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贵人一脸迷茫, 看着眼前瑟缩求饶的太监,一时间没相通这个人是谁, 又是干什么的。

王贵妃手忙脚乱地拿起酒杯, 猛地灌了一口。她一向注意仪态,如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酒水被她洒落在手上、桌上。

韩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后和良妃。

从红升丹在皇后帐子里被查出来,再到这个跛脚太监被拖进来, 皇后的神情似乎都格外冷静。

良妃娘娘虽一贯冷静, 但此事涉及国母,在帐内官员都恨不得闭目塞耳, 大气都不敢出的情况下,良妃娘娘还如此冷静……

韩微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

茶水是同一壶中倒出来的, 查验出来却偏偏只有俞贵人的茶水中有毒。

李太医的懂装不懂。

她不可避免地猜测, 或许这毒是李太医查验的时候刚下的。

俞贵人与良妃娘娘的每一句对话, 看似是在对抗, 实则却是将自己一步步推入良妃娘娘的陷阱中去。

思绪缜密, 布局之深令人赞叹。

韩微低下头, 不禁红了眼眶。

良妃娘娘明明应该是满身书香气,举杯对月,诗画为友的才情佳人, 却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将自己陷入这云波诡谲之中。

侍卫一五一十地将搜查时的情况禀告给楼傆。

韩微这才知晓,皇后帐子里的毒药, 竟是这太监偷偷摸摸放的!

侍卫们搜查得动作很快, 太监根本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一茬, 慌乱中无处躲藏又不小心撞倒了花瓶, 被侍卫们当场抓获!

跛脚太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 别的话不说, 只一个劲地求饶。

腿上的伤口根本没经过治疗,他跪着磕头的动作牵扯到断裂的腿骨,疼得他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别人以为他本就是跛脚的人,实则却不然。

昨天他得到王贵妃旨意,让他将一包东西放到皇后的帐子里。

夜半三更,他看到皇后贴身宫女青月起夜出了帐子,他赶紧偷摸进了帐子。

他自小练过些功夫,动作很轻。

本想抹黑藏在皇后的床下,哪知他刚一进帐子,腿上却不知道被谁用石子打了一下。

石子很小,带来的力道却不容小觑,只一下就透过皮肉将他的胫骨打断。

紧接着,蜡烛就点了起来。

他眼前突然光亮一片,他反射性地用手挡了一下,再睁眼,便是长春宫总管王公公领着三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一棒子将他打倒在地。

当晚他被带到皇后和良妃面前,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从皇后和良妃的话,今日演了这么一出。

王贵妃听他这说错了的时间,再看良妃饮茶时淡然的模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她恨得牙根压发痒,差点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碎。

这虽然是自己下的旨意,但皇后面子上还是要做一下的。她面上难得带了怒气,质问道:“你听了谁的命令,竟敢做出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来!”

“我……”太监慌乱抬头,眼神胡乱飘动,却在看到某一处后瞳孔皱缩。

王贵妃手里把玩着一个简单的银簪,那是他为贵妃娘娘办事前刚给待嫁的女儿打好的簪子!

若不是家中欠债过多,他也不会被逼入宫成了太监。

他重重地向楼傆磕了个头,想到贵妃先前交代过的话,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同样跪在地上的俞贵人。

“是俞贵人,”他语气逐渐坚定,“是俞贵人吩咐奴才做的这件事。”

他将下命令的人换了一个,十分具体清晰地说出了当时的对话。

“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俞贵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是谁指示你做的?是W……”

“俞贵人!”王贵妃扬高了声音,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有着隐藏着的警告意味,“你身为俞大人嫡女,一向知书达理,修养过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听到父亲的名字,俞贵人当即哑了声,她双目赤红地看向王贵妃,却只看到对方冰冷威胁的眼神。

她神魂俱灭,却不敢再随意嘶吼出真相。

父亲如今已与长宁伯绑在了一起,她若是说出真相,势必会牵连家族。圣上也会调查王贵妃,调查长宁伯和王阁老……

那样一来,大厦将倾,必定无人生还!

“是我……”俞贵人似是浑身失了力气,整个上半身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挣扎地喃喃道,“臣妾有罪,是臣妾命令她做的。”

坚硬冰冷的酒杯砸向俞贵人脚边,摔出清脆的声响。俞贵人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死死贴住地面。

在文武百官面前承认下这般歹毒之事,数罪并存,丢了皇家颜面,圣上必定不会轻饶她!

楼傆目光在王贵妃身上掠过,眼中一抹厌恶一闪而过。

他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家颜面,他自小便知,皇宫大院才是聚集了最肮脏人心的地方。

里层如此黑暗,又何必在乎外在是否光鲜。

只是在撒网捕鱼的时候,发现自己捕到的是几条浑身发臭的鱼,总是会让心情差上几分。

“罪人俞氏心思歹毒,污蔑他人,数罪并存,着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关下去!”他冷冷地落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

在座之人连忙起身行礼,感受到圣上不悦的心情,他们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直至完全不见身上身影,这才抹了抹额上被吓出的冷汗。

冬猎的第一场夜宴便在这样的丑事中潦草结束。

韩微离了宴席,没直接回自己的帐子中去。

朝雨跟在她身后,见她往关押俞贵人的帐子方向走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主,那是俞贵人关的地方。”

“嗯。”韩微点头,脚下却没停。

韩微:“我还有些话想问她。”

朝雨心中疑惑,却也没资格拦着韩微,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没想到韩微不仅要去见俞贵人,甚至要不带她独自去见俞贵人。

“小主,这不妥。”朝雨急得团团转,“若是俞贵人死到临头对您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可怎么办?”

韩微心意已绝,她需要知道俞贵人的红升丹是从哪里来的。

她没有错过太监刚被拖进来时候俞贵人脸上的迷茫。

门口就是看守的侍卫,俞贵人也被卸下钗环,只着单衣关着,韩微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来做什么?”俞贵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看到韩微走进来的一瞬间立即站了起来。

如今她已罪名狼藉,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自从入宫以来,韩微就像是她的克星一样。同样的招数,明明她在别人身上用得好好的,在韩微身上却丝毫不见效。

她厌恶韩微,却也想离韩微远远的。

韩微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若不是有德妃等人帮着,她或许早就被俞贵人陷害,也不可能站在这儿了。

韩微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红升丹是谁给你的?”

俞贵人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我都认罪了还要我怎么样?”

“红升丹不是你的,”外头有人看守,韩微声音很轻,里头透出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肯定,“你为什么要替人抗下这个罪名?”

俞贵人看了她好几眼,放声笑了好几下,这才嘲讽说道:“韩婕妤倒是心善,先前想着给我定罪,如今罪名定了,还想着为我脱罪?”

她高声道:“红升丹是我的,毒也是我下的。”

俞贵人语气中的恶意宛如实质,整张脸都因为恨意、愤怒、不满等等情绪变得扭曲:“我昨日跟你换茶就是为了毒死你!你怎么还不死!!”

她激动异常,朝韩微步步逼近。

面对她肆意的谩骂,韩微心中异常冷静。

她往边上走了一步,突然开口:“王贵妃也想毒死我。”

俞贵人满腔愤恨和怨怼正没处发散,韩微突然的问话并没有影响她的发泄。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对!我们都想你死!若不是你抢了圣上……”她话赶话地斥骂,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中了韩微话语中的圈套。

果真是王贵妃。

王贵妃出身书香世家,怎么会有红升丹这般毒药的?

韩微深深地看了一眼懊悔震惊的俞贵人,向她服了服身子,趁俞贵人不注意,转身便匆忙往外走去。

直到帐子被撩开,俞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赶紧冲出去,却被侍卫们的长剑拦住,太监们毫不留情地把她拖回帐子,用力将她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俞家要毁在她手上了!

俞贵人呆呆地倒在地上,浑身失了力气,直到李禄带着人走了进来。

李禄在她跟前蹲下,让身后的太监把托盘端上来:“俞氏,对这个可眼熟?”

俞贵人无神的双眼开始聚焦,托盘上放着一个浅口琉璃盏和一杯清酒。

琉璃盏上赫然放着一小堆红中带紫的粉末。

俞贵人连连后退:“死阉人!!你要干什么!!”

李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里满是漠然。

*

朝雨远远地跟在韩微身后,手里还抱着韩微的大氅,她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眼里满是担忧。

韩婕妤自从帐子里出来后便情绪低落得很,让她不要跟着,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小寒将至,夜晚温度低了很多,月似银勾在天上散发出浅浅的光晕,韩微却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即便她已冻得双手冰凉。

今日夜宴上搜出的量来看,王贵妃手中藏有的红升丹数量不少。

王贵妃身处后宫,要得到红升丹必定需要宫外协助。

她宫外的人又是作何要用到红升丹?外祖一事会与王家有关吗?

众多问题浮现在脑海中,将韩微脑子塞得满满当当。

她专注地思忖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走到哪儿了,直到耳边传来“哎哟哎哟”两声,她才注意到自己竟走到了营地边缘。

韩微低头,便看到脚前咕噜噜滚过来一根长的圆木梆子。

一个年迈的更夫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向营地跑来,营地有重兵把手,他只能站在围栏之外。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更夫在外不断作揖,脊背佝偻得厉害,“老头子手上无力,一不小心竟让这梆子滚了出来。”

韩微捡起梆子,走到围栏边上。围栏虽高,但其是用多个粗木搭建而成,韩微完全可以将圆木梆子从缝隙中递出去。

韩微:“举手之劳,老人还请注意身体。”

更夫似是眼神不够好,韩微递过来的时候,还举起灯笼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去拿。

“贵人心善,必有大恩大德!”

更夫连连作揖,韩微偏开身子躲过,温声客气了几句,他这才走开。

朝雨连忙从后头跑上来,给韩微披上大氅:“小主您没事吧?”

“没事,”韩微这才感觉自己身上已被夜风吹得凉透。“更夫掉了梆子而已。”

她拉了拉大氅,裹紧了自己,也遮掩住更夫刚塞入她手中的纸条。

作者有话说:

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