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晓玲到了大学后,一直保持着和袁书博的联系。她还没手机,袁书博把电话打到寝室。但更多的时候,两人是用网上的电子信箱和QQ,反正是免费的,虽不如手机便捷,但袁老师会理解,而且,用电子信箱,也比在八人一室的寝室里说话方便。

终晓玲说,她听说妈妈为捐助款的事专程去过县里,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到了学校的第二个月,她就收到了捐助款,而且是两份,一份是县教育局的,一份是孟令煊公司的,她把两份款都退了回去,并分别写了信,表达了谢意,但请求以后再不要汇款,她有能力克服困难。

袁书博说,我支持你的决定。但也请你不要拒绝我的承诺。

伶晓玲说,真有跨不过去的山,我首先会想到袁老师。她说她去当家教了,周六和周日午后各两小时,每小时三十元钱,一个月就将近五百,足够她日常开销了。她说北大的校徽和学生证含金量果然很高,北京家教市场上大学生们排成了队,有举着牌子的,还有人做了家教的牌牌挂在胸前,但听说她是北大的,立刻有家长围上来,还像电视里的拍卖似的,争着抢着往上抬价,说考进北大的肯定都是高材生,而且越是大一的越受欢迎,因为他们对高中的课程还烂熟于心,又刚从沙场上冲杀出来,实战经验最宝贵。她叮嘱袁老师暂时不要把她退捐助款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她的爸爸妈妈,她不愿家里再节外生枝浪费口舌。

袁书博告诉终晓玲,说县委组织部派人到了教育局考核,要提拔戴琳当局长了。组织部要求,考核时不光要有教育局机关干部,还要请一些教学一线的老师,正好他那天下午没课,校长便让他去了。袁书博说,我在测评票上划的是叉,考核的人找我单独谈话时,我也实话实说,把戴琳让宋雪伪冒修晓玲的事摆到了桌面上,这样的人当个副职或可将就,但在一条战线上坐帐挂帅,就很难让人放心了。没想吉岗县也太小,也不知人和人之间都是一种什么关系,这种声称严格保密的事也能传进戴琳的耳朵。没过两天,戴琳就特意跑来学校听我的教学课,课后还跟我说了好一阵的话,检讨自己以前对来支教的袁老师关怀不够,因此彼此缺乏了解和信任,希望以后两人之间不光是上下级的关系,还要成为朋友,最好成为净友。袁书博在QQ里很激愤:“你说这叫什么事嘛!!!”感叹号竟连着敲了三个。伶晓玲静了好一阵才说:“袁老师,那个宋雪的事,我们都忘了吧,戴局长也许真的是为更多的学生好。”袁书博说:“不,我忘不了,她究竟是为谁好,还得留待时日,慢慢看。”

再往后,应袁书博的要求,两人间的交流就有些像学术上的探讨了。终晓玲说,大一是基础课,大二才进人专业课,但她请教过搞昆虫教学和研究的教授,也去图书馆和网上查阅过资料,关于蝗螂卵的药用价值,只知北宋大观年间唐慎微曾整理过一本药学书《经史证类大观本草》,又称《证类本草》,已将蛙螂卵纳人其中,古人称蛙螂卵为缥峭、软桑峭,据说对医治肾病有疗效,这本《证件本草》被后人视为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蓝本。至于膛螂卵的开发价值,眼下还是个未知数,只知南方一些地方的农民在田园里繁殖放养蝗螂,利用的是蛙螂的习性,用它捕食害虫,是生物灭虫的有益尝试。教授们说,也许其中还有商业或者科技机密吧,外国人特别讲究这个。

有一天,袁书博在QQ里给4晓玲描绘了令人惊异的一幕,说他在山上捉回了两只刀螂,这个季节,刀螂像山坡上的草和树上的叶子,多数变成了枯黄色,而且多是雌性,大腹便便,很快要甩籽了。他把两只刀螂丢到纱窗上,两天后,竟意外地亲眼目睹了令人恐怖的一幕。一只刀螂爬到另一只跟前,静静不动,后一只刀螂突然举起如刀如锯的长臂,死死地钳住前一只的细长脖颈,然后就咬断它的脖子,并慢慢地将整只刀螂吃进了肚子,留在窗台上的,只是蝗螂翅膀的残屑。整个过程,虽然被吃的刀螂同样强壮,但完全是引颈就戮的姿态,丝毫没有反抗和搏击。

终晓玲说,我在资料里也见到过这样的描述,这是蟆螂的一种生态特征,但一般情况下,那是在雄性和雌性之间,两者完成交尾后,雄蛙螂就静待一旁,等着雌蛙螂把自己吃下去,用自己身体的养分保证雌蛙螂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类似的行为在其它动物的种群繁衍中不乏先例,比如大马哈鱼,母鱼产卵后,徘徊在鱼卵附近不走,一直要等孵化出来的小鱼将自己肉身彻底吃光吃净。

袁书博说,可这两只都是雌性,都将甩籽。

伶晓玲说,你将两只蛙螂都放在纱窗上,那里阳光明媚,通风良好,却缺少雨露和食物,等于让它们处于了一种极端绝境,就好像把人扔进了戈壁沙漠,为了生存和种群的繁衍,它们才采取了这种极端的方式。

袁书博说,我诅咒那只吞噬了同类骨肉的蝗螂,可我更赞美那只献身的蛙螂,为了种群的延续,它无怨无悔地牺牲了一切。

伶晓玲说,就好像我所敬爱的老师,为了学生们的成长,他们自比蜡烛,自比春蚕。可社会上也有那么一种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弱肉强食,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他们也是一种蝗螂。

袁书博说,说得好。那我们就用献身的蝗螂精神挑战残忍自私的蛙螂品性,且看哪种力量更强大吧。

自从那次网上谈话后,两人的联系突然之间就少了,越来越少了,直至彻底断绝。是袁书博的原因,他不再主动往伶晓玲的寝室打电话,在QQ上查找,他也很少在聊天室。佟晓玲用电子信箱发去询问,袁书博总算回了一封信,寥寥数字,很短,只说眼下很忙,等你放寒假回来,咱们再谈,可好?

伶晓玲不怪袁老师,他肯定又接了毕业班,他可能又发现了可塑性强的新弟子,还可能他已在忙着筹备结婚,这都是人之常情。伶晓玲想起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一次,袁老师和同学们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闲聊,很多同学表现出了依依不舍的惆怅,有人还掉了眼泪。袁老师说,人一走,茶就凉,这是常态,不应责怪。以后大家到了新的学校和岗位,必然会结识许多新的老师、同学、同事和朋友,如果真能像减天朔歌里唱的那样,当你遭遇了不幸,请你想起我,那就是真的友谊了。想让茶不凉,除非采取特别的保温措施,但哪种措施又能天长地久呢?有个男同学插上一句,爱情,惹得大家都笑了。袁老师说,既有爱情有婚姻有家庭,那就说不上人走了,用咱们数学应用题里的话来说,设问的前提不在,还求个什么解,是不是?说得同学们又都笑起来。

有一天夜里,躺在**,伶晓玲想起爱情这个词,又想起袁老师,脸就腾的烫起来。呸,自己才多大,袁老师还有着现成的女朋友,金姐到家里去过,活泼漂亮,落落大方,工作和家庭条件都那么好,自己想什么呢,呸,丢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