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十分钟就到了。就是因为近,我才来这看病。其实这儿收费挺贵的。”

成功把工作了一夜的空调关掉,打开窗户。东方微微发白,晨风穿过树梢吹进室内,淡淡的清凉。楼下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叶片毛茸茸的,好像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如此晴好的清晨,如此清洁的空气,他应该已经回到家,洗好吃好,躺在**补眠。可是这个单惟一却把一切都扰乱了。有一股细细的恼火,顺着脊梁,慢慢地爬上他的脑门。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样的寂静,给单惟一不安的心又添了一层恐慌。

成功左手拿起一支圆珠笔,他转过身,看着单惟一:“你和谁一起住?”

“我哥不让我和人合租,我就一个人。”

成功不动声色:“哦,这样啊!我听了你的叙述,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种治疗方式,不需要住院,也不需要花很多钱,但需要你好好地配合。”

单惟一就差弯腰作揖了:“好,好,只要能治我的病,怎样我都配合。”

“煮粥会吗?”

单惟一愕然地张大嘴巴。

“我们去你的住所。我们都必须好好地吃个早餐,然后才有力气面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吃完,我给你写药方。哦,你不要有丝毫担心,我是个医生,医德不算高,但还是有的。天都亮了,你可以把门开着。有什么,对外叫一声。”

单惟一脸一红:“我……不是不信任医生……”只是为什么要去她家?

“我姓成。”

“谢谢成医生。”

“我一饿,思维就紊乱,不能正确地诊断你的病。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理解,你改天再来!”成功“啪”地一声扔下笔,迷人地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不……不为难,一点都不的。”单惟一声音越来越小,笑得讨好又小心。

“我都是为你好!”

单惟一感激不尽地笑笑。

确实不远,出了医院大门,经过一家小超市和一家水果鲜花店,拐进巷子里,进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区。几幢上了年纪的公寓,墙角冒了一簇簇青苔,绿茵茵的。原先刷的墙漆早没了颜色,一块白,一块黑,像老人脸上长的色斑。

“我住在三楼!”单惟一回了下头,她不确定成功是不是真的要上去。

成功点头,让她继续领路。

单惟一躬着身上楼,肩胛骨把衣服都撑得突出来,从背后看,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女生。生活有这么艰难?成功蹙起了眉头。

门一开,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个勤快的女子。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收拾得有模有样,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

让成功感到

惊奇的是,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不是花,不是草,而是蔬菜。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藤蔓攀附而上。一盆是小番茄,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中间的盆是丝瓜,嫩黄的花朵挤着。一盆是黄瓜,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青翠欲滴。

咕咚,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用口袋中的手绢擦了擦。他相信,这绝对是有机食品,露水是沾了尘埃,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你……摘黄瓜了?”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说实话,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嗯!”他没否认,罪证在手上呢!

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们还没长大。”

“长大后,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

“不是。”

成功“哦”了一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黄瓜:“那你就假装它现在已经很大了,反正命运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单惟一较真地把眼瞪得溜圆:“我试种了几次才成功,我要记录它长大的过程,拍下照片,发到我的微博上。”

成功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单惟一:“你原来还是个微博控。”

单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红通红,小脸上难得地闪烁着自信的光辉:“我还不太会玩。”

“你喜欢农艺?”成功缓缓地把视线挪向小番茄,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

单惟一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动得讲话都发抖了:“嗯,我最爱看央视七套的农艺节目,里面有讲果树的栽培、蔬菜的种植……夏天的时候,葡萄累累地挂着,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种甜香。苹果成熟时,一颗颗,红彤彤的,我情不自禁地会咽口水,还有草莓、梨、山楂,漫山遍野,看过去,真的好美,让人想画画、想唱歌……”

砰!厨房里突地传来一声巨响。

成功看看单惟一,单惟一捂着嘴巴,一脸惊惧。

下一秒,成功就往厨房跑。微波炉的门开着,从里到外,蛋壳,蛋液,爆得到处都是。

“你在微波炉里煮鸡蛋?”成功问。

“我想……单吃粥没营养,就煮了鸡蛋。本来想煎的,但……我不能冷落你太久,图省事,就……”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成功暴跳如雷,挥着手臂高声咆哮。蛋壳受热就会膨胀、爆炸,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这么简单的常识,白痴都懂的。

单惟一扶着门框,面如死灰:“我病得已经这么严重了?”

“是的,病入膏肓,神仙都无回天之术。”成功咬牙切齿。

单惟一定定地看着他,然

后,眼皮坚强地眨了几眨,整个人一软,晕倒在地上。

这个早晨注定是混乱的,所以时光流动得有点缓慢。

他们又回到了急诊室。

成功沮丧地看看角落里一脸灰白的单惟一,坐姿笔直,双膝并拢,紧绷的表情下面隐藏着强撑的坚强。她应该能察觉到他的注视,但她不回应。在她那本不太厚、词汇也不丰富的人生字典里,他该列入“坏人”这类。

“你缺德不缺德呀,人家一个慢性胃炎硬被你说成胃癌,瞧,吓成那样。”忙碌了一夜的急诊医生递上两个药袋,难得抓到成功的尾巴,趁机揶揄一把。

成功恨恨地咬牙:“别质疑我的水准,我可什么都没说。”

“呃,那成理事是做了一次雷锋?哈,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一女人上厕所,蹲下后发现没手纸了,正着急时,从挡板的下面塞过来两张纸。她一慌,问道:谁。对面一男人回道:雷锋!”

“去,去,你多久没刷牙了,这么臭!”成功给了急诊医生一拳,乐了。

急诊医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成功领着单惟一出来。他让她照着药袋上的说明吃药,不能多吃也不能漏吃。然后,她朝大门方向走去,他去停车场。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当成功把车开出来,出大门时,发觉单惟一倚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头仰着,眼紧闭。早晨的阳光零落地从树梢间照下来,她的脸一半儿明一半儿暗。她仿佛在深吸早晨清洁的空气,又仿佛在感慨自己绝境逢生。

这时,成功应该脚下油门一踩,车“嗖”地一下从她面前驶过。但是,那脚像不听使唤了。成功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最后,关了引擎,推门下车。从道德上讲,他欠她几句解释。

于是,当单惟一睁开眼,面对的又是成功这张放大的俊容。她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树。

她的眼角湿湿的,来不及躲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成功怔了下,疯了,他居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那个……我和你讲,我并不是故意吓你的,因为我的胃也不好,你讲的症状我都清楚。我……是想等吃早饭时,好好地给你讲解……”那种烦躁、无力的感觉又上来了,怎么听着都像诡辩:“就是这样吧!这种胃药呢,疼得不行的时候吃两颗。但,是药就三分毒,我不建议你吃药,尽量调整饮食。胃病是慢性的,没有良药能彻底治愈,食疗最佳。你吃饭不定时?”

单惟一松开树干,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现在是空调的销售旺季,售后服务部最忙,又是送货,又是安装、维修,单子多成了山,走路都要小跑……”

“那就把饭钱直接给省了?”和单惟一讲话,成功不知觉就要拨高音量。

“我想好好地做一份工作,在一个地方待久一点。不耕耘哪有收获。北京这么热,如果工作再失去,日子就更难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