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晏听到轰然倒下的声音, 她本不想回头,如果不是该死的系统发出一遍遍的警告,她真的不会回头。
锋利的簪子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胸膛,衣袍上的花瓣由白色成了血色。
谢瑜凤眸含着血泪, 狼狈地倒在青石板地面, 死死地盯着她, 痛和欲, 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他猛得呕出一口血,“牧晏,别再丢下我。”
牧晏眉心微微动了动,转头对着呆滞在柴房里的护卫道:“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救你们公子,你们公子快死了。”
两个男人不敢多看她一眼,听了她说的话, 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瘦的甚至跑得过快被凹凸不平的板砖扳倒摔了个底朝天, 但又连忙连滚带爬地去看谢瑜的状况, 发出哀嚎:“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世子知道会扒了小的皮的啊!”
牧晏把柴房门关上,也挡住了谢瑜绝望惨淡的目光,她连忙蹲下来去查看状况更惨烈的祁韫。
祁韫眼睛紧紧阖上,只剩下眼角滑落的血迹, 脸颊上那道深深的刀伤此刻竟然凝成了血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渐渐愈合。
“你这个道士还真有几番神通。”牧晏小声嘀咕, 但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情况还不算糟糕。
她拍了拍祁韫的脸:“喂,你死了没啊。”
祁韫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几声,吓了牧晏一跳,她差点没稳住身体坐到了血淋淋的地面,他声音恹恹:“你再打我,我就真死了。”
“你这伤口愈合的速度这么快,所以眼睛是不是也会逐渐恢复?”牧晏连忙缩回了手,生怕真把他打死。
祁韫这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娘子,我若是真瞎了该如何?你的情郎为了你将我弄成这样,怎么着你也该养我一辈子吧。”
牧晏难得滋生一些愧疚,她随心所欲惯了并不是什么顾及他人感受的人,但牧晏的原则始终坚定,那就是绝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祁韫这死道士固然可气,但不至于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
牧晏光是想想剜眼这件事都觉得疼,不由得硬着头皮捡起血泊中的匕首,说出的话都在打着颤:“那种疯子才不是我的情郎,你是不是特别痛苦,实在不行的话……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祁韫疼得龇牙咧嘴,听到她这番体贴的话,表情凝滞了一瞬,半晌憋出一句:“不用了,谢谢你啊,你人还怪好的。”
牧晏本来惨白着脸,已经在继续呕吐边缘的跃跃欲试,可听到他无意间的这句话,脑海里的一根弦突然绷住,心中忍不住翻起惊涛骇浪。
这会自动愈合的身体,不是与她差不多,每回她又是跳楼又是得疫病,每一次身体都搞得破碎不堪,但又被系统慢慢修复损伤,再而重生,改变样貌,继续进行任务。
她生平第一次激动到欣喜若狂,笑容几乎收敛不住,手在发抖,不停地去想该怎么样去确认祁韫的身份。
如若祁韫也是自带系统的穿越人士,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真的有朝一日可以安然无恙回家。
牧晏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被用烂掉的烂梗,她正要开口去问不免又有些犹豫,万一祁韫没学过三角函数怎么办,万一她也被空口鉴抄了怎么办。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柴房四周,确定了没有人,满怀着期待,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对祁韫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等了半晌,柴房里一片寂静,祁韫如死人一般躺在那不动弹。
牧晏重重推了他一下:“祁韫,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娘子,我这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唱歌。”祁韫继续瘫在地上装死,完全不配合她。
牧晏被祁韫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一脚踹飞他,电光火石间,她身躯一震,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唱歌?这个朝代和现代人说话的语调完全不同,你是怎么听懂我在唱歌的。”
牧晏又蹲了下去,这回揪住了祁韫的衣领,盯着他堆雪般的白发,紧闭的双眸,咬牙切齿:“好啊,你小子可算被我逮到了,原来不是什么仙人道长,而是跟我一样是个穿越过来的打工狗,你还害我这么多次,你要点脸不。”
祁韫表情都未变,即便被她揪着领子,如此狼狈,浓郁的桃花香混合着血的铁锈弥散开,让牧晏脑子也跟着一同生了锈,萌生一种想要摧毁他的冲动。
她及时松开了他。
祁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小娘子,我与你可不同。”
牧晏用怀疑地眼神看过去,不太高兴地问他:“你这便是承认了,咱们俩有何不同。”
“自然你尚且还在被命运玩/弄,而我……”祁韫停住了话茬,不再去答。
他惯常招猫逗狗贱兮兮的表情此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冷凝又沉默,恍惚间牧晏觉得他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牧晏忽视心头的一丝悸动,不太高兴地说道。
“不知道呢,也许吧。”祁韫缓缓站了起来,长发及腰,银白的发丝沾着血,双眸闭着,皮肤白得透明,看起来又诡异又美丽。
他对着牧晏告别,通情达理的模样:“小娘子,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你的情郎伤的还挺重的,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祁韫告完别转身就欲走,没想到迎来的是头皮一痛,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处。
牧晏拽着他的银发不松手,闻着他身上浓郁的桃花香,她低声轻笑:“祁韫,你这么急着要离开做什么。我们好歹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着也是老乡,于情于理,我也该好好招待你呀。”
祁韫实在是怕疼,就这样硬生生又被牧晏给拽回了柴房。
牧晏推了他一下,祁韫本就没什么力气,瞬间摔在了柔软的稻草堆,无力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痕,疼得他昏昏沉沉:“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小娘子,我有得罪你吗?”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牧晏是真的百感交集,情绪复杂,短短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大起大伏,大惊大喜。
“无可奉告。”祁韫只给她四个字答复,轻描淡写四个字,丝毫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同理心。
牧晏平静地看向他双颊上的血痕,缓缓启唇:“祁韫,你疼吗?”
祁韫不明所以,但却点了点头。
“哦,你让我给谢瑜吃的药我还收着呢,要不给你也试试,说不定等会会更疼。”牧晏盯着他紧闭的双眼,暗思这祁韫如今不过是个瞎子,无论如何他都是逃不掉的,只能任由她摆弄。
牧晏的话成功让祁韫沉默了一瞬,不由得想到悬崖底,深林中的那场隐秘的情/事,她将他浑身抽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给他喂了虎狼之药,逼着他……
祁韫不想再想下去,但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
“祁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我尚且还再被命运玩/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还有你未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你说给我听,我就放过你,如若不然……”
牧晏剩余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祁韫却已了然,忍不住嗤笑:“小娘子,你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谢谢夸奖。”
牧晏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祁韫面前,大有他不说实话她就一直跟他耗下去的意思。
“小娘子,你真的不去看看你的小情郎吗?万一他真的死了你该怎么办?万一……他死了你任务失败又该怎么办?”祁韫说出的话专门往牧晏肺管子戳。
牧晏“唰”得站起来,恨不得扇祁韫这个乌鸦嘴几巴掌,她问一句话他能回八句,每一句都明显不怀好意。
她准备寻个绳子将这厮吊起来,再用鞭子抽个几百下,看他还跟不跟她东扯西扯。
他这话说完没过多久,外面果真有人敲了门,声音急促夹杂着恐慌:“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
牧晏头痛欲裂,对外面一直哐哐敲门的人吼道:“死了就死了,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难道我能医他的病吗?”
祁韫在草堆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有闲情建议她:“小娘子,你就去吧,在我这里你问到明天也问不出什么的,还不如去见见你的小情郎最后一面。”
牧晏不为所动,声音平静:“他是男主,他不会死的,我也没有必要去看他。”
祁韫唇角微勾,带着些嘲讽:“是啊,谢幸川不会死,但你的小鱼可会死啊。”
牧晏似是没听懂,幽幽地看向祁韫,猛得咬住下唇,没注意咬破了下皮,她神情有些迷惘。
“他就是个疯子,本就该死不是吗?”她轻声问道。
祁韫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天地间一片的寂静,还有冷风卷过花枝的窸窣声。
谢瑜的确是个疯子。
但这个疯子,爱她。
“再不去就迟了。”祁韫悠哉地将稻草缠在手指再把稻草折断,翻来覆去,毫不厌烦。
牧晏几乎是被风卷着往前跑,踩过满是寒露的青石板,踏进高高的门槛,推开了房门,终是看到满屋子里站满着的人。
她闻到苦涩的药味,浓郁的血腥气,还有谢瑜身上惯有馥郁的花香。
房间里的人自动让了一条路,牧晏推开珠帘,无视了奢华的卧房,直勾勾地盯着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小鱼……”牧晏嗫喏着他的名字,同时又重重松了口气,暗恼祁韫的多嘴,明明谢瑜没有什么事情好好的呆在这,怎么就成了命不久矣了。
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是熟悉的阴郁,浓墨般的黑,让牧晏瞬间觉得喉管都被无形的手卡住,让她难以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牧晏,我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谢谢你……帮我杀死了一直缠着我不散的……贱人。”
谢幸川脖颈的锁链已经被解开,散了架的金链子随意地丢弃在脚下,明明昨晚的时候谢瑜还宝贝地蹭着她,在她怀里撒娇,说他要戴着这条链子一辈子,做她一辈子的小狗。
“谢瑜呢?”牧晏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无知无觉地问他。
谢幸川难得的好脾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谢瑜已经死掉了,你亲手杀的,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牧晏呼吸都停住了,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哭,只是哑着嗓音:“是这样吗?他死了便死了,反正我本就是要与他一刀两断的,他做了错事还胡搅蛮缠,确实……该死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牧晏怎么安慰自己,可还是掩藏不住心底那一点的痛意。
分明她是不爱谢瑜的,分明她是厌烦谢瑜的,可是为何心好像空落落的呢。
她想起与谢瑜初见的时候。
多么明媚的夏天,他与她一同划着船,**过湖面的涟漪,遥看远山的迷雾,恰好夜幕上有流星滑过,她连忙拽过他的手,紧紧握住,虔诚地向流星许愿。
“苍天在上,牧晏与谢瑜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要一直做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她说完似是还觉得不够,谢瑜太过美丽,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于是悄悄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她眼见着他的耳根慢慢爬上红云,笑嘻嘻地拦住腰肢,甜腻腻地跟他说着没完没了的情话:“小鱼,我若是男人便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迎娶你回家,让你做我的正房夫人,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
谢瑜悄悄地攥紧帕子,低低地回她:“你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当然是真话啦,我怎么会骗你呢!”
牧晏回过神,迟来的悲伤也跟着袭过来。
谢幸川目光森冷:“将这女人关进柴房,与她的瞎子情郎关到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