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颜竹不是会说谎的人。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实际上不少修士修的是遵从本心的道，也同样不屑于撒谎、不屑于去做那阴沟里的臭虫干的事情。

游颜竹性子清冷高傲，是真的雪胎梅骨般的人儿, 品性最是渊清玉絜、高洁不染。

他这么开口, 不是为了说好话，也不单只是为了哄哄阮樱, 实话实话,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游颜竹就是这样性子的人。

若是真的只是为了骗骗她、叫她安心，他便不会是眼前这样的人, 也不会之前像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冥顽不化的朽木、化不开的大冰块, 把阮樱气个半死, 两个僵持老半天，最后她发现他确实是锯嘴的葫芦, 不会开口、也不会说什么情话。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肺腑之言，阮樱才觉得尤其触动。

她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个——

虽然嘴上常说着“美少女是不会有错的”, 但实际怎么样她心里不是没数。

可没有想到, 游颜竹也带着同样的观点。

“哎呀, 别这么说。”阮樱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企图安慰他。

“我……”游颜竹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我身带魔气, 可能因此……”

阮樱一愣，有一瞬间是想拔腿就跑的，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原著里大反派入魔之后就把原著剧情里的女配弄死了, 但很快她理智回归。

“你入魔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

“没有。”游颜竹道, “压住了。”

阮樱呆愣在那里, 好半天都没有能够找回自己的思路, 支吾半晌，这才勉强寻到点言辞接话：“是、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还有人天生带着魔……”她反应过来了。

虽然阮樱还没有去杀过魔物，但作为剑宗的精英修士，她是知道不少关于魔物和魔气的事情，她老爹阮杰这会儿也没能够赶回来，正是在边远地区杀魔物，打得激烈得很。

这场在修士和魔物之间的拉锯战，少说持续了几千年，一代代的修士填命进去。

但没有办法，就好比天破了几个窟窿，从窟窿里头不断地有魔气侵染到充满灵气的世界里。

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魔气的办法——据说魔气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并非天生天养该存在的东西——只能通过镇压，将魔气的扩散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魔气，一定要形容的话，有些像是某种污染或是瘟疫。

如果说灵气是一汪清水，那么魔气就是那个仅仅一滴就能让水变黑的墨汁。

最可怕的是这个污染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只有极少部分修士，通过从一开始就不吸收灵气而吸收魔气，达到修炼的目的，但大部分都不长久，自身的理智和意志力无法维持，最终走向疯狂和堕落。

“修炼魔气是末路。”

这是修真界的共识。

修真界或者说自然界的正常生命在灵气的环境中生存，这是原本的世界的运行规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魔气，魔气会侵吞其他生物的生命，用魔气将其污染，使其堕化成为魔物。

所谓魔物，虽然有生命，但其生命本质已经完全区别于正常的生命，更像是一种通过特殊形式行程的魔气聚集体，有一定的意识和神智，但本质是疯狂的，也有魔气的污染性和侵吞性。

“你是出生就带着魔气吗？”阮樱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你母亲……在怀你的时候被魔气污染了？”

“不是。”游颜竹摇摇头，“但我是类似的情况。”

游颜竹污染源不来自于“生母”，他不是概念意义上“生”出来的生命，他是麒麟一族为了不灭族、为了能有个新生命而“创造”出来的“少主”，所以说他很特殊。

一直以来，他和其他纯血麒麟都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一直压制着的魔气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兴许会真的以为自己与旁人别无两样。

好像自己真的可以获得幸福，像普通修士一样修行。

好像自己是可以有妻有儿，生活完满如同常人的。

可当孩子出现问题的时候，游颜竹就知道是自己太过于天真了。

有些想象的未来过于美好，竟也叫他生了妄念。

“我这样的人，是不该和人产生联系的。”

游颜竹垂眸，神情说不上是落寞或悲伤，只是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脆弱，但他又并非软弱之人，黯然神伤也不过是一瞬，随后他变成为了原本那般冷淡的无情的模样。

“我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

他是天生该去镇压魔物，在空穴战斗至死连尸骸都不能留下的人。

如果他死在了外头，他身上的魔气一定会外溢污染，留在魔气的扩散会被控制住的空穴，是他注定的结局。

阮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也许……”

对上他那双漂亮的凤眼，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半天之后才下意识抿了抿唇，迟疑地说着。

“我是说，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呢？魔气什么的，不是那么多修士一直在努力寻找消除的办法吗？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这会儿，阮樱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原著里藏着的真相。

不是他修炼疯狂，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主动沾染了魔气，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埋着地雷的大问题，直到后来被引爆失控。

“所以，我到底躲过了死局没有？”她忍不住心想。

阮樱拼命在脑子里回忆着原著的剧情，但就像是非得要和她对着干一般，她愣是想不起来其中的细节，越是动脑筋，脑袋就越疼，跟有根筋在抽抽一般，难受得很。

女配的死局来自于发疯的大反派，也就是她眼前的这个现在看着还正正常常但未来可能会入魔的她宝贝儿子的爹，直接原因是女配作死，招惹了大反派，但现在想想里头也可能藏着别的原因，比如女配太倒霉，正碰上反派失控嗜血的时候。

大反派的死局来自于原著女主紫月和男主道含尊者，本质上是他失控之后创造了太多的杀孽，男女主除魔卫道，为了天下苍生必要灭了大反派这个魔头。

当然，现在看看可能还有个理由是为了控制住魔气，不能老让一身魔气一身污染的大反派在外头蹦跶，少说得压回可控制的范围内——

只有空穴附近有特殊的场，相当于阵法结界，能阻挡魔气的外溢和对灵气的侵蚀。

但空穴的控制力也是有限的，并且结界经不起破坏，所以一代又一代的修士被派过去清理空穴里头成长起来的魔物，放聚集起来的魔气重新保持散开的状态。

“我不太清楚，还没去过空穴，但是我能多问一句吗？”阮樱感觉自己一下听到了什么秘闻，心完全静不下来。

“你说。”游颜竹接过她怀里的蛋，看她也没有孵蛋的心情，他便自己捂着了。

“这魔气……是不是越来越多的？”她试探地询问，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游颜竹一顿，没想到她那么敏锐，但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早晚要去空穴清理魔物，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他点点头，顺手把怀里温热的小黑蛋摆摆好，神色依然淡淡的。

“是。”

“会不会有一天，空穴的结界压不住了……？”

“会。”

游颜竹冷静地告知，或者说提醒有些焦灼不安的她：

“但这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事情，你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