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的声音是那么尖锐刺耳, 牧晏听不懂吹的是什么,只觉得听起来莫名的悲伤。她的悲伤也不是因为宋哲的离去,而是再一次想起她死去的外婆。外婆死时她刚刚上初一,那时她对死亡的认知尚且不清晰, 悲伤也没有那么剧烈, 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可惜没有人是为宋哲悲伤的, 他活着的时候谁也不爱, 死后连他唯一的儿子连眼泪都没流一滴,他的妻子母亲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在灵堂。爱他的人也只有齐见月那个傻女人,但她甚至没有资格出现在灵堂来祭拜他。
牧晏把炖的冰糖梨子汤递给了宋成玉,他这两天总是咳嗽,虽然总是压抑着不让牧晏察觉, 但细心的鸳鸯还是暗自提醒了牧晏要多关心自家夫君,并且炖了止咳的梨子汤让牧晏亲自递给他。
“宋成玉,你要是不舒服就先跟我回去吧, 反正现在也没有宾客,你在这里跪着干嘛。再说了这两晚都是我一个睡, 没有你陪着我真的好不习惯。”牧晏盯着棺材前燃着的蜡烛, 往宋成玉身边凑了凑,说起话来跟撒娇似的。
自从那夜之后,她对他态度好了许多,即便是现在想起那夜,牧晏也忍不住觉得羞耻,但同样也觉得愧疚。
宋成玉端着梨子汤只用了两勺,就将瓷碗递给了身旁站着的叶生, 即便是跪着也是姿态端方,没有丝毫狼狈之感。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温声道“晏晏,过了今夜就好,按照规定我需要一直守着他到出殡。”
牧晏自然是不乐意的,她这两天都快无聊坏了,天天晚上只能跟着小兔子说话。
她有些耍赖道:“ 你最近天天咳嗽肯定是这里阴气太重,你对他又没有感情,守着他做什么,你还不如守着你的漂亮娘子,不然我可要红杏出墙了。”
宋成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眼眸里尽是温柔,他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眼见着就要答应她。
平时默不作声的叶生罕见地打断了宋成玉的话,语速极快地说道:“夫人,大人身为群官之首,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不像您可以随心所欲,更何况大人最近身体不好还不都是拜你……”
“叶生!”
宋成玉喝止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他似是被叶生的一番话气到了,单手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嗽的好几声,脸色愈加惨白,眼底是明显的青色阴影,跪在灵前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他神情冷了下去,像是坚硬的寒冰:“叶生,谁允许你这样对夫人说话,是不是我太宠你了才会让你失了尊卑,杖责三十,你自己去祠堂领罚。”
叶生满脸担忧地看着宋成玉,又怨恨地瞪了一眼牧晏,最后愤愤不平地走出了阴暗的灵堂。
牧晏没有错过叶生眼底里的恨,她满脸莫名其妙,不明白平日里呆愣愣的叶生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宋成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牧晏不是个傻子,叶生的转变必然事出有因,她做了坏事自然是心虚的,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晏晏,我送你回去。”宋成玉没有回答她的话,有些艰难地从蒲团上站起来,牧晏连忙上前扶住他,她手指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心中越来越不好受。
她算是知道了。
宋成玉早就知道她给他下毒了,至于什么时候知道的,牧晏无措地咬着唇回想前几晚的种种,终于想起他那晚不正常的表现。
“宋成玉,你是不是……”她纠结着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晏晏,不要胡思乱想。”宋成玉同她一起踏出了门槛,沐浴在傍晚的凉风中,两人都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天已经快要暗了下来,太阳远远的坠在霞光里,夏天快要结束,秋天将要来了,风是凉的带着遥远的寒意,可能这种寒来自几千里外的冬天,也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时间空间的冬天。明明他们在一起才仅仅是一个夏天的时间,牧晏有时候却觉得像是过完了一辈子那么长,久到她觉得有些疲惫,很想暂时地停下来去歇一歇,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
只可惜她注定无法停下来。
“宋成玉你是状元郎又是宰相你肯定读了不少书,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获得解脱呢?书里有说过吗?”牧晏觉得有些悲伤,想要掉眼泪,但又不知该为了什么而去流泪。
新时代的女性要流泪也该是幸福的眼泪。
她一点都不幸福。
宋成玉从未见过这样的牧晏,在他印象里牧晏肆意的明艳的胆大妄为的,她不会因为任何规则所束缚,总是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外因所停止。但现在她就站在他身边,眼神茫然地盯着他,像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顿当中。
“晏晏,我不知道。”
宋成玉心中苦涩,他怎会不知牧晏如今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
牧晏笑了笑,用一种极度认真地目光看他:“那么宋成玉,你现在获得解脱了吗?”
宋成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害怕一松开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即便我带给你的只有伤害吗?”牧晏接着问道。
“是的,我甘之如饴,所以晏晏你不必愧疚,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会心疼。”宋成玉捧着她的脸,清澈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幸福,他笑着道:“晏晏,所以不要再难过了好么。”
牧晏张了张嘴想说出她给他下毒的事情,但看着他的眼神,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是宋成玉真的太好了,好到她竟然开始心软起来,好到她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
她心中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是检讨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去这样肆无忌惮的伤害欺骗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可以么?还有一个是嘲讽自己心太软,明明是宋成玉自己犯贱,如果他不去阻拦她,好好的配合她完成任务,她根本不会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机会伤害他。
宋成玉抱着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可他嘴唇微动,猩红的血从嘴角流淌下来,越来越多,鲜血的颜色越来越深。
“晏晏,不要难过了,乖……”
他哑着声音说出最后一句安慰,随后眼前陷入了漫长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