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虚子最后还是出声阻止了清冉。

一个金丹修士的死活鸿虚子当然并不关心, 他忧心的是清冉眼下的状况。

而且鸿虚子心底深处还有更深一层的忧虑。

他先前注意到清冉将封印阵眼转移到了本命剑之上。

看着清冉眼下的状况,鸿虚子不由怀疑清冉这举动真的是因为神魂将尽,想要寻一个守护封印的继任者吗?还是想要……彻底毁掉这个封印?

突然浮现出的可怕猜测就连鸿虚子也忍不住心下一颤。

他想要否认这种可能, 但是却无端端的想起了一件早就封尘的旧事。

那事情真的封尘了许久,就连鸿虚子也几乎不怎么记得了。

当年鹿鸣君的道侣在朔月秘境被埋伏, 修为被废,人亦不堪受辱、自绝而亡。借着道侣间的联系目睹了爱人最后结局的鹿鸣君提剑上门, 一人一剑、屠了整个望霄宗。望霄在当年的修界亦是一个中型宗门, 此事自然引得整个修真界震动。

望霄宗管教不严、宗门中出了如此败类自然可恨, 但是鹿鸣君的行为才更是丧心病狂,后者当即被整个修界通缉。

鸿虚子当年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虽然以他当时的修为直面早已成名已久的鹿鸣君堪称送菜, 但是他还是凑了这场热闹。毕竟去追杀对方的人那么多,只要他不脑袋抽了往对方面前送, 就没什么危险。

鸿虚子就这么全程目睹着对方如何顶着大半个修界的追杀,硬生生地逃遁了小半个月,在那会儿尚且年轻的鸿虚子眼中,这行为可厉害极了。就在鸿虚子以为这场你追我赶会继续持续下一段时间时,鹿鸣君却毫无预兆地死了,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上、那块被他亲手立的墓碑之前, 和他那在墓中的道侣一样,是自绝。

一代惊才绝艳的剑修, 最后万人唾骂,还死得那么憋屈。

这件事给当年尚且年少的鸿虚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找道侣!

在往后的日子里, 鸿虚子确实践行了这个准则, 并且“日行一善”, 顺手搅和了师弟的姻缘线(鸿蒙子骂骂咧咧jg)。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师兄弟每次出事,到最后居然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师侄栽在了这上面。

当年道侣出事,鹿鸣君拉着整个望霄宗陪葬。

现在神魂契的对象出事,清冉该不会想要毁掉封印,拉着整个修界陪葬吧?!!

寒苍峰,客舍。

萧寒舟恍惚清醒过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死在剑尊手下。

——那时候他确实没有抱着活的想法。

只是更令他绝望的是,那仿佛天堑一样的差距,让他抵上性命也伤不了对方分毫。

萧寒舟意识还没有彻底回拢,却已经先一步注意到了身侧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呼吸陡然滞住。他像是彻底清醒、又像是彻底陷入了某个幻境。

但是这时候,萧寒舟已经无心去追究真假。

……即便是假的也好。

他近乎小心翼翼开口“……阿绎。”

侧边青年的视线落过来,萧寒舟看见阿绎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他心底骤然又生出一种惶恐来。

伤愈醒来,阿绎就守在他的身侧,这种曾经熟悉到完全不以为意的场景,他已经多久没有再遇到过了?萧寒舟恍惚以为自己在梦中。

只有在那偶尔有的关于过去的梦境里,阿绎才会这样守着他。

萧寒舟有时也想要同阿绎说说话,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梦境,他在梦中贪求太过,往往就是梦醒影碎、连那片刻虚妄的宁静都无。

因此,这会儿看到任绎想要开口,萧寒舟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忙赶在任绎说出话来之前就恳求,“阿绎,别走!”

任绎因为天命之子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迷惑地眨了眨眼。

其实,他现在人在这里也是被逼无奈。

萧寒舟现在伤成这样是小号搞出来的烂摊子,但是鉴于后者这会儿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血**要给师侄讲道的鸿虚子带走、再加上剑尊小号那人设一看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任绎只好操纵着大号去把伤员捞走了。

毕竟寒苍峰上一共没有几个人,剑尊小号被带走,能来照顾萧寒舟的只有他的大号马甲和燕尔两个了。他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让燕尔一个小姑娘接手,虽然对自己大号的工具人类型还不明确,这情况任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毕竟看上次萧寒舟的态度总不可能是仇家。

就是没想到对方醒来后一看见他就这么激动。

其实修士的伤口愈合很快,只要不伤到经脉灵府,普通的皮肉伤很快就好了。只不过附着在伤口上的剑意麻烦一点儿,在剑意彻底消散之前,伤口就算愈合了也会重新崩裂,所以那会儿萧寒舟才会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而且之后为了“物理说服”,剑尊小号确实有点下了狠手。

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来还。任绎当然知道化解小号剑意的方法的,只是他的主马甲和小号之间的修为差距实在有点大,即便知道方法,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但不管怎么样,剑尊小号下的是狠手,而不是下死手。

按照修士皮糙肉厚程度,只要人醒了基本就没事儿了。

看到萧寒舟醒了,任绎松了口气,正准备关心两句就顺势离开,剩下的伤口都不致命,顶多疼一段时间,却不想萧寒舟张口就是一句“别走”。

任绎有一秒钟的心虚对方是不是看透了他想偷懒的念头。

但是他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剑尊小号伤的人,跟主马甲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就是一个清清白白,治病救人、帮人脱离生命危险的好心人而已!

想通了之后,任绎正准备开口,却不想萧寒舟再一次抢在了他前面,“阿绎,你别走、也不用说话……只陪陪我,陪我坐一会儿。”

这语气几乎有点儿卑微恳求的意思。

任绎听后却是眉头一跳,脸色一下子不大好起来。

倒不是萧寒舟这个要求有什么难的。事实上他这会儿就坐在对方旁边,只要坐着不动、甚至不用出声,就能满足对方的要求,但任绎更在意的是萧寒舟的态度。

工具人里面有一种类型叫做“白月光”。

在大多数情况下,白月光的剧情可以简而言之概括为一句话“在最好的年纪、以最惨的姿态死在天命之子面前”,成为天命之子这辈子的遗憾,也是日后激励天命之子奋发向上的动力。

但是这种角色卡在工具人部门极不受欢迎。

原因很简单,他她死得惨啊!!

虽然一旦判断出必死结局后,任务者可以先一步申请脱离小世界,只留下一个马甲空壳在那受苦。但是离开马甲后到脱离小世界之前还有一段缓冲时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用过的马甲被一刀刀活剐了……

任绎“……”

和一边被人按住嚎得撕心裂肺的天命之子比,他的心理阴影面积也不遑多让了。

虽然回到穿书局后,任绎及时做了心理疏导、不至于留下永久性的阴影,但是有了这么一次惨烈的经历,他还是尽一切可能避免这种类型的角色卡他宁愿对天命之子掏心掏肺、最后一无所有,也不愿意让天命之子牵肠挂肚,结果死无全尸。

虽然尽可能不接,但不是完全没有,毕竟总有协调不开的时候。

这会儿对着天命之子这久违的态度,任绎忍不住就回忆起了当年的惨烈,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难看下去这次的主马甲工具人类型该不会就是白月光吧?

任绎想起了之前闭关时,检查到的大号身上的旧伤。

经脉曾经被毁,现在虽已愈合,却仍旧承受不了过量的灵力,灵根和道骨都曾经被挖过,这遭遇……还真的有点像。

任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得冷静。

现在剧情都已经走完了,该伤也伤过、该死也死过,之后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比起他当年当“白月光”的任务经历,眼下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要是这次的白月光剧情只是这种程度,任绎倒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接了。

任绎心底其实已经有七八分肯定了自己这次的工具人类型,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只努力整理着思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倒也确实如萧寒舟所说的一般“不用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旁边。

任绎我想静静jg

……

任绎这复杂情绪旁人自然无法体会。

萧寒舟只觉得两人许久都没有这么相处了,他眼神瞬也不瞬地落在任绎身上,只希望这个“梦境”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这个祈愿终究没有得到回应,一室的静谧被突兀地打破,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萧寒舟脸色一变,控制不住露出了惶恐的神色阿绎要走了吗?!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抓,却只捞了个空,他手几乎有点颤了。

任绎倒是没注意到萧寒舟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侧转了个身就让天命之子受了那么大的打击。

他正抬头往门的方向看,整个寒苍峰上会这么敲门的也只有一个人,他扬声问“燕尔?”

门外传来小姑娘清脆的答应声。

还不等任绎让人进来,燕尔已经在门口急急地询问“我看到峰上药房的禁制刚刚被动过,任大哥你旧伤又发作了吗?!”

任绎一边掐诀将门打开,一边安抚着着急的燕尔“不是我。”

伤药是给萧寒舟用的,不是他。

旁边,萧寒舟还恍惚着。

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并没有将“梦境”打断,真实和虚幻的界限被打破,萧寒舟不由怔住了是阿绎?阿绎真的陪着他?

但是那点喜悦还不及充盈肺腑,他就听见了燕尔的那句“旧伤”。

冰冷的现实好似寒霜凝结成的刀刃,深深陷入肌理之中,那夹杂着刺骨寒意的疼痛让萧寒舟彻底清醒过来。

萧寒舟狼狈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但是垂下去的视线却正好落到燕尔身上。

他也注意到了小姑娘已经挂在腰侧的那块萧氏暖玉。

回忆翻涌而来,是阿绎毫不在意地将玉送出的模样,是那声客气又生疏的“萧家主”,也是冰凉刺骨的寒潭水。

萧寒舟突然觉得,身上先前全没注意到的伤口兀地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