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离婚的消息再次轰动了整个上海,甚至比当时她的作品出版时的新闻还要火爆。
我们总是以置身度外的姿态揣度着别人在这个世界里受到的伤害,然后添油加醋说上一番,才能换来那期盼已久的笑容。看着别人各种嘲讽、同情、可怜的姿态,张爱玲一律不予理会,她知道这是她应该承受的苦难,一如当初选择时般坚定。
这场震动上海的倾城之恋落幕了,可是打击汉奸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传来了,大街上人言鼎沸,张爱玲听后也十分开心,这场战争持续了太长时间,她和炎樱已经好久没有肆意地在街上奔跑微笑了。张爱玲没有想到的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战争,胡兰成留给她的几乎是毁灭性的伤害。
日本鬼子被轰出了中国,那是用多少万万同胞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每个人都不能原谅国家的罪人,汉奸的事情再次被掀了出来,胡兰成作为漏网的大汉奸更是一直没有露头。
大众随即把视线转到了张爱玲的身上,虽然胡兰成没有带走她,两个人也已经和离了,可是谁又能说张爱玲是真的清白的呢。民众把愤怒的咆哮声都撒到了张爱玲一个人的身上。
除去胡兰成的原因,张爱玲也曾在亲日的杂志社上发表过文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无情地盖上了文化汉奸的帽子,曾经所有的才华,都成了亲日的铁证,不容得她辩解。收到牵连的还有她的好朋友苏青。
苏青性情火爆,面对大家的无端指责,她经常跳出来为自己辩解:“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适逢其时’,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的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打倒什么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的。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无愧怍。”
张爱玲从来就不擅长与人沟通,不能做到苏青那样的大胆,况且胡兰成的行踪她一向是知道的,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辩解。从此以后,张爱玲每日只在家中看看书、写写字,几乎闭门不出了。也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张爱玲的写作水平有了明显的下滑,甚至以后的作品都没有能超越原来水平的了。
柯灵在《遥寄张爱玲》中,对那时的张爱玲做描述:“内外交困的精神综合征,感情上的悲剧,创作繁荣陡地萎缩,大片的空白忽然出现,就像放电影断了片。”
弟弟张子静说:“抗战胜利后的一年里,我姊姊在上海文坛可说销声匿迹。以前常常向她约稿的刊物,有的关了门,有的怕沾惹文化汉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约稿。她本来就不多话,关在家里自我沉潜,于她而言并非难以忍受。不过与胡兰成婚姻的不确定,可能是她这段时期最深沉的煎熬。”
在一场婚姻中,除了无尽的悔恨还有数不尽的谩骂和伤痛。
还好,黄素琼回来了,这个好消息终于给内忧外患的张爱玲带来了一点点心里的慰藉。
张爱玲去接风的那天,是一个下了雨的下午,这些年来与母亲相见的次数实在太少了,但是母亲一直在张爱玲的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等了一会儿,黄素琼终于从轮船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戴了一副黑色的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暗。
张茂渊一把将黄素琼搀扶了过来,还止不住地叹息说:“哎唷,好惨!瘦得唷!”看着多年未见的母亲,张爱玲直愣愣地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眼泪唰唰的往下掉,母亲看到一旁的她,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让人吃惊的是,黄素琼带来的众多行李中,基本都是皮衣,她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娓娓道来。原来在张爱玲还在香港念书的时候,她就结交了一个美国男朋友,两个人相约一起到新加坡做生意,可惜一个炸弹毁掉了这美好的一切,男朋友被炸死了,只给黄素琼留下了这些变卖不出去的货源,虽然她苦心经营,想要挽回这惨痛的局面,最后仍失败了,随后她又辗转到了印度,找了个工作维持生计。
黄素琼回来后不久就了解了女儿的处境,不过她自责之余也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管束她了,唯一一样,黄素琼始终没有放弃,那就是劝女儿回学校读书。张爱玲思前想后,仍觉得要从事写作,母亲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井底之蛙”,可对于这个倔强的女儿,黄素琼也没有办法。
张子静在回忆录里写下了姐姐不愿意出国读书的原因:张爱玲还没想好,只能低头不语。她对上海这座城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在最迷茫、无助的时候,这座喧嚣繁华的都市仍默默地接受了她,而且捧她到人生的顶峰,她是有不舍和不甘心的,但是母亲有的只是对上海,以及它背后那些曾经腐朽气息的愤恨,所以她可以毅然决然的离开,没有丝毫的眷恋。
知道母亲回来后的张子静专门从无锡赶了回来,想和母亲生活一段时间,他曾经劝慰过母亲,定居在上海,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已经呼吸惯了外国空气的黄素琼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张子静以为母亲默认了,却不知道这是她一种无声的反抗。
没过多久,黄素琼决定再次出国。面对母亲的这个选择,张爱玲虽然难受可还是接受了,倒是一侧的张子静始终带着悲伤的情绪,后来他还记录在了回忆录里:“1938年,我姊姊逃出了我父亲的家。1948年,我母亲离开了中国。她们都没有再回头。”一咏三叹,伤心不已。
是的,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然成了母子之间的诀别。
每个人都有对生活选择的权利,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就自私地束缚住别人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