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来!本宫允你走了吗!”德妃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鞭子一收就想追过去。“韩美人问你话呢!”

亭芳在一旁赶紧将人拉住:“娘娘息怒。”

“姐姐且慢,”韩微出声劝道, “这事闹大了, 对姐姐影响不好。”

“是啊是啊,美人小主说得对。”在这凉爽的秋日里,亭芳急得的额头都冒汗了。“娘娘别追了。”

此事本是赵婕妤的错。

但若娘娘此刻追上去打骂, 不仅失了身份会让众人看笑话, 甚至还会因赵婕妤颠倒黑白胡说一通而受到责罚。

亭芳抹了抹额角的汗,自家娘娘这脾气从小犟到大, 这会儿拦不住,那到时候传出娘娘仗势欺人的流言, 惹了太后不悦可怎么办。

太后本就对程家颇有微词, 若是被太后捉到了娘娘错处, 即便只是一份错也会说成十分。

只是德妃与良妃从不往来, 甚至还有些怕她。

德妃娘娘从小在军营长大, 及笄之前一年才被送回长安, 与这些高门贵女们一道在国子监学过些时日。

良妃名周盈,父亲官至从一品礼部尚书,祖父乃先皇伴读, 众皇子的启蒙太傅,良妃母亲是宣平侯嫡女。

老宣平侯曾为先祖鞍前马后,奋战疆场, 平定天下。先祖念及功绩, 封其宣平侯, 世袭罔替。

当初太后娘娘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四处奔走, 这才替圣上迎了良妃做侧妃。圣上登基后, 即便良妃身子差,却有着协理后宫的权力。

良妃聪慧过人,才华横溢,但身体却不是很好,也不太爱与人相处,有些孤傲。当初不知怎的,德妃娘娘竟在国子监里与良妃起了冲突,反倒被良妃四两拨千斤,随口几句就说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后宫众人知道的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敢在德妃面前提起。

想到当初自己在良妃面前吃的瘪,再想如今赵婕妤胆大包天,竟专戳她痛脚!德妃怒气着实消不下去。

“娇姐,赵婕妤既如此想要这兰花,”韩微浅浅一笑,“那我们便送给她吧。”

德妃大惊:“微微你怕了?”

“你若想知晓嫡姐何时成亲,我这便给兄长修书一封,喊她打听打听。你亲娘那些嫁妆,也帮你给抢回来。”

“别!”德妃一家皆离开了长安,若是为了她才回宫做事,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并不是怕,”韩微摇摇头,“她对姐姐你如此不尊敬,是该受到责罚。”

德妃动作停下,往回走了几步。

亭芳见自家娘娘这爆脾气止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韩微:“只不过,这惩罚得有更好更合适的人给她。”

德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巧撞上韩微灵动狡黠的目光。

“行。”德妃福至心灵,拉住韩微的手担忧道道:“那你娘的嫁妆怎么办?”

韩微咬了咬唇,粉嫩的唇色尽数褪去:“我想出宫。”父亲言而无信,她想亲自去讨个说法。

德妃:“这……出宫并非易事。”

即便她位处妃位,也不能随意出宫。

出宫率先就得经过皇后许可,可如今皇后不见人,便只有良妃了。

这条条道道,皆是难处。

“若是能出得了宫倒还好说,我父兄虽离开长安,但也有不少程家弟子留在长安,也可供你一用。”

但这前提也得是出宫。

且不说圣上那能否同意,良妃除了给太后请安,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出门。

韩微与德妃二人在内室商讨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

太监们已经把兰花在厅内摆放得错落有致,有些着急的已经开了花,茎秆上花团晶簇,泛着浅浅的粉白,空气中都飘着股浅浅的幽香。

唯有角落那盆变得破破烂烂,因着被毁了一大半,宫人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先放在角落,如此就显得更破败了。

德妃此次匆匆赶来,为的也是圣上赏赐一事。

韩微并未侍寝,如今又是御墨又是美人兰的,将韩微捧得如此之高,放置于风口浪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妃暗暗下决定,日后必得好好顾着韩微,免得中了小人之计。

韩微脑子里担心着娘亲嫁妆一事,对着兰花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命人将其重新收拾,好歹有了点样子。

皇后称病,众妃嫔只需来永寿宫向太后请安即可。

太后近几日也适应了长安生活,心血**地要去御花园赏桂,故请安也被安排在了御花园里。

秋风飒爽,天气舒凉,日头晒在人身上也颇有暖意。

韩微穿过御花园的假山丛,刚走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赵婕妤。

“哟,”赵婕妤上下打量韩微,讽笑几声,“真是晦气,竟碰上你。”

韩微面上神情不变,反倒是礼仪周全地向她行了礼。

赵婕妤只觉得韩微这是没了德妃撑腰,心中对她怕得很。

她无趣地撇嘴,刚想绕道离开,便看到韩微身后那宫女手上捧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红布罩着。

宫女躬身低头,躲在韩微身后,她差点没发现。

韩微注意到她视线落处,赶紧侧身挡住:“时辰不早了,姐姐快与我一道去请安吧。”

韩微越是遮,赵婕妤越是好奇。

“请安急什么!”她一把挥开韩微,快步上前就想掀开那黑布一探究竟。

山上无岁月,太后在云居山待久了,日日与僧人一同做早课,即便来了长安,也都习惯了早起。

听宫人们说御花园里开了好些野花,就在假山群边上。

人工细养的花总觉得少了些感触,太后在云居山一心修佛,也没怎么赏过野花。

今日又想着来御花园,便干脆早些出门,看看这清晨含露的御花园,赏一赏那假山群中争相斗艳的野花。

哪知她刚走进御花园没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吵闹声。

走近了几步,竟还听到人大放厥词。

请安急什么?

太后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这话,吓得赶紧跪倒一片。

太后才回宫几天,竟有人敢对太后不敬!

“太后,奴婢去看看。”钱嬷嬷搀扶着太后的手,闻言便冷了脸,请求上前。

太后摆了摆手,看了她一眼。

钱嬷嬷不再说话,只低头恭敬地扶着太后往前走了几步。

韩微被推得往边上踉跄几步,不经意间扫过赵婕妤后方,眸光微微闪烁。

她一稳住身子便赶紧上前,拦住黑布焦急道:“婕妤姐姐,这是要献给太后的。”

“献给太后?”赵婕妤冷笑一番,“献给太后你竟还用黑布遮掩!谁知道你献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韩微咬唇,走上前挡着萤飞手中的花盆,“日光渐大,这若是直接见了光便要枯败,我这才用黑布遮挡。”

赵婕妤挥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立即上前,用力夺过萤飞手中的花盆,拿到赵婕妤跟前。

“我当是什么,”赵婕妤一把掀开黑布,冷笑几声,“不过是一盆花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婕妤手指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与兰花粉白的花瓣对比鲜明。

她将花瓣一片片摘下,随意丢弃在地上:“瞧瞧,这花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敢送给太后。”

赵婕妤将盛开的花朵都摘了一干二净,就连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被她整个摘下,在脚下狠狠碾压。

韩微颤抖着声音,泪水一簇簇地流下,哽咽道:“这是开得最好的一盆花!”

“现在是最丑的了,”赵婕妤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将这盆花献给太后了。”

韩微震惊,声音还带了点哭泣后的沙哑:“此般模样,怎可献给太后?!”

赵婕妤掩唇笑了几声:“这样送给太后,才符合你卑贱的美人位份啊。”

“贱人还不住嘴!”

赵婕妤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吼。

她整个人浑身一震,转头便看到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赵婕妤立即扬起笑脸:“嫔妾……”

“啪!”

“啪!”

“啪!”

赵婕妤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钱嬷嬷打了三个巴掌。

掌嘴力道之大,使她整个人跌落在地,就连满头的珠翠都被打落,掉进一旁草地里。

赵婕妤抚着脸抬头,她嘴角已被打得渗出了血丝,却不得不朝太后跪下行礼:“太后,您为何无故打嫔妾?”

太后板着脸,眼里的怒气不散。

她没说话,钱嬷嬷却心领神会,冲上前又是两个巴掌:“毫无自知之明,嘴巴如此不干净,竟还敢质问太后!”

见赵婕妤满头凌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钱嬷嬷这才收了手。

赵婕妤满嘴血腥,她轻轻张开嘴巴,朝帕子里一吐,边看到帕子上混着血的唾沫。

她着实想不通,太后为何要如此生气!

太后又为何会在这儿出现?

前世太后经常喊众妃嫔来御花园请安,次数多了,赵婕妤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次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太后竟没径直去赏桂亭,反倒来了这假山群!

赵婕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怕得厉害,头愈加低了不少。

太后这才缓步上前,冷声道:“看来哀家,只配这被人摘光的美人兰了?”

她虽是问话,但语气森森,听得赵婕妤浑身一抖。

怎么回事!赵婕妤心中方寸大乱,太后竟看到她摘花了?

也不知太后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太后息怒,”赵婕妤挣扎道,“这花是韩美人要献给您,与嫔妾无关啊!”

太后看着在自己脚前哀嚎的人,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甚至还想亲手上前掌嘴。

她刚进宫时便是美人位份,最开始也是受尽嘲讽奚落。

她一步步向上爬,将那些嘲讽自己的人一个个掰倒,这才当上了太后。

若是赵婕妤提起,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身为美人时艰苦的岁月。

而这人进宫便是婕妤,只不过是凭着一身狐媚之术,跳几个舞罢了,竟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甚至破坏韩美人献给她的花!

太后想到这,偏头向跪在后头的韩微看去。

正巧韩微也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哭得像兔子般红彤彤的双眼,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韩微哽咽着说:“太后息怒,嫔妾、嫔妾见这盆花长得格外清丽出尘,这才想着亲自献给太后。哪知道……哪知道……”

“好孩子,”太后亲自扶起韩微,满脸慈爱,“这不怪你,永寿宫里还有你送的好些,想必也不会差。”

刚问了宫人才知道,这孩子今日天还未亮,便带那些莲瓣兰来了永寿宫,悉心吩咐了养花的照看事宜,又怕吵着她安眠,这才又走了。

花皆被不懂事的宫人放在了偏殿,太后这才没看到。

她与韩微不过是一面之缘,她甚至都没记住这孩子长什么样,竟能收获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

太后越想,心中就越是感动。

当即拍着韩微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你这份心哀家知道了。”

“赵婕妤既觉得请安一事不急,”太后牵着韩微的手往前走去,“那边去御花园门口跪上四个时辰,再来永寿宫请安罢。”

“那两个宫女对韩美人不敬,拖出去处置了吧。”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奴婢全是听婕妤吩咐行事的啊!”

“太后!”赵婕妤平日里都好好调养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女为悦己者容,脸蛋更是照顾精细,如今被扇了几巴掌,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太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拉着韩微往前走。

赵婕妤还想再说什么,钱嬷嬷却不再给她说的机会,粗鲁地拽着她往御花园外走去。

赵婕妤挣扎着想起来自己走,挣扎间,她余光看到韩微扭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双还噙着泪、泛着红的眼里一片平静。

赵婕妤心中突然开窍,瞬间明白了一切,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倒在地。。

她、她竟被韩微摆了一道!

惹了太后不喜,她在这后宫还怎么活下去!

钱嬷嬷嫌弃地直蹙眉,也不亲手押人了,招了两个小太监,便让他们架着人出去。

御花园外往来的人最多,还有好些妃嫔陆陆续续地朝御花园走来。

众人见到她跪在门口,再一看边上看守的太监是永寿宫的人,虽然不知赵婕妤如何惹了太后不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笑话。

赵婕妤往日仗着身后有贵妃撑腰,狐假虎威,没少欺负那些位份比她低的妃嫔。

王贵妃坐在软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发丝凌乱,脸颊红肿,形象狼狈的赵婕妤。

赵婕妤见到贵妃过来,想冲上前却被两个太监拉了回来。“娘娘,娘娘救我!求娘娘去太后面前帮嫔妾说说话吧!”

太后一向喜欢贵妃娘娘,娘娘的话举足轻重,定能让她少些责罚。

满怀希望的赵婕妤看向贵妃,却只看到贵妃眼中满满的冷漠。

赵婕妤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果然,她听到王贵妃说:“没用的东西。”

这下是彻底没了希望。

赵婕妤没想通,她一个重生之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美人摆了一道!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哭泣着,她心有不甘,她还想往上爬,但这一切就因为摘了几朵花被完完全全遏止了!

往来的太监宫女们对着赵婕妤指指点点,赵婕妤只觉得宫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向她刺来,而她身为妃嫔竟沦落到被这些奴才们耻笑。

赵婕妤一时悲从中来,她往日是最注意穿着打扮的人,如今竟然丝毫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气变得阴沉,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打在她身上生疼。

雨势之大,一时间还不会小下去。

韩微也没想到,请安刚结束,便下起大雨来。

她躲在云卷亭中,看着外头雨帘似瀑布般落下。

德妃只让她来云卷亭中等,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会不会被淋雨。

秋雨总是格外寒凉,韩微往亭子里走了走,坐在木椅上。

也不知这亭子里谁来过,石桌上的紫砂茶壶还冒着热气,桌面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

纸面上线条杂乱无章,韩微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境。

只觉得这隐隐约约像是两个人。

韩微虽然不擅长作画,但也或多或少看过些画作。大夫人总是会拿着名家画作到她面前炫耀。

在她看来有些名家只是沽名钓誉之辈,画作似小儿手笔,只有寥寥几个才是真名家,画作传神有趣,意境丰满。

下了雨空气又湿又冷,韩微挪开视线,取了茶杯想给自己斟一杯热茶。

她指尖刚碰到茶柄,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道:“你在干什么?”

韩微扭头,边看到良妃披着斗篷朝亭里走来。

宫女小心翼翼地撑着伞,尽量不让良妃淋到一丝一毫的雨滴。

斗篷上围了一圈的白毛,更衬得良妃面色苍白,甚至还隐隐泛着青灰。

良妃五官大气,画着一对柳眉,涂了浅淡的唇脂,也算是有了些气色。

只是她神色淡然,说话也冷冰冰的:“你看到什么了?”

良妃在石上坐下,跟着的宫女立刻收了伞,给良妃倒了被茶。

“看到了一幅画作。”韩微行了礼,指着桌上的画纸,诚实地说。

良妃端庄优雅地抿了口茶,抬头睨了韩微一眼。

让她继续说下去。

韩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良妃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画,这才说道:“回娘娘,嫔妾只看到这画上画了个男子牵着马,马上似是坐了位女子。”

“你确定?”良妃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宫女便忍不住开口,指着那团乱涂乱画的纸,难以置信道:“你真看到了?”

韩微点点头。

宫女怀菱惊骇地看向自家主子,果真见到主子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

她再转头看向韩微,眼里满是崇拜——天哪,竟真有人能理解良妃娘娘那鬼画符一般的画作!

作者有话说:

怀菱:竟然有人能看懂良妃这抽象派的画?!

良妃:微微果然是我的知音

韩微:很努力了,眼都要看瞎了才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