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傆还以为韩微是在做戏, 可见她面色苍白不似寻常,双目紧闭, 像是只被欺负狠的小野猫, 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只呜咽着喊疼。

楼傆从水中哗啦起身,抱起韩微大步向屏风外头走去:“来人!”

他把韩微放在榻上, 低头看了一眼, 眼神便冷下来。

韩微浑身湿透,天色已有些昏暗, 宫人早早点了灯,她身上的薄衫全贴在身上, 在灯下隐隐透露出身上的光景来。

楼傆蹙眉扯过一旁衣服盖在韩微身上。

“怎么回事?”

韩微眉头紧锁, 面色苍白, 额角沁出点滴冷汗, 双手捂着肚子, 痛得都说不出话来, 只能虚弱地摇摇头。

伴随着尖锐刺痛而来的是底下熟悉的涌出感。

楼傆回想了一番,也没想出自己哪里用劲伤到了人。

李禄听着里头一刻不停的动静和哗啦水声,还以为是“鸳鸯戏水”, 进门前甚至还犹豫了一下。

好在身体本能让他及时走进去,这一刚走进,他便惊了。

自家圣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衫站在榻前, 胸口大片肌肤**着, 身上水珠都尚未擦干。

从一旁垂落在地上的长发能看出躺在榻上的人是韩美人, 圣上那件贴身的龙袍就披在韩美人身上!

瞥见圣上面色, 李禄心颤了颤, 赶紧低着头上前伺候楼傆穿衣。

身后传来小猫似的痛苦嘤咛声, 楼傆沉声道:“传太医。”

既然装病,那他何不陪着演场戏。

太医赶来的时候,韩微身上已经收拾好了,人也从榻上转移到了**。

她肚子上贴着朝雨赶紧找出来的暖手炉,面前是萤飞端过来的红糖姜茶。

小腹上的疼痛感总算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太医院院正杨贤已年岁六十,今日本都准备散值回家歇息。哪知竟突然得到圣上传召,刚脱了一半的官服又穿了回去,赶紧拎着药箱,一路跑着来偏远的韶枫殿。

韩微缩在**,一睁眼就看到杨院正佝偻着身子喘着气,嘴边上两撮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这么点事就喊来太医,着实有点大惊小怪了。

她一向月事不准,入宫以来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竟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但这样也好,来了月事就不用侍寝了。韩微苦中作乐地想了想,觉得腹中锐痛都变得可亲了不少。

“杨太医,”韩微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我……我不过是来了月事。”

杨太医把脉的手一顿,顶着圣上的目光,他不敢抬头看,但好歹心也缓下来了。

不是人命就好。

可哪只把脉把着把着,他竟觉出些不对来。

楼傆:“说。”

“回圣上,韩美人此番疼痛是因来了月事,”杨太医收回手,朝楼傆跪下道,“只是韩美人宫内极阴,寒气生袭应当已近十年,日后来月事时应当会气行痛生,愈加强烈。”

韩微只读过些医书,称不上医者更算不得自医。

伯府内也有姨娘来月事时称痛,让父亲去哄。她还以为自己这样是正常的。

近十年……

韩微突然间想到什么,轻轻咬了咬下唇,情绪低落下去。

十年前她被嫡姐推入湖中,寒冬腊月里被泡了许久,若不是底下正巧有块石头撑着她,她定是撑不到娘来救自己。

只是她人小个矮,不会水,又着实被冰冷的湖水懂得四肢发僵,强撑了一会儿便跌入湖中。

娘若是不救她,便不会失去腹中的胎儿,甚至也不会因流产时体虚熬不过去而丢了命。

杨太医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只得接着说治疗之方:“须得温经散寒,养血祛瘀,温补肝肾阴虚,驱寒通脉……”

等到杨太医把话说完,又写了药方离开,楼傆这才挥散众人,坐到韩微床前。

韩微发丝已被擦干,只有鬓角那些碎发沾着汗贴在脸上。

楼傆慢慢凑近,面上表情冷淡,手上却温柔地替韩微把发丝揽到耳后:“别以为朕不知你在庆幸。”

韩微心中一凛,只觉得圣上贴着自己耳朵的手会在下一瞬掐紧自己脖子。

韩微:“圣上,臣妾没……”

“不侍寝也可,”楼傆收回手,从一旁取出几个信封放放在韩微边上,“把这些信都重写一遍。”

他一字一句道:“一模一样。”

韩微万万没想到自己都痛得缩成团了,圣上竟还让她做活!

暴君之传果然名副其实!

“三天后亲自交给朕。”看着韩微惊愕的眼神,痛苦又不得不应下的样子,楼傆心情大好,径直回了乾和宫。

至于王贵妃,楼傆不提,李禄就更不敢提醒了。

王贵妃在宫内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来,气得就要将手上的琵琶往地上砸去!

一旁的赵婕妤赶紧拉住,劝道:“娘娘息怒,圣上许是政事过于繁重。”

她抿嘴笑了笑:“再说了,韩美人此次侍寝失败,到底是因为月事还是因为惹了圣上不喜,这可说不准。”

本想着请圣上来熙雅宫赏舞,她便一直穿着轻薄舞裙等着,如今夜深风大,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只想快些回宫去。

王贵妃想到圣上来后宫愈来愈少的次数,情绪才缓了下来。

见赵婕妤冷得发抖,她便不耐地挥挥手让人回去。赵婕妤也就这副身子还有点用,若是冻生病了,她还怎么用人。

赵婕妤低下头,乖巧地告退,却在转身那一瞬间冷了眼神。

*

萤飞与朝雨来月事都不怎么觉得疼,顶多第一天会有些轻微腹涨下坠感,所以见到韩微痛得吃不下饭,就连睡觉都眉头紧缩。

两天下来,整个小脸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不少。

见韩微喝了点粥便要下床去桌案前写字,萤飞赶紧拦着:“小主,您歇歇吧,身子要紧。”

韩微有苦说不出,圣上私下给她的东西,她不好说。

而且只给了她三天时间,要来不及了。

她只摇了摇头,随意寻了个解闷的借口。

等宫人全都散去,她这才打开信封。

“这都什么字啊?”韩微盯着手里的信,喃喃道。

每个字看着就跟小虫子一般,这……

韩微犯难,只觉得自己就跟最开始被娘逼着练字时一样痛苦。

这不会是圣上另一个秘密吧?

韩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着架子上的毛笔,毫无动力。

她当初就不应该肚子疼,应该手疼才是。

韩微练了一晚上,直到自己看不出差来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抄写。

吹干纸上的墨,她揉了揉手腕,看着桌上的信纸却又犯难了。

五封信,又不能明着给,这该怎么给?

正巧这时朝雨敲了敲门,在屋外喊道:“小主,奴婢去御膳房那儿端了碗银耳红枣汤来。”

韩微眼前一亮,打开门笑道:“正是时候。”

“朝雨,我们去趟御前。”

朝雨:“小主?”

韩微点点头,指了指她手上的食盒:“去给圣上送汤。”

朝雨试探道:“小主不如换一个送?”

这可是御膳房统一送往各宫的汤。

韩微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迟早就要交。再者她真正要送的东西是那些信,而不是羹汤。

不说后宫妃嫔,她所知的便有俞贵人天天送汤。

圣上也不差她这一碗。

朝雨嘴唇嗫嚅,见韩微认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得拎着食盒跟在韩微后面,主仆二人往乾和宫走去。

刚走近乾和宫,韩微就听见前方隐约传来说话声。

“俞贵人,不是奴才不通报,着实是圣上政务繁忙。”李禄打心里佩服俞贵人的毅力,自从禁足解了之后,俞贵人便又开始了日日送汤,日日求见圣上。

即便没几次能送进殿,她都依旧坚持着。

俞贵人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袋子,塞进李禄手中:“李公公,政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体。这都过了晌午,圣上还未用膳,最起码得用些汤羹吧,若是圣上身子出了差错,你定逃不了干系。”

李禄赶紧把手中的钱袋子还回去:“小主放心,里头点心瓜果都有着。”

“李公公,”俞贵人身边的宫女说道,“我们小主在殿前都等了快半个时辰,汤都要冷了。若是日后小主得宠,你如今拦着小主……”

她话未说完,但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俞贵人也没拦着,反倒是眼神冷下来,颇有些李禄不识好歹的感觉。

李禄本想好言相劝,但俞贵人这般,他耐心也耗尽了。他的顶头主子是圣上,而不是这个“可能”会日后得宠的俞贵人。

“俞贵人,请回吧。”他言简意赅,不等俞贵人回话转身便走。

哪知俞贵人那宫女眼疾手快,竟拉住他衣袖。

“你!”李禄气急,一把抚下那宫女的手。

俞贵人不依不饶:“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李禄冷着脸,正准备说什么,却见韩微走了过来。

“韩美人。”

韩微听见俞贵人与李禄之间的话,心中便有些犹豫,正想转身回去,过会儿再来,却没想到被李禄喊住。

俞贵人转身,对着韩微笑道:“妹妹怎么来御前了?身子都大好了吗?侍寝时来……可真不是个好时候。”

她言语关切,却透着一股子讽刺的味道。

“谢姐姐关心,”韩微没应她,向她见了礼,便对李禄道,“给圣上带了碗羹汤,还请公公辛苦,通报一声。”

韩微语气轻轻柔柔,面上带笑,听得李禄心中格外熨帖。

韩美人可比俞贵人懂多了。

别看俞贵人对韩美人笑,对他们这些奴才可是一副高姿态的样子。

李禄正准备说话,就听俞贵人哎哟一声,帕子掩住上扬的嘴角,可惜道:“那妹妹可真就白走一趟了。”

“你不知道吧,圣上政务繁忙,”俞贵人看了眼朝雨手中拎着的食盒,摇头叹道:“是不会见你的,妹妹这汤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韩微一听,差点没压住脸上的笑意。“谢姐姐提醒。”

“既如此,”韩微让朝雨把食盒给李禄,“不知可否请李公公代送?”

“呵,”俞贵人轻笑出声,“殿内点心瓜果都有,妹妹还是算了吧。”

李禄连忙摆手:“这我可不敢。”

俞贵人心中大笑,连她都送不进去汤羹,韩微一个没侍寝过的末尾妃嫔,居然也好意思想?

李禄脸上堆笑,对韩微道:“小主您还是自个儿送给圣上吧。”

“你说什么?”俞贵人立马变了脸色,忍不住扬高了声音问。

李禄转向俞贵人,面上依旧带着笑:“小主没听错。”

他顺便又补了一句:“圣上就等着韩美人您呢。”

俞贵人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扯碎,不是说政务繁忙不见人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更补昨天的!晚点应该还会有一更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