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秋是故意让樱儿将琴摆放在堂中的。

当下见穆祯提及,她心中轻笑,垂首点了点头。

“臣妾自是习过,只是琴技一般,倘若陛下您不嫌弃的话,臣妾也想为您弹奏一曲。”

穆祯本就心情不错,苏晚秋这话递到近前,他自然点了头。

苏晚秋浅浅一笑,摘下护甲,又款身在琴前落座。

穆祯原本侧卧着的身子慢慢坐直,双肘抵在膝盖上面,打量着她。

看得出来,苏晚秋早有所准备。

如此,他倒是越发好奇。

这小狐狸费尽心思,到底会为他弹奏怎样的曲子。

苏晚秋眼波流转,指尖轻动,古朴的琴声倾泻而出。

而随着曲子缓缓流出,穆祯不觉轻挑眉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显然是来了兴致。

他闲暇之时,倒是喜欢听曲作诗。

宫中词曲大都相似,无非是些靡靡之音。

而而当下这首曲子,琴音清幽婉转,时而奋进高亢,与宫廷乐曲大有不同。

穆祯挑眉,缓声开口:“这曲子,出自民间哪位乐人之手??”

苏晚秋此时的目光落在长琴之上,听到穆祯如此的问话,她脸上浮现出略带娇羞的笑,心中却是一片漠然。

这首曲子,穆祯当然没有听过。

或者说是这一世,他没有听过。

上一世,她为了讨得穆祯高兴,就用他写的词作了曲。

而如今……

苏晚秋笑了笑:“传闻民间有一女子,琴技了得,歌喉婉转如莺。此曲正是出自她手。”

穆祯闻言,锐利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打量片刻,倏然一笑。

“不知这女子叫什么?”

苏晚秋盈盈一笑,“听闻她姓苏,叫什么……臣妾倒是记不得了。”

她故作思索之态,眸中藏着点点笑意。

穆祯自然听出她言下之意,心下像被小猫抓了一般难耐。

“让朕猜猜,莫非是叫晚秋?”

苏晚秋掩唇轻笑,方才跪下回话:“正如陛下所言,这曲子的确是臣妾自己做的,从前是听人说起一阙词,臣妾觉得写得极好,便记了下来,一兴之下做得此曲。”

此时,殿内的窗户开了半扇,微凉的清风吹动床榻上的帷幔,连带着清甜的果香气阵阵入鼻。

再配上这一绝妙的曲子,穆祯的呼吸微促,掌心发烫。

“你且说说,这是怎样的一阙词?”

见穆祯顺着自己的话题上了钩,苏晚秋脸上的笑意更浓。

“唔……”

她佯装着思索的样子,片刻后才重新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臣妾从那阙词里面,读出了一种孤寂以及怜悯的情绪,写词之人是心怀大志,顾及黎民百姓之生存,是颇有情怀、心存良善的。”

感觉到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苏晚秋深吸一口气,手指拨弄琴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倘若写下这阙词的是个男子,那臣妾认为这一定是个不寻常的男子,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随着苏晚秋的话音落下,只听‘砰’地一声,桌上的茶盏应声而碎。

苏晚秋虽然有预料,这番话说完后,穆祯必定会勃然大怒。

可没想到,这人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原本站在一旁伺候的樱儿见状,瞬间双腿发软。

根本来不及为自家主子说话,直接跪在地上,其余的侍从也跪满了一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眼下穆祯眸似寒冰,脸上全是怒意。

“皇上,您息怒啊……”

王福海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连拂尘都要抱不住了。

他没想明白,可是今日晚膳的那几道小菜里面有什么毒药?

怎得这宝琳好端端的,竟然说出这般疯魔之语?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唯独几个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苏晚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赶忙起身,抓住长裙,跪在穆祯的面前。

看上去是惊恐万分,可脸色仍旧粉嫩如常。

“还请陛下息怒,臣妾方才说错了话,当真是无心之失……”

话没说完,下巴被重重地捏住。

苏晚秋被迫抬起头,便对上了穆祯那犹如修罗一般的目光。

即便相处过一世,可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眼神,却仍旧让苏晚秋倒吸一口冷气,红唇微微颤抖着。

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两世的经历让她无比清楚,自己的夫君是帝王,是可以任意结束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性命的掌权之人。

“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穆祯这会儿已然下了软榻,站在苏晚秋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这张小脸,说不清是诧异还是愤怒。

“你如今已经是朕的嫔妃,心中竟然还想着别的男人?”

穆祯声音带着无尽怒意,手上的力道几乎将她捏碎。

刚刚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威胁。

而这种威胁是关于他作为男子本身,亦或者是皇权,他没兴趣分清楚。

穆祯说话的片刻,苏晚秋已然将情绪打理好。

她稍稍挺直身子,双手抓住穆祯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泪眼婆娑的样子。

“陛下,陛下您方才问询臣妾,臣妾只是说明实话,不想欺瞒您,不如陛下您也听听这阙词,感受一下如何?”

苏晚秋说着话,不给穆祯反应的时间,赶忙将那阙词给念了出来。

且字字顺畅,显然是熟络于心。

在背出第一句的时候,苏晚秋便感觉下巴上的力度骤然消失。

她稍稍抬眼,就见穆祯方才脸上的愠怒,已然转换成了诧异的神情。

显然,她这一步,就算是运筹帷幄的九五至尊,也全然没有预料到。

的确,穆祯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晚秋方才提及的,竟然是他所作的一阙词,且这小女子还作了曲。

更让他为之震撼的是,苏晚秋方才所提及那阙词的意思,正是当初他作词的时候,心中所想。

这词还是他先前当皇子的时候所作。

那时边关战乱不断,即便是在京城,百姓也有太多受苦受难,更有外城的流民涌入,民不聊生。

苏晚秋将词诵得抑扬顿挫。

最后一字落下,她眼中已噙满泪水。

穆祯盯着她,薄唇微动。

最深层隐秘的情感被她如此揭开,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可这点点的情绪,也被巨大的欣喜给抵压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穆祯轻笑一声,转而扣住苏晚秋的肩膀,将人抱了起来。

“今晚月色不错,宝林且陪朕在院中赏月,吃些清酒,如何?”

虽是询问,可在说话的同时,穆祯已然扣住苏晚秋的腰身,将人带了出去。

王福海见状,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又赶忙招呼着其余太监,去院中布置着。

樱儿此时扶着软榻站起身,吞咽了几下口水后,走到王福海的面前,小声开口。

“海公公,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陛下不是还怒斥宝林,怎得突然又转了心性呢?”

“姑娘有所不知,宝林方才所说的那阙词,是陛下数年前所作。”

竟还有这层缘故!

樱儿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明白自家姑娘的良苦用心。

她忙不迭跑出殿外伺候。

王福海在原地缓了半天,轻轻理了理怀中浮尘。

望着穆祯怀中的苏晚秋,不住感叹:“这宝林,日后必定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