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鬼面

地上形成了一片片血渍印染的人形痕迹,黄褐色的泥土,被染成了暗红色,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贪狼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站不稳身子,下一刻,他急急地冲了出去,四处寻觅着那个人的行踪。

沒有,沒有,翻遍了这一片,都沒有发现丝毫痕迹,那个人,仿佛是凭空消失的,想到方才分开时,对方脸上不同往日的神色,下意识的,贪狼知道是阿弃自己走的。

“七杀,七杀,你在哪里?”

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踪,贪狼运起内力,放声大喊,寂静的夜色中,不断回**着‘你在哪里’,夜间的鸟儿动物惊起了一片,扑簌簌地响。

“你出來!”

“你出來,若是真的想要回去,我送你回去……”

“……弃……”

声音越來越低,贪狼无力地蹲在了地上,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路,他已经计划好了带着男人去求医,让男人不再那么虚弱,若是他想要恢复武功,他会寻遍天材地宝,他想要报复,他会当他的兵刃,他想要离开,他会陪他隐居,为了不让外人找到,他会像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世间男子一样,去挣钱养家,他很会读书,可以去教孩子们读书,一直一直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他在他的心里,也许便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位置。

“啊!”

怒吼一声,五指成拳,向着地面砸去,却在堪堪落到上面的时候,眼睛睁大,不及收回满满的内力,胳膊横扫,将身边击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沙石飞舞,将男人俊美的容颜扑上一层狼狈。

迫不及待地扑上來,手指小心地将周围清理干净,血色的字迹,有些潦草,浮在泥土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勿寻,勿念!”

“勿寻,勿念!”

“勿寻,勿念……勿寻,勿念……勿寻……”

喃喃重复着,唇边慢慢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心底的悲伤,不信,惊怒,最后,都成了无法担负的痛,贪狼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月光下,一片濡湿顺着脸颊淌入脖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蠢……你从來沒有承诺过我什么……”

“一直是我自相情愿,是我犯|贱……”

贪狼站了起來,脚下踩碎了那句留言,踉踉跄跄地向着远处走去,脑海中,一幕幕回忆闪过,山谷中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时的好奇,相交时的趣味,生死交托时的相互信任,那个冷漠男人不经意间的关心,因为身手不行,任务失败,他尾随将他背回的感动,他替他上药时,冷着声音让他不要光顾着那些杂学的恨铁不成钢,第一次知道他默默关注另一个人时的酸涩,在身后不遗余力支持男人的妄想,不想他再受到伤害,欺骗着所有人,做出最不齿的劫持人质的事,今夜的希望,与绝望。

贪狼垂低了头,想要干呕,有什么东西,冲出心的阻隔,已经无法承载,可是,想吐,却吐不出來,他的手指抠进喉咙,吐出的,却是一口鲜血。

“你便只给我一句勿寻,勿念,你明知道我拒绝不了你的任何要求,你真了解我,知道什么才最伤人……”

勿寻,勿念,不让贪狼寻找他,想念他,也告诉贪狼,他不会寻他,想他,从今以后,只是筵席散后的两个陌生人。

他们便是这么了解对方,一句话,可以交代无数的话语,默契十足,贪狼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沒有阿弃面对感情的勇气,他更沒有对方那样坚挺的心脏,可以一次次面对心爱之人的伤害遗弃,他只是个普通的人,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也只是在所有人对满身冷漠血腥的他避而不见时,撑着笑容前去搭讪。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间明白,自己对阿弃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便和阿弃对君天遥的感情一样,只是,他的感情,还沒有开始,便已经结束。

身子一晃,被一块石头绊倒,平日里宝贝的很,保养的白皙俊美的脸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贪狼也沒有注意,他只是怔怔地站了起來,接着走。

跌跌撞撞,也便那么走了下去。

循着方才的声音寻來的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让人吃惊的画面,满身狼狈,嘴里念念有词,状若疯癫。

“要不要将他带回去?”

两个黑衣人看着贪狼心不在焉,甚或绝望的身影,一个人有些迟疑地问另一个。

“……”

沉默了一会儿,天玑挥了挥手:“算了!人都差不多废了……”

“真是不知道情之一字为什么这么吸引人,七杀,贪狼,都毁在上面……”

天玑的心情有些低落,即使交情不深,那也是和他同吃同住了五年的人,总是有些莫名的悲哀。

“可是便这么任他走?我们沒有找到……教主……少主那里怎么交代?”

天廉语气顿了一下,平凡的容颜上,有丝尴尬的晕红,背叛之事,本來便让自小被训练誓死效忠的暗卫不安,更何况是追杀旧主……

不知觉的,他将自己的担忧絮叨了出來,天玑拍了天廉的肩头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有些悲伤:“记着,我们不是背叛,我们只是以牙还牙而已,难道你忘记了自己死去的亲人吗?”

他想起的,是看到的那些资料,是被君天遥派出的人,领着去看的所谓断尘缘,斩杀选中孩子的父母亲人,让他们成为只有神教教主的杀戮机器,天廉脸上的晕红变成赤红,牙根咬住狠狠地摇了一下头。

“我们的任务是将前教主请回!”

“至于贪狼,也只是可怜人罢了……”

最后两句话消逝在风中,两个黑衣身影,像是來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

,,

“啪!”的一声,君天遥指间的叶笛因为一时的真气动**,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碧绿碎片,月光点点,绿意阵阵,趁着男人如画的眉目,最是美丽的一道风景。

君天遥的脸上,却不是陶醉享受,而是一闪而逝的惊恐不安,心里空****的,丢失了什么似的,他以为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心在哪里,他以为自己无心,他只是惆怅,只是有些莫名的滋味徘徊。

但是,现在这种突然而至的惊恐难安,让他明白了,他丢了更重要的东西。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君天遥身子一晃,向着内院掠去,那里假山竹林,一片秀丽美景,他都沒有心情欣赏,不断提升功力,一直到达最快,自内院之间浮光掠影穿梭而过,出了他的地盘,不时看着街道周围的牌坊景致,辨明着方向。

越走越偏,越走越偏,良久,君天遥喘息未定地停在了一处黑漆漆的山洞之前。

嶙峋奇异的半大山,一人高,宽只一米的洞口,仿佛张开了黑漆漆大口的怪兽,等着祭品走入其中献祭,加上周围怪树之上,不时飞过的乌鸦,嘎嘎的叫着,格外的阴森。

君天遥将手腕处的镯子抚了抚,线头拉出,缠绕在小指之上,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戒备,脚下却是毫不迟疑地迈入,山洞之内,比起外面的偶有星光月色挥洒,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是完全的黑暗,让人心底压抑的,喘不上气來的黑暗,君天遥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一步步,坚定地向内迈去,刻意运用轻身功力,沒有发出一丝声音。

悠忽间,蓝幽幽的光芒层层亮起,点亮了前方的情景,那是一道有些消瘦的灰影,他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满是暗红色的指上,扣着一枚黑子,徘徊在棋盘上方,似乎在沉思。

君天遥松了一口气,缠绕在指间的丝线垂落,他脸上肃然,慢慢地踏上台阶,一步步,算计着停住了脚步,离着男人的背影三步远:“再帮我一件事情,我便答应你的条件!”

开门见山,他再也无法做到慢慢揣度,讨价还价,慌乱的心理,让他脑海中绷紧了一根细细的弦,只要再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灰衣人的手指一颤,顺势落下指尖的黑棋:“欲速则不达,可惜了这局棋……”

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沙哑破碎,仿佛是磨着一层砂纸似的,让人听着有些怪异的不舒服感,慢悠悠的语气,告诫的话语。

君天遥瞳孔缩了一下:“是我心急了……”棋局已经摆出,事情已经发生,他再是心急,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从长计议,只是,他是好意还是无意?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君天遥也沒有心思细细揣摩,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漠然的容颜绽出一抹笑,徐徐坐下:“棋局若是有憾,在下愿意相陪一盘……”

温柔舒缓的声音,还有其中一丝丝勾缠惑人,诡异暗寂的山洞中,飘落着别样的**。

“……好!”

男人低垂着的头抬起,那分明是个恶鬼面具,木制面具,粗犷的线条雕刻出狰狞的五官,挂在男人的脸上,外露的眼睛,木然的宛若死物,让人一见之下,凭空生出鬼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