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张爱玲中学时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
从小学毕业以后,张爱玲有三个选择——圣玛利亚女校,和圣约翰青年中学、桃坞中学,这三个学校都是美国圣公会设的大学预科性质的学校,从学校里走出来的都是佼佼者,有的人甚至还有出国留学的机会。因为对偶像的敬仰和崇拜,张爱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圣玛利亚女校。
来到这所学校,张爱玲心中是有点儿后悔的,因为这个学校太重视英语,而轻视语文了。除了必要的国文、国史外,所有的课程几乎都是英语授课,不仅学生有着三六九等之分,连老师的待遇也是大相径庭的,国文老师的工资一定低于英语老师的。
最让张爱玲不能接受的是,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位擅长私塾教育方式的老先生,他上课的方式完全是张爱玲最厌恶的照本宣科,只需知道文章的基本含义,不要求深究里面的内涵。这种因循守旧的方式让张爱玲亟须新知识的灌溉,她曾经感慨:“青春如流水一般地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过?”
好在这种日子没有让她过很久,不久后,新来了一位国文老师让张爱玲不禁眼前一亮,他就是汪宏声先生。汪宏声是位著名的翻译家,曾译有美国小说家奥尔珂德的长篇小说三部曲:《好妻子》《小妇人》《小男儿》,收入钱公侠主编的《世界文学名著》丛书中;文学上的造诣十分高。一九三六年九月,汪老师在圣玛利亚女校张爱玲的班级担任语文老师。
与传统的学者不同,汪宏声接受了新式文化的教育,不愿用老学究的身份来教学。初到这个班级上,所有的学生对这种教学方式都不太适应,除了张爱玲。张爱玲长期地接受母亲和姑姑西方新式思想的熏陶,还曾在黄氏小学就读过,对于汪老师的新方法信手拈来。不过最先引起汪老师注意的还是张爱玲的一篇文章《看云》。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张爱玲的作品辞藻华丽、文风简洁,已经明显的略胜一筹了。
汪宏声开始注意到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同学,只见她神情淡漠,眼睛却很有神,尤其她感兴趣的地方,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会说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的作业都是最晚交或者干脆不交的。
在渐渐的熟悉中,班上的同学也喜欢上了汪老师的授课方式,张爱玲也走进了大家的视线里。班上的同学才知道,原来班里还有一位文采很好,不按时交作业成绩却十分优秀的女同学。这样的张爱玲,有时让老师也很头疼。
班上的国文课越来越生动了,汪老师决定创办《国光》刊物,鼓励同学们积极投稿,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张爱玲来做编者,因为不太自信,个性又散懒的原因,张爱玲还是拒绝了,不过她答应为刊物投稿。
文章的事情并未让张爱玲放在心上,虽然提交的稿子文采很好,但却因为总是拖稿还是引来了汪老师的注意,在汪老师的再三催促下,张爱玲写下了这一篇《霸王别姬》并被刊登在了《国光》第九期报纸上。
“虞姬,我们完了,看情形,我们是注定了要做被包围的困兽了,可是我们不要做被猎的,我们要做猎人……”“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软甲,你得跟随我,直到最后一分钟。我们都要死在马背上。”
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
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比较欢喜这样的收鞘。”
报纸一经刊登,立刻引起了学校老师的一片哗然,字正腔圆,每一笔好像闪闪发光的珍珠,投射出如丝如缕般的光芒,大家都不能相信,这篇文章出自一个高三学生的手中。
汪先生曾经夸赞说:“说其与正名声大振的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相比较,也觉犹过之而无不及。”可见汪老师对张爱玲的喜爱。
对于这位老师,张爱玲也好似十分尊敬的,汪宏声女儿汪垠曾经提供一份张爱玲曾经给她的留言:“中学时代的先生我最喜欢的一个是汪宏声先生,教授法新颖,人又是非常好的。所以从香港回上海来我见到老同学就问起汪先生的近况,听说他不在上海,没有机会见到,很惆怅……”。
如钻石般的师生情,后来张爱玲也与这位恩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因为稿费问题,别人都误解老师的时候,张爱玲还专门写了一篇《不得不说的废话》在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五日出版的《语林》月刊加以申辩:“我替《万象》写《连环套》。当时言明每月预付稿费一千元,陆续写了六个月,我觉得这样一期一期地赶,太逼促了,就没有写下去。此后秋翁先生就在《海报》上发表了《一千元的灰钿》那篇文章,说我多拿了一个月的稿费。柯灵先生的好意,他想着我不是赖这一千元的人,想必我是一时疏忽,所以写了一篇文章在《海报》上为我洗刷,想不到反而坐实了这件事。其实错的地方是在《连环套》还未起头刊载的时候———三十二年十一月底,秋翁先生当面交给我一张两千元的支票,作为下年正月份二月份的稿费。我说:‘讲好了每月一千元,还是每月拿罢,不然寅年吃了卯年粮,使我很担心。’于是他收回那张支票,另开了一张一千元的给我。但是不知为什么账簿上记下的还是两千元。”
除了老师,张爱玲还在这里遇到了一段友谊,虽然时间很短,印记却永生不灭。这位挚友的名字叫张如瑾。惺惺惜惺惺,两个人结缘于通俗的小说,不过两个人喜欢的风格各不相同,为了让对方信服自己的说法,张爱玲与张如瑾两个人经常争吵,从早上到晚上,甚至回到家里也要打电话争吵一番。
张如瑾和张爱玲擅长的写作截然不同,两个人正好是互补的。张如瑾擅长长篇小说,张爱玲擅长短篇小说。值得一提的是,张如瑾的长篇小说《若馨》,在当时也引起了一时的轰动,还曾专门写下了一片《若馨评》发表在校刊上,不过可惜的是,毕业不久后张如瑾就结婚了,婚后再也没有作品问世。
学校的时光快乐而短暂,眨眼也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张爱玲却因为两首打油诗引起了一场乌龙:
其一
橙黄眼镜翠蓝袍,步步摆来步步摇,
师母裁来衣料省,领头只有一分高。
其二
夫子善催眠,嘘嘘莫闹喧,
手袖当堂坐,白眼望青天。
虽然并未署名,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对院内两名老师的讽刺,虽然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其中的一位老师却勃然大怒,甚至告到了校长处,张爱玲险些毕不了业,还好最后大家握手言和,都不再计较了。可见张爱玲淡漠的性格里,仍然充满了调皮、童趣。
我们终将从孩童走向成熟,青春是一座祭奠往事的丰碑,不管何时,我们都不应忘记最初的那份纯真,它将伴我们走向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