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情郎可是与皇家之人?”

韩微神色微僵。

杜泽闻言都气笑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能活个几十年。你确定这几十年都要跟他偷摸好着?”

他勾唇笑道,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讽刺:“我猜你们俩年头到年尾也见不了几回, 见不着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既如此, 何不早些剪断这关系。”

韩微欲哭无泪,师叔祖为何如此执着于让她与圣上断了。

这是她说能断就能断的吗?

她刚扯下这谎,又有非圆不可的理由, 当下只得逼着自己假话真说。

韩微心中斟酌两句, 抬眸看向杜泽说道:“可见面一事于我而言便已经是最大的喜悦了。我在等候他的时日里,因着这一份对于见面的期待, 心中便能时时刻刻欣喜雀跃着。等着将我所见的鸟语花香、冬日暖阳与他共享,这便足够了。”

她语气格外认真, 杜泽愣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顿了顿, 末了偏开头, 吐出两个字:“痴儿!”

韩微浅笑:“我娘说, 世人但凡陷入情爱的, 皆是痴儿。”

“只是有人痴得喜悦, 有人痴得苦涩,”韩微说,“酸甜苦辣各不相同罢了。”

杜泽神色有一瞬间恍惚, 盯着桌上的茶盏良久。

久到韩微都以为他不会再追问自己时,突然听见他又喊了声:“丫头。”

韩微心复而又吊了起来。

杜泽沉着张脸,神情是韩微从未见过严肃:“你娘跟你说过我什么吗?”

韩微没想到他问的竟是娘亲的事儿, 心中一松。

她没多想, 略一思忖便乖乖答道:“娘亲说你教她识字很严厉。”

“什么?”杜泽额角突突起跳, 脸上表情也跟着裂开。

韩微以为他是没听清, 又实诚地重复了一边, 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娘亲说师叔祖您板起脸的样子常常凶哭她。”

她小时候, 顽皮不爱写字,静不下来,娘亲就总是拿师叔祖来吓人。

印象里她总以为师叔祖是个满脸凶相,虎背熊腰的老头,哪知竟是眼前这人。

光看相貌,非但不能止小儿夜啼,反倒是能令少女怀春。

韩微顿了顿,见杜泽没说话,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杜泽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冷声道:“假的!”他那些年偷买的糖葫芦看到都是喂了野猫了!

韩微悄悄看了他一眼,觉着娘亲说的话真对。

杜泽见她这副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气得当场就要拂袖离去。

可刚打开门,就见老更夫站在门口,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对杜泽敬道:“杜大夫,药材我都分好了,您可要去看一眼?”

杜泽闻言,转身对韩微喊了一句:“你也过来。”

韩微看了眼屋内躺着的楼傆,再见门口两个侍卫一板一眼地守着,便点头跟着去了。

只是弯弯绕绕地走了一会儿,韩微却发现他们一行人去的地方并不是白日里晒草药的地方,反倒是后院的一处柴房。

说是柴房,却也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哑巴婆婆早早便在柴房内等着了,见着杜泽带着韩微过来,她眼眶一热,当即颤巍着双腿跪了下去。

韩微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服,可哑巴婆婆却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就连老更夫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朝韩微一个劲地磕头。

韩微:“老人家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力气小,俩人态度又坚决,根本扶不起。

她赶紧求助地看向杜泽。

杜泽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地看了好一会儿,见韩微急的都要跟着跪下了,这才出声道:“起来吧,像什么样子。”

他话音落下,老更夫与哑巴婆婆身形一僵,却也不敢说什么,抹抹眼泪便互相扶着站了起来。

“说吧。”杜泽在木凳上坐下,又扔了把椅子给韩微,让她坐下。

韩微看了看这情形,心中隐隐有着种预感:“是与我外祖有关吗?”

杜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坐下,我看他们又要跪下了。”

见韩微在椅子上坐下了,老更夫这才低着头,面容羞愧,哽咽着开口道:“我与这婆子,对不起蒋大夫。”

“当年我们替邺城王家做事,也不做什么,做的仅有一事,便是押送红升丹去各地。”

“有律法在,老百姓哪敢再去制红升丹。当年的大乾朝,唯有邺城王家拥有那些奇珍草药,哪管朝廷禁或是不禁。”

“若不是我们夫妻当年运送红升丹来长安,也不会让蒋大夫遭奸人陷害!”老更夫哽咽,粗哑的嗓音里满是愧疚,“当年来了长安后,老婆子便染了风寒,病情凶险至极,各处医馆都不愿收治,唯有蒋大夫妙手仁心。可谁知……谁知病好的第二天,蒋大夫竟就被人诬陷入了狱!”

二人躲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医馆内搜出大量违反律法的红升丹,这才如同被天雷当头一击。

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被自己间接连累。

这番打击不可谓不打。夫妻二人虽运送着毒性极大的红升丹,但这也是生活所迫,心中仍能分得清善恶是非。

此事一出,二人也不想再去当这间接杀|人|犯,便辞了此活。

哪知还没走出王家商铺几步,他们就遭到了追杀。

王家人心狠手辣,杀手追了他们一路。

夫妻二人狼狈地逃了一路,若不是杜泽出手,二人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老婆婆的嗓子便是那时中毒哑了的。

老更夫|夫妻二人说着说着便跪了下去,韩微起身避开了他们,却不再如先前一般将二人扶起。

他们应当跪拜的不是她,而是外祖父母,是因此而家破人亡、被迫嫁入济广伯府的娘亲。

韩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所以,如今是已寻得栽赃之人了吗?”

“没错,”杜泽点头,“当年长安城内新开了一家‘仁同医馆’,与蒋氏医馆间隔不过半条街。仁同医馆的东家不会医术,看诊坐诊的皆是新招来的大夫。”

他语气发冷:“而那位东家,是王家大夫人的表亲。”

有着这层关系在,想到手红升丹,不过是提一嘴的事儿。

韩微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得,竟突然想到曾有一次去舒仁宫与良妃说话时,良妃曾与她说过宫中妃嫔母家。

王贵妃的父亲长宁伯,似有一胞弟去了邺城从商,当时那人决定一下,便遭到了长安城中众多世家贵族的嫌弃。

就连长宁伯都劝了许久,只可惜其胞弟心意已决,兄弟俩闹了不愉快,就此断了联系。

这念头在脑子中起来,便怎么也消不下去。

如若长宁伯果真与其胞弟恩断义绝,几十年不联系,那其胞弟又为何要将大量的红升丹运往长安,甚至是为此开了条路。

只是不知道邺城王家,是否真的就是长宁伯的胞弟。

韩微问道:“你们可知邺城王家的当家老爷叫什么名字?”

老更夫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叫王弘德。”

韩微默默将名字记下,待回去见着良妃后再问。

杜泽见韩微神思深重,当即又说道:“今日约你到此,一是见你一面,让你知道还有个师叔祖在;二是为了让你知晓此事,让你外祖父在你心中留个清白印象。

韩微摇头:“娘亲从未信过外祖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信。”

杜泽神情莫测,眼眸却沉了下来:“所以你娘果真是与你父亲真心相爱才甘愿为妾的?”

蒋氏医馆出事时,他回了趟师门,哪知再回来得到的便是蒋家家破人亡,蒋芙入伯府为妾的消息。

“不是。”韩微出声果断,神情落寞,“娘亲说当时外祖在牢中染上重病,外祖母也心神大伤。娘亲本以为……”

本以为入府为妾就能救人,哪知非但没将人救起来,反倒是误了一生,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韩微话音刚落,桌面上的几个茶盏便齐齐碎裂开来,碎瓷片炸落一地,吓了她一跳。

杜泽咬牙切齿道:“该死。”

他拳头捏得很紧,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韩微眉头微蹙,观察了下他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他这二字是在骂谁。

杜泽淡淡地看了眼老更夫。

老更夫当即拉着哑巴婆婆,借口有事先出去了。

柴房的门被关上后,杜泽这才问道:“你那位小情郎,可是皇亲国戚?”

别以为那男子穿个打杂的衣服,他就会天真地以为真是个店内打杂的。

谁见过哪个打杂的人会有贴身侍卫的?

他语气认真:“如若你听过东陵医圣这个称呼,那定也知晓我从不救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皆虚伪假面,喜欢守着面子上的那点光鲜,实际上暗地里却比池底淤泥还要脏污。”

他咬牙道:“我最厌恶那些人。”

这段时日朝廷之人一直在寻他,他躲去崖州,却不想在那儿竟碰见曾经的济广伯,这才知晓韩微竟入了宫。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长安一趟。

他本以为,济广伯将心心念念的人迎入府中,定会好好相待。哪知人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连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被逼着入了宫。

即便是将济广伯揍得鼻青脸肿也难解他心头之恨,故而离去前,他给人下了毒,神情会日渐恍惚,只会是当成崖州生活清苦,曾经的伯爷难以忍受,精神不济而已。

如今听了韩微的话,他才觉得自己那毒着实是下得轻了。

他应当让济广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微心脏突地一跳,紧张地咽了咽,脑子转得飞快:“正想与师叔祖您说,他为了押镖方便,才会经常假扮成他人。”

杜泽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离去:“既如此,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韩微面上表情淡然,实则背上冷汗涔涔。

杜泽若是再多看她一会儿,她便要败下阵来了。

杜泽看着紧缩的房门,忽地沉沉叹了口气。

这丫头紧张成那样,难道以为能骗得过他?

罢了。

*

农家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些。

昨日事情发生得太多,韩微心绪难定,想了大半夜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哪知道天还只是蒙蒙亮,就被高亢响亮、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给吵醒了。

走出房门时,哑巴婆婆已经起身,正朝她房门走来,见她醒了当即喜上眉梢。

她走到韩微面前,服了服身子,这才示意了下手中的木盘。

韩微本想避开她的礼,却因着自己刚睡醒,反应有些迟钝,再回神,哑巴婆婆已经行完礼了。

木盘上放着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郁苦涩草药味的凝膏,边上留了张纸条。

纸上字体龙飞凤舞,缺笔少划:“自己情郎,自己换药。”

韩微怔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赶紧将纸条给收了起来。

她还是不能直视“情郎”二字。

“谢过婆婆。”

韩微端着木盘往西侧屋子走去,屋门口站着一步都不肯挪的两个侍卫今日却不见踪影。

韩微还以为是圣上醒了,侍卫去了屋内。

她敲了敲门,却不见人来开门。

她等了等,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的光并不是很亮,韩微剪了灯芯,又换上烛油,这才将灯罩罩上。

圣上余毒未清,师叔祖说前三日需一日三次地换药,总是亮堂些,才好换药。

楼傆闭眼躺在**,睡着的姿势如同昨日,丝毫未变,就连被角都未起一丝皱褶。

“圣上。”韩微凑近楼傆耳边,轻声喊了几遍。

圣上却依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韩微心中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圣上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昨日还有侍卫可以帮忙,今日那二人不知去了哪里,韩微又不好喊哑巴婆婆或者老更夫过来,只得自己独自一人替圣上换药。

只是楼傆体格高大,韩微若要换药,须得将人从**扶起才行。

她看着上身赤|裸的楼傆犯了难,在心中给自己好一番鼓气打劲后,她将木盘放置在矮凳上,自己坐至床边,努力将圣上扶起。

可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她累得手都在颤抖了却还没扶起圣上。

韩微小脸累得红扑扑的,喃喃道:“再来一次,若还是不行,还是喊人来吧。”

她双手撑在楼傆肩上,用力往前一推。

没想到,这次竟成了!

韩微面上欣喜,当即也顾不得手臂酸疼,就动手拆了楼傆身上的纱布。

好在杜泽昨日缠的纱布并不难,韩微试了一下便解开了。

韩微坐在床边,用自己细瘦的肩膀抵住楼傆,动手将一圈圈的纱布解开,解至最后一圈,她正准备撤走纱布时,余光一瞥,动作瞬间顿住了。

满室静默中,突然响起楼傆的声音:“你看到了什么?”

韩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挪开一步。

“咚!”

身体与床板碰撞的闷声在屋内响起。

哪知楼傆根本没想到韩微反应会这么大,更没想到自己靠得好好的,人竟二话不说就走开了。

韩微看着楼傆躺在**,疼得直蹙眉,脸色不禁白了几分:“我……我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赶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