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晏天没亮就醒了。
营帐里没有任何的光亮透进来,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是惧怕黑暗的,可如今孤身一人躺在异地他乡的一个小帐篷里,万物俱籁唯有耳边阵阵寒风呼啸而过, 牧晏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定感。
可能昨晚睡得太早, 以至于现在过分清醒。
她掀开被子又迅速地披上衣服, 瑟瑟发抖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冷茶味道又苦又涩,但这里条件艰苦能有茶叶喝已经很不错了。牧晏跟着景儿过了一段苦日子,倒是把原先在两个男人身边养出来的娇气改了不少,如今对喝什么也不是很挑,只要能解渴就行。
出乎预料的, 她倒是没有感染风寒,牧晏本来想按照她昨日又是冷水洗澡又是光着身子站在冷风中,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就算不发烧也得感冒难受几天, 但她现在确实任何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解了渴,牧晏又躺回了**, 闭上眼睛又睁开, 没有任何的睡意。
可眼下她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她混乱地想等会天亮要去洗昨晚换下的衣物,早饭是不是又是咸菜配馕饼,想自己的肚子摸起来怎么好像又大了一点,两个多月的肚子就开始显怀了吗?
牧晏对于怀孕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多,她对于怀孕仅有的知识来源也就是古装剧,但仅限于什么三个月内不能同床,孕妇不能碰麝香藏红花, 至于什么时候显怀她还真的不知道。
她胡思乱想着不由得想回了昨晚,忍不住捶了一下枕头, 开始后悔亲了周予知。
牧晏虽然及时刹车没和他做什么,但只要想到昨晚周予知把她背回了营帐,垂头快速亲了她一下,扭扭捏捏对她说要她负责任的场景就忍不住后悔。
她真的不想和那种小学鸡谈恋爱,就算馋他的身子,但对周予知的性格脾性也是敬而远之。
昨晚亲他也只是因为被他气到了一时上头,除了亲了几下外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负个屁的责任。
牧晏双眼一睁,望着一片黑暗,思考着该如何体面地分手。
这一思考就到了白天,她本想着洗漱完就去吃早饭,但门还没出去就看到周予知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少年又恢复成了平日里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的Bking模样,暗色的衣袍绣着朵朵银丝祥云,高高束起的马尾也从发带换成了银冠,他身后才好是初升的太阳,他看到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如太阳般耀眼得刺目。
牧晏不动声色别开了目光,等周予知走到她面前,她神情平静地问:"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周予知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掀开盖子,声音轻快:“我还能做什么,还愣住做什么,快过来吃饭。”
牧晏看清了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牛乳红枣粥,以及好几盘模样精巧的糕点,在这荒郊野岭的军营显然是不可能做出这几样东西的。
周予知见她还站在门口不动弹,傻了一般看着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小爷对你好吧,怕你怀着身孕吃不好饭特意去城镇上买的,中午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牧晏这才看清他头发还未融化的寒霜,漠北城里军营骑马来回至少一个时辰,只怕这傻子天不亮就出发了。
她被周予知搀着手带到了凳子上,手中被强行塞了勺子筷子,听到他语气凶巴巴地威胁:“快吃,不准浪费小爷一番心意,你看你明明怀着身孕还瘦成这样,过几日我去猎几头鹿给你好好补补。”
牧晏舀了一勺粥,听到他说的话噗嗤一笑:“周予知你怎么话这么多,絮絮叨叨的,真的很像管家婆唉。”
周予知听到她的话愣住了,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说他是管家婆还说他话多,可看着眼前女子笑吟吟的双眸,心脏里的小鹿又开始胡乱地撞了起来,几乎撞得他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他垂着眼眸避开了她灼灼的眼神,生平头一遭觉得害羞起来。
“乱说什么呢,谁是你的管家婆。”
“你吃过了吗?”牧晏咬了一口糕点,含含糊糊地问他。
“买点心排队的时候吃过了,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关心我。”周予知忍不住捏了捏她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牧晏被捏得眉头直皱,想要用筷子打他却被他轻巧躲了过去,气得牧晏恶狠狠踩了他一脚。
少年不怒反笑,笑容张扬,气得牧晏又是踩了他好几下。
牧晏第一次发现周予知笑起来时居然还有虎牙,看起来怪可爱的也怪孩子气的,平日里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吃饱了准备去刷碗,刚站起来又却被周予知按着坐了回去,忍不住回头怒斥道 :“周予知你干嘛?”
周予知轻轻瞄了她一眼,故作鄙夷道:“陈晏,你可真不会享福,小爷就在你身边你不使唤我还要自己去刷碗。”
牧晏忍不住阴阳怪气:“哟,你这种大少爷还会洗碗呢?从小长这么大只怕手上连油星子都没沾过吧,让你洗碗我还怕把碗给摔碎了。”
周予知不跟她多话,走出了营帐,拿了碗筷放在水缸边专门洗碗的木盆里,用水瓢舀了好几瓢冷水冲洗,让跟着出来的牧晏忍不住喊道:“少爷你能不能节约一下水啊,舀那么多做什么,知不知道沙漠里水多宝贵啊,我为了省那点水都去湖边洗澡了。”
少年头也不回:“陈晏,你母亲好歹也是富商出身,怎么养出个你这么扣门的女儿。”
牧晏没有搭理他。
周予知洗碗的动作一顿,蓦然想到他猜测陈晏是鬼魂附体的事情,他是个性子耿直的人,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今反倒犹犹豫豫起来,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问:“陈晏,你从前是不是过的很苦啊。”
牧晏端着糕点放在躺椅旁的桌子上,自己直接躺了上去,随手捏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随口回道:“是啊,我过得可苦可苦了,少爷要不要考虑接济一下我。”
周予知神情明显变得复杂起来,心中有许多话想去问她,但一时又不知道该不该去问,怕问了不该问的反倒惹恼了她。
“少爷等会洗完碗顺便帮我把衣服洗了吧。”牧晏本着能白嫖就白嫖的心态使唤着周予知,他上赶着来给她当牛做马,牧晏肯定是乐享其成的,说分手的事情反倒不急于一时。
等他洗完衣服再说分手吧。
周予知果真洗完了碗开始乖乖去洗衣服。他妥帖地把碗筷放好,又去端了牧晏放在床边的盆,木盆里面堆满了换下来的衣物。
本来周予知倒没什么,毕竟被喜欢的人使唤还是件挺开心挺满足的事情。
可看着盆里的水红色的肚兜还有亵裤,他忽然觉得这寒凉的水很是烫手,耳根子红得快滴血,眼神胡乱地飘着不知道飘向哪里。
牧晏不明白怎么人好好的就停住了,有些不满道:“怎么不洗了?”
周予知咬了咬牙想着她迟早要嫁给他的,以后这些私密物还不是得他来洗,于是拿起皂角开始仔仔细细的洗她的亵裤肚兜,甚至还知道两个要分开洗。
谢瑜进来的时候才好就看到周予知穿着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面前一个大盆一个小盆还有搓衣板,怎么看都不和谐但确实是正在认认真真地在洗衣服。正好他手中拿着的还是水红色的肚兜,刺目得很,让谢瑜的心脏瞬间就被无形的手给死死攥住,难以呼吸。
军营里就牧晏一个女人。
他洗的是谁的衣服。
可想而知了。
这么私密的衣物让周予知来洗,他们俩人的关系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谢瑜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立刻提了剑将周予知一剑捅死,怎么他昨夜只是被谢幸川那个混蛋抢了身体片刻,晏晏就和周予知鬼混到了一块。
定然是这周予知勾引的晏晏。
他潋滟的眼眸渐渐凝结成了一层寒意,化成无数的冰箭飞向了周予知的方向,可周予知无知无觉,反倒唤了他一声:“谢小姐。”
昨日醒来时他便在了城中的客栈,谢幸川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受不了挤在军营里过夜就连夜赶回了城中。
谢瑜来这里太过急促几乎没带什么衣物,早晨特意去街上买了些衣物。漠北不比京城衣物都不是什么流行的款式,布料也较为粗糙。谢瑜又挑挑捡捡了半晌,才勉强选了几件华贵的首饰送给牧晏。
他坐在镜子前将妆容改了又改,衣物换了又换,想着如果他再美一点,她可能就会多喜欢他一点。
从前谢瑜从未对自己容貌有过自卑,就算不关注外界也对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有所耳闻。可自从遇见了牧晏他生平头一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总觉得这张脸还不够美丽。比不上沈照寒的妖冶,比不上宋成玉的清冷,甚至他也比不上周予知的年轻。
哦,对了,还有那个他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杀死的道士。
谢瑜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极盛容颜的人,尤其是他那双狐媚的紫眸让他厌恶至极,更何况他还和牧晏同样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他只要想起就忍不住妒火中烧。
他知道牧晏是因着他的容颜才会与他做朋友,每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常常陷入怀疑,这种怀疑让他心生恐惧。
若是容颜不再,是不是晏晏就不理他了。
谢瑜手中拿着的锦盒摔到了地上,镶嵌着宝石的金簪,祖母绿的翡翠镯子滚了出来,他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牧晏立刻像一只小兽飞奔过来,牢牢地扶住了他,透亮的眼眸里盛满了关切:“小鱼,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昨晚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就连周予知也看向了他。
谢瑜侧过头看向牧晏,情绪缓缓平静了下来,掩藏住眼底的黯淡,牵强地露出苍白的笑容:“晏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不会讨厌我吧。”
这话说完,牧晏眼中的关心更深,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撇了撇唇:“小鱼你怎么这样想我,我怎么可能对你生气呢,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是记得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你呢。我跟你保证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
谢瑜心中苦涩,头一次不敢直视她,轻声问道:“如果我骗了你呢,你会生气吗?”
牧晏对他的话有些茫然,不是很能明白谢瑜究竟能欺骗她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回道:“那是自然,晏晏永远不可能讨厌小鱼的。”
她从地上捡起锦盒和散落的首饰,目不转睛地盯着华贵又美丽的首饰,惊讶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谢瑜点了点头。
牧晏瞬间扬起灿烂的笑容,欣喜地给了谢瑜一个拥抱,声音也是轻快的:“谢谢你呀,小鱼妈妈,你对我可真好,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谢瑜听到她的称呼,忍不住呼吸一窒,其实她并不明白牧晏为何称呼她叫做小鱼妈妈,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不松手,清浅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洗衣盆前的周予知。
周予知已经完全被牧晏忽视个彻底,心里酸得要死,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分开他们俩。
可碍于牧晏抱着的人是谢瑜,尤其想着以前在她面前说过好几次喜欢谢瑜的事情,怕自己冒然出声让牧晏这个没良心的翻旧账,他只能恶狠狠地搓着衣服,敢怒不敢言。
谢瑜心中的冷意消散了一些,暗讽周予知不过是个干苦力的黄脸婆,只怕在牧晏心中一点地位都没有。
这种人拿什么来和他争。
“晏晏,你和周予知……?”
谢瑜随着牧晏往廊檐下走去,目光落在周予知手中的衣物,神色纠结地问道,像极了关心姐妹恋情的好闺蜜。
周予知听到谢瑜的问话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想知道牧晏究竟会怎么形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牧晏沉默了一瞬,想到了今早的早饭,这是她这两个月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还有明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没人洗……
本来天没亮时要分手的决心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这么趁手的工具人没了还能再去哪里找,但在谢瑜面前坐实了她和周予知的关系她也是不愿意的。
牧晏现在像极了一个既想着白嫖又不想负责的渣男,并且还是毫无愧疚之心的那种。
“小鱼,你吃糕点吗?这个糕点很好吃的。”牧晏非常拙劣的转移了话题。
谢瑜很有眼色的不再询问,不过心中对周予知却越发鄙夷。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也就只配干点粗活来求晏晏多看他几眼了。
周予知不满地瞥了牧晏好几眼,结果牧晏看都没看他,让他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声见色忘义的负心女。
在这之后,牧晏和谢瑜聊了很多别的话题,周予知故意磨蹭着不愿意走,结果被牧晏一顿怒斥叫他洗的快一点,这让周予知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等到谢瑜终于要离开的时候,周予知才把衣物拧干晾到了衣架上。
谢瑜即便抢夺了身体,但仍旧是逃不掉背在身上的使命。谢幸川是大理寺卿公务繁忙,即便这段时间有下属代为处理事务,但总会有一些事情是下属也处置不了的,这些都要快马加鞭送到北漠让谢幸川亲自处理。
谢瑜更是不敢让牧晏跟着自己回城的,生怕相处时间久了暴露了身份。
牧晏即便很不舍谢瑜,但也知道谢瑜与她不同,说不定来这里有别的事情要办,她不能随意叨扰他的,便没有出声挽留。
谢瑜和周予知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等走到了远远超出牧晏视线以外的地方,谢瑜停下了脚步。
周予知走到谢瑜身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女子,他已经确定的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在和谢瑜有任何牵扯,甚至今早对谢瑜的称呼已经从“谢姐姐”成了“谢小姐”。
两人也算是认识多年,但说过的话却不超过十句。
谢瑜缓缓转过了身,绝美的容颜宛若一块美玉,此时此刻那双恍若汪了一池秋水的眼眸却遍布着刻薄,声音柔软似春涧流淌的溪流,说出的话却含着深刻的嫉恨:“周予知,你也配?”
周予知从没想过能从谢瑜口中听到这种话,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侧目看向他。
谢瑜安静地睨着他,随即倏然一笑,笑容虽艳却透着可怖的阴冷:“周予知,不要对不属于你的东西痴心妄想。”
周予知本就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无非因着从小无意被他救过一次,为此一直心中误以为自己喜欢他,这才对谢瑜态度不错。
可谢瑜现在说的话对于周予知来说已经越界了。
“谢瑜,你什么意思?我与陈晏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谢瑜柳眉微蹙,轻轻咬着字眼:“陈晏?周予知,原来你在她心里也不过如此。”
周予知却好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瞬间抓住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瑜:“谢瑜,难道你知道她是谁?”
谢瑜自然是没可能告诉周予知的。
他阴恻恻的眼神扫了扫周予知年轻漂亮的脸,由衷生出一股嫉恨,他一字一句道:“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离她远一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