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 夜早已深了,就连窗外的花木都好像已经完全睡去,一片寂静无声。
言德殿之中, 书案上摆的那盏松油灯已经烧到了灯花。右手边那一大沓的折子已经阅批完,由专人又收了下去。
宁子韫起身, 抬手又取了了一卷书册坐回书案上。
在一旁伺候的宫人都摸不准他的脾气, 不敢多说什么。杭实在一旁也守着, 看了看夜色, 不由地开了口,“主子,夜已经深了。主子明日还要上朝, 这书, 不如明日再看。”
宁子韫现在手上拿着的是一本《论衡》,讲得只是些世俗之疑, 是非之理。
其实是没多大紧要关系一定要在今夜看完。更何况,宁子韫向来便不看这些, 这些个哲人儒士怎么想,宁子韫一贯都是不在意的。
此时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一反寻常。
他看了眼还放在书案左上角的那个乌木小匣子,丢下了手中的书卷, 便起身回寝殿。
他昨夜在榻间和宁妍旎说过的话,他自然是还记得的。这么夜了, 她应该已经睡了。
宁子韫这般地想着, 到了寝殿门前时,下意识地便把自己的脚步也放轻了些。
只是当宁子韫推开了殿门, 轻步走进去时, 榻上的人却还未睡。
她正安静地侧卧在榻上, 青丝绾绾落洒在那抱香帛枕上。宫灯的柔光映着她的侧脸,容色皎皎,盈盈动人。
没有什么惑人诱引的举止动作,但就在这夜间,看着她在榻上,很难让人不生出那些侵占旖旎的念头。
她应该已经是很困的了,但是她还紧紧攥着身上的罗衾。见到他来了,她的双眸瞠得更大了些。
宁子韫不由冷笑了声,“等我?”
“嗯。”娇柔的声音自榻间轻发而出。
宁妍旎只是鼻尖随意轻嗯了一下,但是看到宁子韫因着她这嗯声有些表情奇怪,宁妍旎也连最后两分的睡意都清醒了,“等着看你兑现昨夜你说过的话。”
宁子韫今夜是穿着整齐才过来的,此时听了宁妍旎的话,他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走到屏风后去换了身绫缎单衣。
宁妍旎就只惴惴地盯着那屏风看。直到宁子韫换完衣出来,还从侧间取了另外一床罗衾出来,宁妍旎才如释重负地微松了口气。
宁子韫显然也听到了她松出的那口气,目光可见地便像刀片似的锋利。
宁子韫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唾弃昨夜心软说出那话的自己,还是应该唾弃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开始紧绷的自己。
一想到前两夜她哭着求他的娇啜轻哆,宁子韫就想把她压回在他身_下,让她再求他,让她说出他想听的任何话。
宁子韫想起杭实带来的那个女的,那夜同处一殿时,分明是厌恶得没有激起他任何的心思。
但是眼前的宁妍旎,她有些不一样,宁子韫遽然意识到这点。
看她一副真得已是困得不行的模样,宁子韫默了片刻,便抬手打落了鲛绡帐,躺到了她的身侧。
她背对着他侧卧着,宁子韫的余光还能看见她的耳垂上染着粉,有种可怜的动人。
他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隔着罗衾,宁子韫伸手将宁妍旎抱了个满怀。
在宁妍旎失措地开始挣开他的桎梏时,宁子韫不耐烦地说了句,“睡。”
他从身后紧拥着她,让宁妍旎想起了前两夜,她在这殿内的案上看着,案前那一片明明暗暗的鸾凤。
今夜的他,终于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僵持了好半会,暗夜的静寂才真正袭来。
这是诡谲的一夜平和,殿内的灯芒也似陷入了昏昏欲睡。
宁妍旎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些,宁子韫却睁开了眼,看着她那恬谧而却蹙着眉的侧颜,他才又狠狠地闭了眼。
冬夜不似春,月光冷凉。笼在廷殿宫苑似是蒙了层浓重散不开的雾,伸手拨开,所见的夜色仍是不明。
殿外长廊上的宫灯随着夜深,部分已经熄了。
只有御和殿,这个新帝的寝殿,通夜未有宫人敢进。灯火透着殿内的木窗萤萤然映在廊外,和月光交织着。
这一夜,宁妍旎睡得很是煎熬。
跟放在炙烫的锅里蒸着一样,宁妍旎被他躁热的身体气息裹在其中,一直睡不安稳,以至于她很早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窗外头还不见一抹鱼肚白,殿内仍是静悄悄地烛火曳着。
宁妍旎一抬手,就发现睡前她与宁子韫之间隔着的那罗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掷在了一旁。
宁子韫睡着的时候也拧着眉。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睡过去了,还是睡得很浅,宁妍旎只这一抬手,还未有其它动作,她就被扯到了他的怀里。
男子躁热的身体与女子凉车欠的身子刚一碰上,宁子韫就睁开了眼。
初晨的男子身体竟然如此滚烫,宁妍旎下意识地往后缩去,但是宁子韫回应得很快,他哑着声说着,“这是次日了。”
“我等下还要上朝,我不碰你。”
他应是忍了很久,就在等这一刻。他下颌的棱角此时绷得,跟他说的话大相径庭。
宁妍旎一时失语,她的手还护抵在宁子韫倾过来的心口之前,抵御的姿态不减。不过三个时辰不到,他便忍不下去,简直禽_兽。
宁子韫还是像之前那般,不等她回答,就拉开了她的手。
只是并未像前几次那样恣肆肆意,他只拥上而已。
窗外睡着的花木都似随着芙蓉枝唤起了一袭明韶娇漫。
一时之间,烛光随着风入簌簌晃抖着,没有过多的小意温柔,天光已经渐要亮起。
韶阴在蹉磨之间而过,交错的日华渐渐来至,深浅地扯开了暗夜黑幕,双影沐清辉。
芙蓉花间摇曳满芬,无声的昏黑之中,滚腾的气息重迭覆至。
殿内的炭火还燃着,似是暖日越来越熏煦。
冬日确实是不长了,这日子明明过得似是炮烙让她触地难安,却又似很快,直到阵阵不适带着赧意传来。
这熟悉的感觉,让宁妍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面色煞白。
宁子韫意乱之中,察觉到了她这一僵,当即也反应了过来。
宁子韫愠得脑门青筋都出来了。
又是那日子。
他切齿带着这浑身的热烫,翻身下榻,叫宫人传了水进来。一屏之前给他置的冷水,一屏之后,给她放的热水。
暖流慢慢沿着月退间下落,裹着的罗衾染上了红颜。
宁妍旎僵着被宁子韫抱着丢进热水之中,她背过身,不再去看宁子韫那噬人可恨的眸色。
待宫人们伺候着她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再起水时,宁子韫早已从殿内离去。
卢嬷嬷已经备好了热乎的汤水,玉色的釉瓷碗底铺着层淡黄的姜丝,还有浓厚的赤砂糖色和姜色混在一起。
“这姜糖水,长公主来葵水的时候要常喝。”卢嬷嬷絮絮念了两句,她已经吩咐宫人把两桶水都给抬了出去。
将殿内的炭火烧得红了些,卢嬷嬷小心地说了句,“现在长公主来了葵水,今日怕是不能服那避子汤药的。”
宁妍旎饮完了那碗姜汤,闻言,便是轻咳了两句。
宁子韫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些什么,便被迫停了下来。想起他沾上那抹红时,那几乎要掐死她的样子,宁妍旎心下也气闷得紧。
她对着卢嬷嬷说了句,“今日就不劳卢嬷嬷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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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兵部尚书呈上了新改的换防驻营新策,都是按着主子之前的意思新改了的,主子现在看吗?”杭实问着宁子韫。
今日朝上,宁子韫面色便是阴沉得不行。
现在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便取过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新策看了起来。
在朝事上,宁子韫是绝不含糊,只是之前太子在时,宁子韫不与他争,大家就也都没看到他。
“可以。”宁子韫淡淡说了句。
闻言,杭实也不由为兵部尚书舒心了下。杭实又拣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朝事,一一和宁子韫说了起来。
宁子韫决断得很快,对朝堂的积弊也理得很清,三两下,杭实便都了解了宁子韫的意思,便一边在旁,帮宁子韫列写了出来。
“今日,是二十三?”宁子韫看着杭实还在动着的毫笔,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杭实点了点头,还有几日便要守岁过年了。
停了下笔,杭实想了想,今日二十三,应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的,“主子今日可是还有什么事要杭实去办的?”
宁子韫沉着脸。
好一会,待杭实又拿起了笔,宁子韫才闷出了一句,“以后每月的这个日子,你都提前两日提醒下我。”
“嵇易白之前给她开的那个药方子,还在吗。”
杭实跟在宁子韫身边很久,想起今日宁子韫出了御和殿时那一身还带着的冷水气,还有那秋猎夜间篷帐里嵇大夫诊脉的日子。
杭实反应得很快,他点了点头,“那药方子还在的。等下我便让卢嬷嬷熬好药,送去给长公主服下。”
宁子韫应了一声。
新岁将至,这两日的折子是少了许多,今日案上右手边的折子早就阅批完了。但是还没处理的事,其实还有许多。
尤其是久未寻到的太子。
只是,就算把皇后和太子妃拿来做饵,怕是成效也不大。接着新岁的由头,宁子韫已经下了皇命,严控了盛都的城门。
盛都说大不大,但是若要在盛都里,找出这么一个人,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更何况朝上还有相帮着太子的大臣在。
“你派人,让余还景现在过来。”宁子韫转头对着杭实吩咐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