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似死一般的静寂, 屋内仅有圣上和两位带刀侍卫。

随着楼傆一声令下,侍卫架在韩微脖子上的剑当即收了回去。

韩微胸脯剧烈起伏, 努力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室内久不见阳光, 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阴寒,韩微本就惧冷,如今身上又穿着不暖, 指尖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冰凉。

圣上不是同王贵妃一同上街去了市集, 又怎么会在这儿?

韩微紧张得浑身僵硬,似是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和慌乱的呼吸。

书房因久未有人来, 也经年未打扫,人一走动, 门一开空气中便尘埃弥补。

满屋的书籍久久未见阳光, 让这屋子里又多了股霉味。

韩微从未来过这样的地儿, 闻了下鼻间便忍不住泛痒, 却不敢在楼傆面前放肆地将喷嚏打出来。

她忍得辛苦, 眼尾渐渐染红, 眼中那点水色也仿佛多了一些。

楼傆抬眸看了一眼,却没想到看见一个泪眼汪汪的韩微。

他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曾经在冰窖里都没哭, 如今竟是被侍卫吓哭的吗?

还是说……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才哭的?

他忍着身上钻心挖骨的疼痛,咬着牙问道:“你来这儿做甚?”

“我……臣妾,”韩微乱了呼吸, 匆忙想要解释, 却脑子一片空白。

一呼一吸间, 她竟从这满屋子的灰尘和霉味中闻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韩微抿唇, 反问道:“圣上你受伤了?”

楼傆坐在书桌后面的木椅上, 大半个身子都被阴影遮住, 看不清表情。

韩微这才发现,圣上身上穿着一套布衣百姓的粗布短打,短打有些发皱,甚至有些破败。

圣上哪件衣裳不是绣局精心准备花费上数日数月才能裁制完成,如今这堪称破烂的衣服,竟穿在了圣上身上。

鼻息间的血腥味愈加浓郁,韩微蹙眉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圣上,光线虽暗,却能依稀间看到圣上苍白的面色。

圣上身中炙火毒,终年体温高于常人,内火外延,怎么会出现这样孱弱的面色?

韩微猛然想起,方才圣上说的那句话也不似往日那般铿锵有力。

虽政务繁忙,但韩微每次见着圣上,都觉着他通体尊贵,满身威仪,似是有办不完的事儿,花不完的力气。

圣上每夜忙到深夜,第二日天未亮便神采奕奕地起身去上早朝。

又怎么会有这般虚弱的声音?

先前迅速的开门关门将冷风吹入屋内,楼傆头上发丝凌乱,往日由宫人束得端正的发束已经不成样子,不少散乱的长发被冷汗打湿,贴在楼傆脸侧。

他坐的姿势乍一看与平日里相差无几,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不怒自威,一举一动间皆是天家威仪。

似是注意到韩微看过来的视线,他阖下双眸,剑眉拧在一处。

像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不悦韩微试探的目光。

韩微却对他的反应置若未见。

她见着圣上紧抿的嘴唇血色尽失,变得干枯而苍白。

虽靠坐着,但脊背却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些,整个人只骤缩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可就是这一瞬间,韩微发现楼傆胸膛的起伏趋于平静,似是呼吸都有些困难。

肩膀上,隐藏在阴影下的短打有一处色泽加深。

韩微心中那点忐忑已然消失不见,她定下心,攥紧了湿漉的手心,迈脚上前了一步。

刚收起刀侯在一旁的侍卫浑身紧绷,手紧紧握住剑柄,准备着随时拔剑,却思及圣上刚刚冷声命他放人,他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俩人距离近了一些,刺鼻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

果真受伤了。

只是这粗布染血的颜色……韩微心尖一颤。

圣上不仅受伤……甚至是中毒了?

从破损的布料、肩头下浅红的窄布来看,圣上的伤口已及时被妥善处理,然而不知为何,伤口却源源不断地渗着血,将那滇红的窄布变得深红。

如果再不止血,圣上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昏迷,气阴亏虚而致阴竭阳脱,生命垂危!

韩微脑海中瞬间浮现师叔祖整理背篓时,里头新采的药材,其中便有一味药名为仙鹤草,可挤出茎叶汁水于伤口之上,快速止血。

“圣上请稍候。”韩微来不及多想,只匆匆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跑去。

侍卫的剑身尚未出鞘,楼傆便低声警示道:“收回去。”

侍卫手上动作停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韩微跑出屋子。

他眼中愤怒之意骤起,正欲开口,却见楼傆头微微后仰,沉默不语。

侍卫低头,将话给憋了回去。

可心中那股气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虽不知韩婕妤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她身为后宫中人,竟见到圣上受伤后只说了寥寥几字,甚至连一句关怀都没有就转身离去。

这一跑,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侍卫捏拳,贵妃娘娘都不愿意救圣上,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婕妤了。

女人果真是心狠薄情!

今日圣上离开珍宝阁后,便径直去了兰若寺祭拜。

兰若寺后山清冷,荒无人烟,仅有主持知晓圣上在此为人立了往生牌位。

他们二人自圣上封王后便跟了圣上,年年护卫圣上来此祭拜,不想这次竟出了问题。

二人侯在门口,等反应过来冲进去的时候,漫天箭雨已朝向圣上飞速而去。

慈悲怜悯的佛像咧嘴笑着,口中却吐出一支又一支锐利淬毒的箭来。

圣上反应及时,以蒲团为盾,内力化风,将剑雨一一击落。

侍卫用剑将剑雨全部拦截,见佛口不再吐箭,他便以为危机已除,心中一松。

二人正欲护着圣上离去,哪知刚转身,便见一只穿云箭破空而入。

庙宇薄弱的窗纸根本无法抵挡尖锐的箭尖,风驰电掣的长箭直奔圣上心脏而去。

若不是圣上躲闪及时,那支箭刺入的便是圣上的心脏。

屋外空无一人,势必是早有的埋伏!

箭刚入身,圣上便单手握箭羽,面不改色地将箭给拔了出来。

鲜血潺潺涌出,色泽却由鲜红逐渐变成暗红。

若一直留在寺中,怕是会有更多的埋伏等着他们。

他护着圣上下了山,妥善安置后便私自离去寻了贵妃娘娘,请她回去寻杨贤过来。

哪知入了珍宝阁,竟需得过了层层关卡,才能见着珠帘后的贵妃。

王贵妃正挑选得起劲,突然听闻有侍卫求见,大好的心情被打断,面上不愉。

她坐在珠帘后头,手中把玩着玉镯,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不屑地觑了一眼侍卫手中的牌子,便转身离去。“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圣上好端端地坐在雅间等她,这人不过是一个低等侍卫,根本不配同她说话,平白扰了她兴致。

侍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信物尚未拿出,就被赶了出去。

圣上知晓此事后,竟似一丝都不意外,只嘴唇微勾,凉薄地轻笑了几声。

楼傆声音十分平静:“不用白费力气。”

箭尖入身的那一刻,他便知这箭上的毒不简单。

拔箭不久,他身上就开始忽冷忽热,又似万条小虫顺着血脉四处奔走啃咬。

疼痛从心脏发出,传至四肢百骸,默不作声地吞噬着他的意识。

他能明显得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流失,躲进此处后竟连呼吸都觉着疲累。

“还请圣上允臣将杨太医带过来。”侍卫跪地请求,圣上伤势惨重,失血过多,若是再强行走动,定会加重伤势。

只要圣上应允,不管何种方法,他们都会将杨太医带来。

楼傆合眼,神色看不出异常,他淡声道:“不用,此毒无解。”

身上的炙火毒本就是世间奇毒,杨贤身为太医院院正,也只知听说过此毒,却不知晓如何解毒。

如今两毒在身,除非东陵医圣立刻出现,否则他药石无医。

可暗部寻了多年,其他医者大夫皆寻到,将人带回长安城。独独东陵医圣行踪飘渺,每每寻着蛛丝马迹去找人时,却只见到人去楼空。

楼傆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心中倒也不慎诧异。

他闭目思索着后事,却没预见韩微会出现在此地。

*

韩微匆忙跑回农宅,一步未停。

那白衣男子若是她师叔祖,那便是外祖父的同门,外祖医术高超,师叔祖医术应当也查不到哪儿去。

不管怎么说,总比她只看了几本书,纸上谈兵的要好。

韩微心中焦急,也顾不得酸软的膝腿,快步跑回农宅。

白衣男子正闲适地坐在屋内,一边用着茶,一边怀抱着背篓小心翼翼地拣药分类。

一抬头,他就见韩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得小脸都白了不少。

他放下茶水,慢条斯理道:“急什么,我说了等你写字便会等你写字。”

韩微从未这般跑过,身上累得厉害,就连喉间都干得作呕,几欲说不出话来。

“师叔祖,借草药一用。”她努力吞咽了几口,顾不得什么规矩尊卑,拿了草药便往外跑去。

虽只相处没多久,韩微却注意到师叔祖对背篓中的草药格外上心。

依师叔祖的性子,她若是低眉顺眼、礼节俱齐地向他求助,说不定要磨上好久。

如今豁出去脸皮子拿了这药,师叔祖定会追上来。

侍卫看着神色淡然的圣上,满心焦急。

谁知“稍侯”是等多久?

韩婕妤这么久都没来,定是不会来了。

他正欲违反圣意出门寻杨院正,却见门被人从外推开。

韩微攥紧了手上的草药,小脸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变得苍白,衣衫也也有些乱了。

她一贯怕冷,冬日里也不怎么出汗,此刻额角却沁出一颗颗汗珠。

午后的阳光从外倾泻而入,洒入满室光辉。

韩微深深呼了口气,这才往屋内快步走去。

楼傆掀起眼眸,便看到韩微踏着光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静静地看着韩微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周身折磨人的疼痛似在这一刻消散。

楼傆起伏平缓的胸膛,在此刻又开始了跳动。

作者有话说:

呜呜更辣!明天也会更哒!我没想到我这章从七点半写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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