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很多次地想要补救,可能因为高傲,可能因为自尊,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变成了刺伤对方的利器,直到我们彼此不再接近。再亲近的感情,也抵不住长久的相恨相伤。

张爱玲被父亲打了以后,就实行了软禁。软禁的房子和自己住的并不一样,是一座已经有了上百年灵魂的老房子,张爱玲看着眼前的这个青色的墙面,月光透在上边,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张爱玲想着,父亲一时在气头上,不会关自己太长时间的,没几天就可以出去了,便也安心地住下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间屋子,她一住就住了大半载。

张爱玲软禁以后,保姆何干偷偷地给黄素琼打了电话,告诉了她张爱玲的情况。第二天一早,黄素琼就委托弟弟黄定柱和朋友张茂渊前去张家大宅为女儿说情。本以为一件小事,却没想到事情会愈演愈烈。

张茂渊二人赶到的时候,张志沂和孙用藩正在卧房内吸食鸦片,烟雾缭绕中的两个人悠闲自得。张茂渊一直以来就对哥哥的贵族恶习看不顺眼,因此一直替前嫂子和侄女打抱不平,再加上孙用藩似有若无的挑衅说了一句:“是来捉鸦片的吗?”张志沂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他放下手中的鸦片,没头没脑地拿着枪走到了床下顶着张茂渊的脑袋。

兄妹两个人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亲情,有的只是暴力、血腥,在这场斗争中,张茂渊不仅没有说服哥哥放了张爱玲,反而也被打成了重伤,甚至还惊动了当地的警察局,因为关乎家庭的门楣,两个人并没有锒铛入狱,但亲情的裂痕也因此不能弥补了。

本来兄妹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愈来愈紧张了,这个事情以后,张茂渊甚至再也没有登过张家的大门,不再管张志沂的任何事情,甚至很多年后,张志沂去世了,电话通知张茂渊的时候,张茂渊也只是静静地说了句“哦,知道了。”便再也没有其他。

不到短短的几天内,张志沂打了自己的女儿后,又重伤了妹妹,此时的他俨然是一个骄傲的成功者,站在世界之巅仰望着自己脚下的一片土地,没有反叛,也没有意见……时隔很多年以后,当他回首往事,幡然悔悟的时候,究竟再也没有悔改的机会了。张志沂去世前,曾经让张子静再三邀请张爱玲回来看看自己,都被张爱玲果断拒绝了。

半年的时间,漫长的让张爱玲觉得恍如隔世,与她相伴的只有窗外的白玉兰花,夜晚倒映在墙上的幽光,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那么刺眼,张爱玲萌生了想要逃跑的想法。

看着张爱玲冷漠的表情,保姆何干一天比一天担心,但这座大宅充满了太多的狡诈与心机,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送餐的时候稍微劝解下这个可怜的孩子,顺道叮嘱她“千万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呀,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愿望啊,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化成空气,从仅有的窗户中跑出去。张爱玲甚至搜集了大脑里所有的书籍,看看他们是怎么逃走的:打倒佣人跑出去?不行,送餐的是唯一关心她的何干,自己跑了以后何干就难辞其咎了,而且门口的保卫森严,还没出去就得被捉回来;将窗帘拴在窗户上溜下去?也不行,她的屋里没有靠近临街的窗,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把楼下的大鹅们吵醒?

张爱玲只能通过何干向母亲求助。黄素琼心疼女儿的情况,但也知道面临的现实,一旦张爱玲从张家逃走,便再也不能回去了,张志沂会切断她一切的经济来源。黄素琼也通过何干回信给了张爱玲“你仔细想一想。跟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这个苦,不能反悔的。”母亲的回信对于张爱玲来说仿佛是浩瀚沙漠里的绿洲,现实再残酷,也不能阻止这个快要渴死的人对生命的渴望。权衡再三,张爱玲还是决定逃离这个家,和母亲一起生活。

上天仿佛早已知晓了这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开个玩笑。张爱玲正在煞费苦心地策划自己的逃离计划时,她不幸患上了严重的痢疾,每天只能躺在**,盯着已经蒙上灰尘的灯光。父亲、继母仿佛是约好了一般,不来看她,也不让医生来看她。

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张爱玲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了,她越来越能清晰地听到行人路过的声音,大门每天来回来去“吱悠悠”地被推开,行人“沙沙”的脚步声来了又走了,但是开启她的那扇门几乎很少响动。她内心不断地呐喊,希望有人可以来帮帮她,救她出去。

张志沂还是来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的脚步张爱玲认识。张爱玲却没有睁开眼睛,任凭父亲站在床头一个劲儿地打量。终于,张志沂还是拿出了消炎针,为张爱玲注射。

不知道为什么张志沂会改变态度,但在他的治愈下,张爱玲已经慢慢恢复了,可以扶着墙边慢慢地行走了。逃跑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张爱玲决定要永远的远离这个家。

张子静偷偷地拿了望远镜来,希望可以帮助张爱玲逃走。每个漆黑的夜里,张爱玲都趴在窗帘后边,用望远镜查看看守巡警的具体换岗时间,她还向何干详细地询问了大门外的详细情况,经过再三的确认,张爱玲决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实施逃离计划。

那时候已经接近农历的新年了,天气严寒陡峭,张爱玲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趁着巡警们换班的时间,悄悄地溜到了门闩处,仔细打量没人经过后,她伺机打开大门,悄悄地溜了出去蹲在了一侧的牛奶箱旁。张爱玲仔细地用望远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安心后大摇大摆地走在了街上。

夜已经很深了,走在街上,只听到风吹动树干发出的嚓嚓的响声,寒冷的街道、冰冷的墙,却让张爱玲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认真的和这里作了告别。随后坐上了不远处的黄包车,永远地远离了这里。

很久以后,张爱玲回忆起这段逃跑的往事的时候,仍然觉得有着说不完的乐趣。

张爱玲逃走的消息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被发现,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孙用藩一口咬定,何干和张爱玲的关系那么密切,一定是她帮忙放走的张爱玲。张志沂也将何干认作是同谋,对何干的态度更加恶劣。

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所有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温暖也被黑夜的暮霭笼罩,张爱玲的“张家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