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一夜
夜色静逸,整个郡王府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中,一片喜气洋洋,明日便是郡王妃进府的日子,时间紧凑,府中的管事奴仆,都是脸上带着笑意忙碌,大件的摆设,精致的玉器瓷器被小心地放好,红绸扎满喜堂,蓝田玉石的台子煌煌生辉,宴客的酒食,飘香四溢,还有宫中送來的宫女嬷嬷,指挥着府中的人将不足之处重新布置,还有帮着新郎官准备明日迎亲穿着。
一片忙碌中,惟有洞房之中,偏偏却是静逸到了死寂的程度。
男人的手拂过那一件件东西,红色床帐包裹的千工床,鸳鸯锦佩,玲珑梳妆台,紫檀木衣柜,圆角桌椅,金红大喜烛,洞房门口的算盘,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红艳艳的,格外的喜庆。
“你如果后悔的话,现在还來的及!”
“谁?”
一声冷喝,转头望去,门口站着的男人一袭淡黄袍子,头顶双龙夺珠冠,俊面如玉,双眸如星,淡漠中透着秀气,纤薄中透着威严,丝毫不像是年仅四十的中年男人,岁月于他如此厚待,不曾留下丝毫苍老的痕迹。
“你怎么來了?”
慕容弃转头,坐到喜床之上,身下微微咯着的东西,让他有些不适,他以为喜床都是柔软舒适的,想要站起身子,男人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怎么不看看那是什么?”
掀开一看,枣子,花生,桂圆,莲子,铺满了一床,手停顿在半空,一种窒闷,莫名地开始侵袭他,从主动要求和薛语嫣成亲时候起,淡漠无情的心,生生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若是不能承诺一个女人幸福,那么,便不要轻易答应她什么!”
慕容子清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边随侍的宫人,将一袭湿气留在了室外:“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忠告!”
“父亲?”
慕容弃冷笑一声,想要嘲讽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青白色的,透着虚弱的腕子时,咽下了口中的话,他沒有忘记,与死神挣扎的三日,是这个男人为了他将自己身上接近一半的血输出,床榻边不眠不休的守护,还有那个女子……
他们可以如此待他,他是感动,但是,他最想要的,另一个人的些许温暖,都不愿给予,男人的手,紧紧地攥住身下喜**的红被单,皱成了一团:“谢谢你的忠告!我已经决定了,也已经答应了,你看,洞房都布置好了,只等着明日新娘子过门儿……”
慕容子清佯作沒有看到慕容弃的动作:“第一次成亲,人生便这么正式一次,你府中的人不错,布置的很是周到,不过,别的方面,恐怕便不行了,比如,作为父亲和儿子谈心……”
“陛下,您今日是否喝多了……”
慕容弃皱眉。
“是呀,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吧!”
笑了笑,慕容子清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梨花酿,清香甜美的气味,在鼻端缭绕。
“能够娶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不容易,人生在世,与其强迫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如接受一个爱自己的人,琦儿,父亲不会害你!”
男人秀气年轻的容貌下,隐藏着的是一抹沧桑。
有些迟疑的,接过慕容子清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慕容弃把玩着玉色的杯盏,忽然开口:“我和语嫣成亲的消息,他会不会不知道?”
慕容子清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一个可以在三日内将京城搅乱的人,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成亲的消息吗?”
慕容弃抓着被单的五指松开,睫毛低垂,他身边不是沒有势力,别的事情想要知道也许要费些时日,君天遥刻意散布的消息,却是只要出门,便能听到。
“琦儿,父亲希望你可以有一个爱你的妻子,有一个延续你血脉的孩子,有一个让所有人仰视的地位,你是潇潇和朕的儿子,你值得最完美的人生!”
慕容子清钳住慕容弃的双肩,盯视着他茫然的双目,告诉他,最正确的道路。
“潇潇?是母亲的名字吗?”
“是呀,玉潇潇,很美的名字!”
慕容子清冷清的脸上现出一抹柔情,宛如云破冰來,新月乍开,整个昏暗的室内,都多了明丽美好。
不用再询问其他的了,只要看到慕容子清现在的表情,很多事情,慕容弃便已经明白,不过是一个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爱上了别人的狗血戏码。
“你一定很爱母亲!”
失然一笑,慕容弃将杯盏扔到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碎,他站起身子,觉得身下的早生贵子,让他难受地有些受不住了:“所以,才会二十多年也无法接受另一个人!”
“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子清看着慕容弃的侧脸,试图从那张冷静从容的冰冷容颜中,探寻出他真正的心思。
“我做不到二十多年的痴心不改,我很贪心,为了得不到的东西,付出所有,那是真正的傻子,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傻子的!”
拉开房门,寒夜的风拂面而來,肌肤干涩冰冷,慕容弃看着若有所思的慕容子清:“你不用担心了,明日我会乖乖的当新郎官的!”
“那我便放心了!”
慕容子清体贴地将门带好,带着等待在回廊处的侍卫们离开,卷翘的睫毛下,冰色的眼珠中,转动着一抹莫名的决绝。
“加派人手,好好保护郡王府,朕不希望琦儿受到任何打扰!还有,别让他发现!”
“遵命!”
睿郡王府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威武雄壮,睁着灯泡般的大眼,瞪着对面的街道,那里影影绰绰地闪过一抹白影。
看着那在暗夜中,显得格外艳丽亮堂的红色,将整个府邸包裹,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向前一步,风中传递异样的气息,耳尖微动身形一闪,一支飞镖落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朋友,睿郡王明日大婚,若是真心道贺,明日喜堂之上,自是会尽心招待,至于今晚,希望朋友不要惹事!”
带头侍卫寻觅了一圈还沒有发现人迹,挥手让身边跟着的人四处搜索,而自己,则是抱拳商议。
风声飒飒,落叶萧萧,睿郡王府外紧内松,他若是想要明日达成目的,今夜,便不应该惹事,手在自己的胸前轻抚,他这样告诉自己,情情爱爱,都不如自己的心愿重要,男人说过放手,便不应该再纠缠不休,是他,亲手推开了慕容弃,不断地告诉着自己,那样,似乎便可以将他心底涌现的惆怅乃至痛苦消抹。
慕容弃到底是选择了和女子成婚,薛语嫣那个女子,也许不是最美的女子,不是最温柔体贴的闺秀,但是,却是最爱慕容弃的女子。
君天遥暗了眸子,脚下一蹬,离着睿郡王府越來越远,直到只能隐约看到那座偌大府邸的轮廓,自怀中掏出一片翠绿的叶片,凑到唇边,呜呜咽咽的叶音,缭绕在宁静的夜空之中。
那一夜,睿郡王府屋顶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对着月色,独饮独酌,对着冰凉的寒夜,喃喃自语,在夜风之中,等了一夜。
那一夜,清幽雅致的叶音,在夜空中回**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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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一行,歌一行,衣袂翩跹彩笔扬,浓情画水乡。
甬江旁,姚江旁,十里红妆十里长,嫁郎梦一场。
十里红妆,红绸飞扬,喧闹喜庆的队伍引得京城中的百姓纷纷围观,不过,也只是围观,庞大的迎亲队伍旁边,跟着的是几百个装备精良,身材高大的兵士,震慑着周围的人,让队伍行走的畅通无阻。
红色队伍,半天看不到头,那一百九十六抬的嫁妆箱子,让人叹为观止,喜娘婢仆环绕的十六抬喜轿,华美无双,晨风吹拂,偶尔掠起新郎官身上的红色绸花,映着男人玉白的冰颜,多了一抹健康的艳色,那些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红了娇颜。
“睿郡王真是俊美,新娘子好有福气!”
“就是脸上的表情好冷,大喜的日子,他也不笑,谁家的新娘子受得了!”
“什么受的受不了,男人脸面还是爱笑爱哭都无所谓,重点是威风,你看哪家娶亲能够有这么多官兵维护?龙子皇孙也不遑多让了吧!”
“你真俗气!”
“你也不是好的!”
“我要是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该有多好?”
议论纷纷,武功高强的好处便是能够听到许多一般人听不到的东西,慕容弃现在,却觉得自己宁愿沒有武功,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仿佛是一堆苍蝇在嗡嗡嗡地叫,骑在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只是,渐渐的,他所看到的人脸,都变成了一张张相同的脸谱,沒有任何区别,唇微微勾起,却是讽刺的笑。
薛语嫣坐在轿子中,双手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她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直到现在,她也清楚地知道,慕容弃随时都会改变主意,前一刻,她还会是京城中人人羡慕的新娘子,下一刻,她也许便成为人们同情的弃妇,可是......
“只要有这一日,便足够了……”
盖头下精致的容颜之上,漾开一抹淡淡的,幸福的笑,眼中,却有隐约的泪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