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白衣人远去的身影,武当山上,群雄面面相觑,俱是骇然。

而在短暂的骇然过后,许多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此人既是冲着李暮蝉来的,那便绝非等闲之辈。

如今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要么避世不出,要么萍踪靡定,不知下落,再或者干脆远走海外,满打满算能与之一战的几乎寥寥无几。

现在谢晓峰的女儿被人掳走,不知那封剑多年的三少爷是否会再现江湖?

再有便是天禽门的掌门。

这人自从十三年前败倒在李暮蝉的脚下后,便一直闭关苦悟,将那“凤双飞”千锤百炼,打磨的愈发精妙,达至改无可改,练无可练的地步,几乎已是名副其实的拳中魁首,武林中的拳法第一人。

但是,所有人最期待的还是天下盟盟主李冶儿。

而这份期待,包含了太多东西。

因为天下盟称雄江湖的时间太久了。

如今各方势力早已羽翼渐丰,各路高手也都陆续崛起,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大部分势力已达到了所谓的顶峰。可这个顶峰,终其一生,都要仰望别人,仰望着那座巍峨高山,始终屈居其下。

天下盟。

他们的顶峰,在别人的脚下。

所以,这些人若想再进,只能期盼着天下盟这棵参天大树倒下去。

如此,才有真正的登顶之机。

人啊,总是如此,动**之初所渴望的不过是安定,可一旦安定的久了,随着自身的壮大,欲望野心也会随之滋生,反而会盼望着新的动**出现,乃至亲手创造动**。

只是数年前李冶儿与孔雀成亲之后,便少有露面,隐遁了行迹,大有退隐江湖之意,不知是否还会现身迎战。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既是契机,也是良机,绝然不会轻易地结束。

一时间,已有人等不及的快步离去,想要将这个消息及时带回去。

群雄陆续离开,而在那空场之上,上官十三正和自家老爹凑在一块儿,看着白衣人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问:“爹,二弟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李大点头,“嗯,好像是被掳走了。”

上官十三本想跟着点头,可随即脸色大变,后知后觉地惊叫道:“啊,二弟被掳走了?”

说罢,已是大步流星的冲着山下赶去。

李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脸上丝毫不见慌张。

等他们去到山脚,日已西斜,莫说什么白衣人,就连那些江湖人都已走了个精光。

上官十三急得来回打转,“完了,二弟丢了,回去怎么跟娘交代。”

“你把儿子弄丢了?”

正说着,暮风中冷不丁飘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父子两个齐齐身形一震,循声瞧去,就见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正站着一位穿着素简木簪绾发的妇人,凤眸含煞,一脸不善。

“呜哇,二哥丢了。”

妇人身后忽见又有二人走出,却是另一位妇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正大哭不止,泪眼汪汪。

“我要二哥……我要二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李希夷此刻被白衣人擒在手中,只觉劲风扑面,山河倒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首哪还看得着武当山的影子。

李希夷一面心惊白衣人的身手之高,一面垂头丧气地道:“都怪你这个疯丫头。”

谢小玉本就心中烦闷,闻言立时开口道:“前辈,你不是想找李暮蝉么,这小贼就是李暮蝉的儿子。”

白衣人提纵如飞,闻言看了眼李希夷,但却并未开口。

李希夷没好气地道:“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小小年纪心思这般狠毒,难怪会是什么魔宫少主。唉呀,罢了罢了,不就是瞧上我模样英俊么,我从了你还不行。”

谢小玉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冷声道:“前辈您只要帮我割掉这小贼的舌头,我保证帮你将谢晓峰引出来。”

李希夷缩了缩身子,然后嬉笑道:“果然最毒妇人心,一言不合就要割人舌头。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武当山上那么多人,现在都知道你喜欢我……”

谢小玉却是截然道:“你敢说自己不是李暮蝉的儿子?”

李希夷闻言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如在思忖着什么。

谢小玉见之冷笑道:“怎么,说不出话了?”

岂料李希夷突然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我爹若是李暮蝉,我岂会这般落魄?”

谢小玉一时语塞,然后反驳道:“肯定是你们故意装出来的。”

“装?”李希夷似乎也怒了,瞪大眼睛,愤愤然地道:“你装一个试试。我已经俩月没见过荤腥了,就连街边买几个包子都是素馅的,我爹还说我家祖上八辈都穷困潦倒,好不容易到他这一代学了点技艺,方才得以温饱,他要是李暮蝉……这不是缺心眼么。”

谢小玉听到这番话也懵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李希夷都被抓了,那李大居然不为所动……

定是因为惧怕。

联想到这些,谢小玉不禁暗叹一声,看来是自己真的猜错了。

然后她又气急败坏地道:“你既然不是李暮蝉的儿子,为何要姓李?以后不准姓李。”

见对方如此喜怒无常,李希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然后反呛道:“我就姓李,我气死你。”

二人就像两只小鸡雏一样被白衣人拿着,见他们一路上斗嘴不停,白衣人似觉太吵,忽松手一抛,遂听两声落水的动静响起。

三人却是来到了一条浅溪旁。

水花飞溅,李希夷与谢小玉见机连忙潜水,正欲遁逃,不想那白衣人抬手一掷,两颗石子已打在二人的脚踝上。

本来还飞快划水的两人,瞬间就像死鱼沉底,趴在溪流中难以动弹。

好一会儿,等二人艰难爬上溪滩,已是喝的小腹圆鼓,呛咳连连。

“咱们就在这里歇脚,谁若再逃,我就挑断他的脚筋。”

白衣人盘坐在一片乱石堆上,留下一句话,已是横剑于膝,闭目养起神来。

李希夷口中连连吐水,闻言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可扭头一瞧,不禁呆住。

但见他面前的谢小玉如今衣衫尽湿,那张本是观之寻常的容貌被溪水一冲,脸颊边缘似有皮肉卷起,露出大半欺霜赛雪的娇嫩面庞,竟是易容改貌之术。

谢小玉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当即恶狠狠地回望过去,哪想这一瞧也是愣住。

盖因这李希夷原本灰头土脸的模样如今被洗净不少,乱发之下竟是生着一副不同寻常的面容。

“你是女的?”谢小玉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李希夷闻言扬眉瞪眼,张口欲言,不想唇齿一启,“哇”的一声又吐出不少水来。

谢小玉很快也察觉到不对之处,只因李希夷喉结分明,身姿挺拔,虽说眉眼阴柔,但却是实打实的男人。

李希夷一面呛咳着,一面指着谢小玉骂道:“你个疯丫头……你……咳咳……”

谢小玉这会儿也是呛咳连连,顺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本无甚出奇的相貌瞬间变得妍丽妖艳,眉宇间端是媚态天成,勾人心魄。

本已入定的白衣人这时重新睁眼,深深瞧了眼二人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思。

这李希夷的眉眼五官他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极了当年那人身边的几名女子中的一人。

至于谢小玉,应是修炼了魔教的姹女迷魂大法,加上一副近乎魔魅般的骨相和面容,还未长成,便已有颠倒众生、祸乱天下的气象。

皆非寻常啊。

谢小玉突然脸色一红,却是终于发现自己衣衫尽湿,肌肤外显,当即环臂一掩,就要冲着李希夷开骂。

只是她抬头却见眼前空空,再看一旁,李希夷正傻乐着兜了兜自己的衣裳,在里面一阵摸索,然后惊喜非常的摸出一条大鱼来。

“哈哈,鱼,有肉吃了。”

李希夷蹦跳连连,笑的合不拢嘴,却是瞧也不瞧身旁的绝色美人。

“吃肉,吃肉……”

这人嘴里不停念叨着,只似魔怔了一般,在谢小玉木然的注视下,真就生火杀鱼,就地烤制了起来。

谢小玉突然呢喃自语道:“看来真不是李暮蝉的儿子,可惜了这副皮囊。”

提及皮囊,她眼里竟有嫉妒之色闪过,但随后又冷冰冰地提醒道:“姓李的小贼,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随时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李希夷嗅着肉香,也不回应,但却十分警惕地看着谢小玉,像是生怕这人和他抢肉吃似的。

谢小玉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怒意,抱着双膝,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是不是李暮蝉的儿子,从咱们离开武当山的那一刻起,已有很多人想着怎么擒住你,怎么杀了你。”

李希夷却浑不在意,像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处,眼里就只有那条鱼。

谢小玉又看向白衣人,见其入定盘坐,眼珠子悄然一转,忽右手轻振,袖中竟飞出一枚极难察觉的飞针。

那飞针细如牛毛,上泛蓝光,分明淬了剧毒。

上天入地,大搜魂针。

飞针直奔李希夷而去,射的非是人,而是那条鱼,针影一闪不见,已然射入鱼腹中。

见白衣人始终不为所动,谢小玉不免有些失望。

她想要看看白衣人的猜测,倘若李希夷当真是李暮蝉的儿子,那这人便绝不会坐看对方死在面前,同时也是为了试探李希夷。

遂见李希夷竟然瞧着火候,好像丝毫不曾发觉那枚飞针一样,很快就自火堆旁取过烤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见此一幕,谢小玉彻底死心,索性闭上了眼睛。

果然,堪堪只是过去几息,李希夷的惨叫声便传了过来。

“啊,肚子好疼,疼死我了。”

惨叫起的快,落的急,转眼便没了动静。

谢小玉神情平静,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对她而言,身为瑶湖魔宫的少主,同样还是神剑山庄的新主人,自该问鼎巅峰,登临绝顶,乃至超越自己那个父亲。

所以,她自幼矢志要同李暮蝉一般,吞吐天地,睥睨八表,令江湖俯首。

而且,她有这个底气,也有向上挑战的资格。

杀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便在她闭上眼睛不久,溪滩四面,忽有凌厉杀机袭来。

肃杀骤起,却见林野之中现出十数道鬼魅般的身影,以围杀之势林立四方。

白衣人眼皮一掀,抬眼瞧去,面上竟隐隐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但见来敌共有十三人,尽管各是戴有面具,然其浑身上下俱皆笼罩着一股浓郁阴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阴风大作,不似活人。

“太监?”

白衣人一言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这些人所练就的阴邪功夫当年他就曾在朱大的船上遇见过。

练者无不是化男为女,邪门诡谲。

而这些人还都是冲着谢小玉来的。

非是杀,而是救。

一伙的。

谢小玉杏眼陡张,抬手一接,已是接过一把极为精美的桐油伞,她左手握伞,右手只在伞柄上轻轻一压,立见一口长剑弹出,落入掌中。

伞中藏剑。

提剑在手的一瞬,谢小玉当机立断发号施令道:“退。”

不进反退。

十三人瞬间收拢,将其护在身后,想要抽身而退。

白衣人神情不改,眸光如水,心中却在感叹这少女的野心之大,竟敢和朱氏联手,无疑是与虎谋皮。

这十三个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正是近些年新崛起的杀手组织,若再加上谢小玉,便是凶名赫赫的“连云十四煞”。

见白衣人没有动作,谢小玉当即松了一口气,不住后撤。

只是下一瞬,那乱石堆上已空空如也,一道白影凌空一晃,竟生生挤入十四人所结的阵势中。

“杀!”

谢小玉眼神一狠,手中翠伞一开,一圈剑刃已然凌空飞旋而出,同时右手提剑,剑影纵横来去,居然是魔教的秘剑,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

可就在动手之际,谢小玉突然发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只见那溪滩上的火堆旁,一个原本已经毙命的身影就在他们交手的时候,竟是手脚飞快地爬了起来,跟着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这一刻,谢小玉的眼角都在为之收缩,俏脸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人居然在装死!!!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甚至谢小玉还看见李希夷一面逃跑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朝自己呲牙怪笑,笑得甚是戏谑。

这人莫不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

谢小玉心头一颤,气血上涌,气的是咬牙切齿,可眼前忽有剑光乍现,跟着十三颗头颅蓦然腾空而起,一个个双眼大张,连惨叫都不闻一声。

谢小玉突然愣住,一动不动,跟着眼皮一跳,但见一股股热血自身边喷涌而出,化作漫天血雨。

好可怕的剑法。

白衣人面无表情,急掠如飞,只往那林中一扑,转眼复又掠回,手中还抓着一人。

李希夷看着地上犹在抽搐的尸体,脸色发白地狠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前辈,我说我只是想去林中方便一下您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