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还景的面上还有些赧然, 问宁妍旎这话时的神情却是分外的认真。

他那映着池光的眸很亮,叫宁妍旎看着有些不适应。

余还景还在接着对她说:“长公主,同我一道去踏青罢, 我有些话想和长公主说。”

有那么一瞬,宁妍旎很担心余还景会直接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的示好无遮无掩, 但这其实是不应该的。

余还景这样的人, 霁月清风, 他就应该和那澄碧透净的人一起。

待来日, 她的难堪在日下无所遁形,他就会知道,此时他的心思是有多么的离谱和荒谬。

宁妍旎的唇张了张, 想要说出口的话, 一直在她唇边,说不出来, 又嗌不回去。

“也不是。”看着宁妍旎的为难,余还景那有些磕巴的毛病又犯了, “也不只是我和长公主,长公主想不想见见泽哥儿和细细他们。”

“他们也很想念长公主。要是长公主同意的话,我带上他们一起,同长公主一道踏青。”

宁妍旎自然是想见泽哥儿和细细他们的。

但是, 她却不能理所当然。

余还景还在等着,宁妍旎定了定心神, 抬眸对着余还景缓缓说着, “好。余公子,届时踏青, 我也有话想与你说。”

看着余还景听了她话后扬起的笑, 宁妍旎抿了唇。末了, 宁妍旎加了一句,“余公子,踏青一事,我会自己同陛下说。”

阿栀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宁妍旎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她不能隐瞒下去,让余还景一直对她付出。她要明白地告诉余还景,让他把他的心意收回去。

若是余还景不嫌弃的话,他们还能是朋友。若是不行,那她也谢过这些日子余还景对她们的看顾。

春日的气息已是扑面而来。

虽然还有些春寒料峭,但是和风待柳芳,万物渐醒过来,宫中池苑水下的鱼儿也开始到了池面上游动。

守在各处殿前伺候的宫人们也是精神抖擞。

尤是言德殿的宫人。

自打宁子韫登上了皇位,就将言德殿的人也都换掉了。现在守在言德殿的人,谨慎恭敬。

眼尖的宫人老远看到前来的宁妍旎,就立刻迎了上去,“长公主。”

“长公主来找陛下?”眼尖的宫人垂着头时,就看到了宁妍旎身后那宫女提着的食盒。

自打他守在这言德殿外,除了上次大年初一,宁妍旎面色不好地过来。

今儿可是破天荒的一次,叫他完全不敢揣测这些个主子的意思。

提着食盒的阿栀应着这个宫人,“春季平甘,陛下也需多用些性温微补的汤膳。我们长公主今儿过来,是来为陛下送汤的。”

望着那紫檀花纹镂雕的食盒,宫人稍稍迟疑了一下。

落在宁妍旎眼里,宁妍旎大概就有些了然,“你可以先去找个太医,或者什么人来验验食盒里的东西。”

这可怎么敢,宫人垂着的头更是不敢抬起来。

先前宁子韫就已经吩咐过了,长公主若是要来找他,不必拦她了。这汤,不管宁子韫喝不喝,他们这些宫人都是不能对长公主这般无礼的。

“奴才不敢。长公主,请进殿。”

言德殿内。

直菱窗上防寒用的毡帘撤下去之后,已经换上了青华的竹帘,沉色的锦帘幔也替更成了玉涡色的软烟罗。

阿栀留在殿外,宁妍旎提着食盒进去了。

她的脚步走得很慢,进了殿门,走了三四步。刚踩在了迤逦的宫毯上时,宁子韫就朝着她大步走了过来。

“今日,怎么过来了。”

宁子韫唇角止不住地扬起了些,有些难以置信。

这几日宁妍旎几乎没和他怎么说过话。每日她都避着他,每日的太阳还未沉落,她就上榻歇寝。

除了榻上能拥她,其余时刻,宁妍旎从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宁子韫想着,声音不由地放轻了几分,“可是有什么事,你说,能做的我都帮你做。”

宁妍旎提着食盒的手紧了些。

她是想来和他说,她想见一见泽哥儿和细细,但是她又摸不准宁子韫是个什么意思。

她想起上次宁子韫让她来送汤,于是便想在这个时候问一下。宁妍旎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要喝汤么。”

杭实还站在殿中,但是杭实觉得自己可以退出殿外了。

宁子韫听了宁妍旎的话,显然也缓不过神来。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目光才慢慢落到她手上那个紫檀花纹镂雕的食盒。他的手伸过去,帮宁妍旎提过那个食盒。

食盒沉甸甸的,宁子韫的心却意外地雀跃。

她竟然还记得他上次说的,有空的时候,来为他送汤。

宁子韫左手提着汤,看着宁妍旎垂着的手。

迟疑了一下,宁子韫还是伸出右手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牵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朝着御案走去,轻声对她说着,“平日你不是喜欢看些书么。”

“殿内有许多的书,你许是也有些兴趣。要不要留在这看下,有想看的我今日让人送去承禧宫给你。”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鱼贯退了出去,有奉着热茶的宫人进了殿,却被宁子韫又挥了下去,“把茶换了,换成明前白牡丹。”

宁妍旎却紧接着开了口,“不必换了,什么茶都行的。”

她也不想在这久留,也不在意在这喝的什么茶,他们俩的心思向来不同。

只是现下两位主子说的话都不一样,让奉着热茶的宫人有些为难,不知到底换不换。

宁子韫顿了下,才说道,“听长公主的。”

言德殿是历朝皇上阅书撰文的地方,这里的书确实很多。御案之旁,一整面的香色书架几上,书卷密密麻麻地叫宁妍旎有些看不过来。

“陛下,这不太合适。”宁妍旎侧首,低声地和宁子韫说着。

宁子韫由着宁妍旎随意四处看。

书架几上要是有什么皇室秘卷和隐晦,让她看到了肯定不合适。而且宁子韫这会的折子还平铺在御案上,这可是朝堂要事,怎么能这么随意。

还有,御案的左上角,放着个乌木小匣子,里头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上次她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次再一看,这个匣子还是静静地放在那。

宁子韫却已经将那紫檀食盒先放在了御案上,开了食盒盖,将汤盅取出。

扑鼻的汤香昭彰,见是御膳房里的汤,宁子韫勾着的唇角也没有放下。

她愿意送汤便很好了,这汤哪里来的并不重要。宁子韫回着宁妍旎,“什么不太合适。”

宁子韫顺着宁妍旎的眼神望过去。书架几上有一卷,外封着严实蜜蜡,卷侧上写着,“圣祖·密”。

宁子韫轻笑了下,大概明白了宁妍旎的意思,“没什么不太合适的,这卷书里载的都是圣祖的一些轶闻记事。看了之后,除了知道前皇上还多了一些叔伯姑婶,也没别的。”

“你若是想看,我取给你。”

那卷书放得有些高了,她应该取不到。

只是宁子韫刚上前,高大的阴影笼罩到了宁妍旎身上,宁妍旎当即就退回了御案旁,“我不想看,陛下不用取了。”

她听宁子韫那话里的意思,这位圣祖,怕就是个风流人物罢了,她要看这书做什么。

她来这既不是只为送汤,更不是来看书。

“好。”宁子韫有些闷声回着她,“先前说过了,唤我的名。”

宁妍旎一时也语塞。

杭实已经从殿内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宁子韫从食盒中取出汤盅。

今日膳房炖的是福黎青芫汤,掀了汤盅盖,汤面上是一层浓香的青芫,味甘,和中润血。

宁子韫把汤用勺子舀了一碗,推给宁妍旎,“你喝。”

不容她拒绝地,宁子韫轻笑了下,“等你喝完,你想说什么,再跟我说。”

宁子韫虽然开心她今日过来为他送汤,但是他再自欺欺人,也不能不发现,宁妍旎应该是有事才会来这找他的。

宁子韫说完,便垂下头,接着看案上铺着的那折子。

少了他的目光梭巡,宁妍旎才终于自在地坐在旁侧的红梨交椅上,端着那汤勺了起来。

她用膳的时候,惯是慢条斯理的,和宁子韫很不一样。

宁子韫在营中久了,没有什么慢食挑食的习惯。之前他只觉得这些都是凡俗讲究,后来看到宁妍旎,才知原是有人连用膳,都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只是宁妍旎在他旁边用膳时,向来是吃不下什么。

这次更是,她的勺子舀得很慢。宁子韫批完了一个折子,她可能才只舀了两口。

宁子韫伸手又取了一个折子,却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微变,“你不喜青芫?”

她是不喜欢青芫的,宁子韫记得,之前卢嬷嬷呈过她的用膳习惯里面就是这么写着的。

更别说这满是青芫味道的汤,一个不喜欢青芫的人怎么喝得下去。

但她也不说,宁子韫拧着眉。他恼她的较真,他说要她喝完才能说事,她就真得想闷声喝完。

但是他也应该恼自己,刚才他就应该想起,她不喜青芫,还对她说那混账话做什么。

看宁妍旎没做声,宁子韫伸手径直拿过她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将它喝完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今日的宁子韫变得好像很好说话,宁妍旎却不敢松下心神。

宁妍旎斟酌了字句,才说出了她的来意,“我已许久未见过我那两个弟弟妹妹了。”

“春日已至,又是走百病,祈万福的好时节。我想与我弟弟妹妹,一同前去踏青。”

言德殿内,一时静寂。时间不像刚才宁子韫喝汤时的那般爽快,反而变得漫长,遥遥而煎熬。

“我当日就会回宫。”

“好。”

宁妍旎那句当日回宫的话刚说出口,就和宁子韫的“好”字重叠在一起。

以至于宁妍旎都听得不太确认,“宁子韫,你说什么?”

“我说,好。”

宁子韫把手上的折子搁置在一旁,神情平静地看着她,“我让余还景也陪你们一起去吧,他可以帮你看顾那两个小孩。”

宁妍旎试图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如常。

“去皇家的那些山林或者皇寺周遭。那些地方景致好,也安全。春日外出踏青的人有些多,别到时出什么乱子。”

宁子韫磁沉的嗓音淡淡地说着,好似不过只是几句关心的话语。

宁妍旎却不是很在意去哪踏青,她在意的是,宁子韫竟然这么直接就允准了她出宫。

她以为,她应该要费上一番唇舌,或者和他吵,和他再有些什么交易。

宁妍旎嫣粉的唇瓣轻抿着,她轻轻地说了句,“好。”

“还有别的事么?都说出来。”宁子韫面色虽然平静,但是语气还是放得轻,“要不要在这看会书再走?”

宁妍旎摇摇头,“没别的事了,我今日,不想看书。”

“......好。”

......

宁妍旎走后,杭实才敢冒出来。

殿外的日头已经往西打,殿内的光也渐渐金红,映得一片轩丽。但却是空****地,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温煦。

“她要去踏青,温府那两个小孩也会一起去,你帮她准备好东西,让余还景陪着去。”宁子韫又重新拿回了刚才被他搁置下的折子。

他淡淡地吩咐着杭实,“那日我看余府博物架上有些空,你顺便准备些小孩会喜欢的东西,送过去给他们。”

杭实想起那日,他一扫而过的那满目琳琅的博物架。不敢反驳,杭实张开的嘴很没出息地应了声,“是。”

“还有,派上些人,看好她。”宁子韫提着毫笔的手重了些。

杭实点头,离了殿去办。

殿内的人行走往来,最后只余下宁子韫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他坐在案前,一如孤竹,莫名有种无法言说的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