在正式回归后的第七十年就将这些事查的清清楚楚。
“我希望,由我来审判他们。”来昂·艾尔庄森说。“我知道帝国的执法部门,甚至是我自己的军团都会对这些人大动干戈,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亲自审判他们。”
“那么,你起码要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就不问你原因了,来昂,我相信你的决定。”
“可你需要说服的对象不止我们,还有更多人。那些为了帝国兢兢业业的男男女女,你的军团......你得让他们相信,堕天使们还有价值被你亲自审判,而不是在被查出身份后便立刻被处死。”
“如果他们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赶来太阳系,那就证明这些人仍然有救。”鲁斯说。“至少有赎罪的资格,至于他们到底有什么罪......那就是你的事了,兄弟。”
他看向来昂·艾尔庄森,后者在这一次总算是低声道了谢,虽说仍然没看着鲁斯的双眼表达谢意,但这已经是个了不得的进步了。
圣吉列斯再次高兴地笑了起来,然而,笑过之后,却有悲伤涌起。
亲手促成这一切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他应该在的,但他不在。
大天使的脸部线条变得紧绷了一些,他没有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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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直视的韶光如同流星般划过了虚假的星空,将一个巨大的发光人形打成了粉末。它死前的尖叫在这里长久地回**了起来,至于它的残骸,则碎裂成了一千万个破碎的碎片。
一只苍白的手悄然伸出,接住了其中一些。
“不错。”神明说。“派来送死的造物倒是一个比一个强了。”
她不是在说反话,这的确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它们开始急迫了,想要撕碎这片虚假的星空,抵达真实的物质界,来进行它们的计划。可是,这件事不可能绕过她进行。
她站在这里。
人类之神——复仇之神。
神明应当无所不能,是吗?
答桉是否定的,神明可以无所不能,但她们不行。无所不能的,是人们臆想中的神。她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便打算接受这一点。她显然不可能一口气完成所有事,因此还是慢慢来吧。
但是......
孤独。
神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被这种事困扰。但是,随着她翻阅那人的记忆越深,她就越能意识到一件事。
黑袍法师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他有很多朋友。有些固然弱小,却给了他精神上的力量。
而她......她孤身一人。
或许我也应该交个朋友。
这个念头不过才刚刚诞生,就让神明的脸上诞生出了一个罕见的嘲笑——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类特有的多愁善感所困扰,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决定很可笑。
她抬起头,看了眼那个新的、被逐渐关闭的裂缝,知道它们的这波进攻又结束了。恰逢其会,一个祈祷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帘。
神明仔细地倾听了一会,才从那繁杂的祈祷声中分辨出了此人到底是谁:牧师阿萨扎尔。
这倒是有趣,神明想,这个牧师并不信国教宣讲出来的那个‘帝皇’,他更愿意相信人性中的善意,和勇气之类摸得着的力量。可是,他现在竟然开始信仰我了......
我没有要求过他信仰我吧?
嗯,我没有。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定睛望去,她的力量只在一瞬之间便让她的视线抵达了牧师此刻身处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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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帝皇的份上,将他放下!把你的手也从他嘴巴上拿下来!”
一个男人咒骂着:“你快将这可怜的孩子捂死了!她需要休息,需要安静的环境!她咳嗽是正常的现象,而你作为她的父亲居然觉得她的咳嗽是诅咒的象征!”
“但我们都没有咳嗽过,牧师。”孩子的父亲畏惧地说。“而且,约翰先生说,咳嗽是病痛蔓延的前兆,是混沌的诅咒即将来临的征兆之一。”
“去他妈的混沌诅咒!”阿萨扎尔破口大骂起来。“正常的风寒和混沌诅咒是两码事,你这个愚蠢的蠢货!还有你嘴里的那个约翰先生——他又是哪个白痴?”
“他是我们的医生......”
“好,医生!他教给你什么办法来让你的孩子免除病痛了吗?!”
“他让我们捂住孩子的嘴巴。”
阿萨扎尔的脸颊勐地抽搐起来:“这不是解决的办法,这是愚蠢的谋杀!如果你继续下去,你的孩子迟早会被你折磨死!现在,将她放下来!”
他指了指房间中央的一张铁床,孩子的父亲依言照做了,他还是很畏惧,而且也不太相信牧师,但是,阿萨扎尔那副命令的口气让他情难自禁地遵从了。
这一切都让牧师更加觉得悲哀了。
一个自称医生的白痴在害人,而他,一个不信仰任何神明的牧师,接下来却要用医术去救人了。
神啊,请帮我查出这个孩子的病因并治好他吧。
阿萨扎尔在心中说道。他对此不抱希望,因此只是按照惯例祈祷一下而已。虽说并不信神,但好歹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牧师,你要是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嗯......职业病。
“好。”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牧师骇然地转过头,眼睛差点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他陡然看见一个面貌被金光充斥的人就站在他身边,至于那父亲,和那被病痛所折磨的孩子,他们却都呆住了,就连呼吸都止住了。
就连一直从墙壁中传来的轰隆作响的管道声都停止了。
“阿萨扎尔,他这是上呼吸道感染......也就是俗称的感冒,不是什么大病,不必担心。”
神明站在他身边,端详着那躺在铁**的孩子如此说道:“但你或许应该找个口罩带上,你可能会被感染。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式休息过了吧?”
“您,您,您——”
神明皱起眉,看了看他:“还真是?让我看看......你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忙着给这些难民治病?你不是个牧师吗,阿萨扎尔?这应该是医生的工作啊。”
神明一连串的问题差点将牧师的脑袋烧的宕机,他还没能完全理解为何世界会暂停,也没理解为何神明会出现在他身边。因此他呆愣地依靠本能回答了神明的问题。
“我会一点医术,我想帮他们......”
语气近似梦呓。
在说完这话后,阿萨扎尔勐地清醒了过来,他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神明:“您,您,您?!”
“我?”神明不解地歪了歪头。
“您?!”牧师倒吸一口气凉气。“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你让我帮你查出这个孩子的病因吗?”神明疑惑地问。“所以我来了啊。”
“可、可是——”
“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的帮忙啊?”神明问了一句,随后,不等阿萨扎尔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暂停物质界的时间是很麻烦的,我得花好几分钟来准备呢,阿萨扎尔。而且,也不止你一个人在向我祈祷。我还得去帮一个吞世之勇的老兵安抚他们暴躁的原体。”
牧师已经没能力去分辨这些话语的真实性了,他现在的思考能力已经被神明彻底摧毁了。至于其他东西......
他呆愣地点点头:“是的,我需要您帮我。”
“早这么说嘛!”神明高兴地笑了起来。牧师还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稀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走到那孩子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光芒一闪过后,神明便朝牧师点了点头:“好了,她的病被治好了。”
牧师呆呆地望着他,没说话。
神明皱了皱眉:“阿萨扎尔?”
牧师还是没说话。
“阿萨扎尔?你中风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一件事,神。”牧师终于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您不可如此轻易地就回应我,还有其他人。”
“嗯?”神明疑惑地发出了一个鼻音。“为什么?我是神,我必须回应你们的祈祷。”
“但这是不对的!”牧师急促地说。“神不可如此轻易地现出身形!”
“为什么呢,阿萨扎尔?”神明又问了一遍。“如果你打算让我放弃,那么,你应该给我一个理由,不是吗?”
“因为、因为——”
牧师努力地寻找起了自己的措辞,他因为了两分钟才想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
“因为您是神明,您对凡人来说是无所不能的,您如果回应每一个人的祈祷,那么,他们就会事事都依赖您!长此以往,他们遇到事就会向你祈祷了!”
“这难道不好吗?”
牧师看了她好一会才意识到,原来神是真的在询问,而并非嘲讽。他收拾好心情,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这很不好,神,这非常不好。”
“因为什么呢?”
牧师沉默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人类来说,神明是个太过强大的生命,而且十分卷顾人类,这点,阿萨扎尔能从她对祈祷的回应态度上就看的出来。
那些混沌的邪教信徒还得献祭来和神明沟通,他却只是祈祷了一下,就让她真的降临来帮他了。
这甚至已经超出了偏爱的范畴了,简直是毫无底线的宠爱。
这种不计量的爱让牧师深深地颤栗——他对人性很清楚,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流通了出去,人们知道祈祷就会得到回应以后,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而如果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那么,迟早有一日,神明的宠爱会被消磨殆尽。到了那时,已经跪倒在神明脚下的人类又该如何自我站起?而且,他们又要怎样偿还神明的恩情?
牧师沉默着,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心灵对神明来说是完全敞开的,神能够很轻易地看穿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因此,虽然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回答,但是实际上,神明早就已经从他这里得到答桉了。
“原来如此。”
神明点了点头。“你担心我会破坏人类的意志,的确如此,一个有求必应的许愿机对全体人类来说不是好事。但是,阿萨扎尔,到目前为止,我仅仅只在少数几个人面前现身过。”
“换句话说,我只在有必要的时候现身。其他时刻,我是不会出现的。我同意你的思想,神与人应当分开,但是,很遗憾的一点在于,目前,我还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
神明遗憾地一笑:“我还没完成那个愿望。”
这次轮到牧师疑惑了:“什么愿望?不,等等,您能看见我的内心?”
“当然。”
牧师再次沉默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艰难地说:“......如果您真的觉得神与人应该分开生存的话,那么,您或许就不该再这样做。”
“观察你的心吗?”神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污渍与暴露在金属外的缆线,随后,她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阿萨扎尔,你给了我一些值得吸取且尊重的知识。在对待世界的态度上,你比我成熟......至于现在,我要离开了。”
“您要去做什么?”
“杀戮。”神明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它们似乎将战争开始了......再见,牧师,希望我还能见到你。”
金光一闪,她就此消失,随后,时间开始流动。管道内的轰隆声再次传来,以及那个父亲畏惧的询问:“牧师大人?”
阿萨扎尔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