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鸿虚子那句“拉着人闭关”的一瞬间, 燕朔云脑中转过许多想法从鸿虚子先前说的“好不容易有的新鲜事”,到对方肯定“他能把剑尊这位传说中道侣带出来”的态度,再到燕尔那“剑尊无意收徒”的欲言又止, 还有接下来紧跟着的一句“你看见就知道”的语焉不详……燕朔云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不管怎么想都不大可能的“可能”。

说实话, 这其实不难联想。只是这之前,燕朔云怎么都不敢去想罢了。

就如鸿虚子所说的,这幻境中几万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能带来变化的只有从幻境外部进来的人;而他在宗外镇子听到传言开始的时间, 差不多就是燕尔和任绎到达秘境的时间;再加上现在寒苍峰上,除了剑尊, 就住了燕尔和任绎两个人, 流言的对象不可能是燕尔, 那就只能是……

——阿绎。

燕朔云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任绎的名字, 种种复杂的情绪涌现,他脑中居然短暂地空白了一会儿。

鸿虚子尚不觉对面这个后生复杂的情绪,仍在暴躁地历数着上代寒苍峰峰主——也就是剑尊师尊——的百余条罪状, 这其中牵扯的很多内容都可以说是“太初宗秘辛”了, 但这些话落入燕朔云耳中,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好半天才勉强收拾好了情绪,也顾不得那许多, 直接开口打断鸿虚子的话,“前辈, 传言不可尽信、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当然是“误会”。

阿绎和当年剑尊的时代隔了数万年的光阴, 若非幻境、两人根本扯不上关系, “道侣”一说更是虚无缥缈了。

鸿虚子却不觉得如此, 他振振有词“误什么会?!有什么好误会的?你当我瞎吗?!”

那天寒苍峰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要是没什么缘故,清冉做什么平白无故的折腾那么一场?再看看现在的寒苍峰,就是清冉的师尊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那么大阵势,要是两人之间没点什么关系,他能把祖师爷爷留下那佩剑生吞了!

鸿虚子正想由此发挥再絮叨两句,却突然意识到燕朔云的态度不对劲儿。

他一下子止住原本想说的话,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燕朔云看,那双眼白处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在这样的神态下,居然显得格外锐利。

燕朔云猝不及防的被这修为压制带来的危险感笼罩,闷哼了一声,险险按住了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站直了身,但是那厚重如山岳一般的压力让骨骼都仿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响声。

燕朔云早就知道鸿虚子的修为极高,但是到这时候才有了这么直观的认识对方仅仅泄露一点气势,已经压得他狼狈到这地步。

有此做对比,对方先前让他去寒苍峰的做法,居然真的是在同他“商量”。

迫人的压力只流露了一瞬,燕朔云喉间却已经尽是血腥味儿。

而那边收起气势的鸿虚子却兀地大笑起来,他像是看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一样,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身下的树枝都晃悠起来。最后干脆从树上跃下,站到了燕朔云跟前。

燕朔云刚刚平复下气息,就猝不及防的被一巴掌拍到了后背上。

鸿虚子确实收着力道,但是这不轻一下还是让燕朔云当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鸿虚子却全没放在心上——修士么,吐口血怎么了?又没断骨头、没毁经脉——他满是笑意地开口“夸赞”道“好小子,有胆子!!敢和清冉抢人,哈哈哈,好得很!”

燕朔云“……”

他确实是对阿绎有些“非分之想”,但是到目前还停留在想法阶段,怎么也没到“抢人”的程度。燕朔云不知道这位老前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对方这表现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鸿虚子紧接着“你要不要来当我徒弟?起码辈分上不差清冉什么了。怎么样?”

燕朔云“……”不怎么样。

这恐怕就是天上掉馅饼,却是实心的——能砸死人的那种。

萧寒舟在与人切磋。

因为身负剑尊传承的缘故,这些时日太初宗弟子找他来挑战的不少。

万年前正是修界最鼎盛时期,人才济济、能人辈出,太初宗又是当年的顶级宗门,门下的弟子无论哪一个在当年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与这些人比斗,就连萧寒舟也是有输有赢但无论输赢,都获益匪浅,萧寒舟也借此机会结识了不少太初弟子。

今日这场切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对手萧寒舟也很熟悉骆珩壹,太初宗一位同姓长老的亲传弟子,亦主修剑。

骆珩壹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听得剑尊指点的传闻、想看看萧寒舟有什么本事,这才提出“切磋”。但是以武会友,几次之后,双方输赢皆有、关系居然不错起来,这时候的“切磋”倒是真的“切磋”了。

骆珩壹的资质在人才荟萃的太初宗也算是极不错的,又入门极早,是标准的按照太初宗弟子培养方法成长起来的门派后继之人。萧寒舟与之切磋,总能从他的招式中有所领悟,也乐得多来几次。

太初宗有专供弟子切磋用的比武擂台,同门间不得私下动手,弟子若想切磋比斗只能到此处。擂台上设有阵法,是为防止弟子动手时下手过重、真的伤了人命。

可想而知,这地方从设立以来就是极热闹的,宗门弟子想要用它甚至得要提前数日申请。不过萧寒舟托自己那名声的福,从来到太初宗后就没有得闲,明明还非宗门弟子,这段时日却快把这擂台熟得像是自己的家了。

擂台下有专门观战的席位,有大比的时候,常有弟子在下观摩,若是有幸也能从中获些进益。

这会儿正比斗的两人在宗内都极有名气萧寒舟就不必说了,他顶着“疑似剑尊弟子”的名头,从进入太初后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到现在还是宗门的话题中心,而骆珩壹在宗门内也是一位很有威望的师兄。

这两人的切磋,观战席位上自是人满为患。

但正在擂台上的二人都早已习惯了作为人群目光的中心,任由台下如何欢呼吵闹,两人都巍然不动,只专注于对手身上。

不过这次好像有所不同,萧寒舟剑势刚起,便似有所感地偏了一下头,余光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怔住。

是阿绎?

这片刻的思索在脑海中掠过,萧寒舟原本流畅的动作一滞,这破绽过于明显,转瞬之间对面的剑光已经逼近,萧寒舟仓促应对,但侧肩还是添了一道血痕。

萧寒舟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让伤口避开刚才看的那个方向,想要以此遮掩自己的伤处。只是目光再落过去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全然无动于衷的眼睛。

萧寒舟“……”

确实是阿绎,但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陌生极了。

萧寒舟听过燕尔说任绎失忆的事,但这瞬息之间他却想不了那许多,他只觉心底沉沉地坠下,某种带着寒意的气息从脚底泛起,随着灵力的运转流遍全身,连呼出的气息都泛着冰凉的寒气。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没机会让萧寒舟有什么更深的感触,这片刻怔愣的功夫、对手的剑光又至,萧寒舟只能提剑应对。

这场切磋如何结束的萧寒舟全没有印象,他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但那双冷淡又漠然的眼睛却时时在脑海中闪现,他几乎全凭本能应对着对手的剑招。

萧寒舟经这段时日的切磋磨练,剑法几乎以一个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精进,明明不久前与骆珩壹比斗还各有胜负,但是这一次虽是完全不在状态,却仍旧胜了。

剑尖抵在对手的颈侧,胜负已分,但萧寒舟还是晃了一下神才想起来收剑。

萧寒舟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屏着息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虽然这一场比斗并不漂亮,但是他赢了。

自然界中的雄性总是乐于向伴侣展示自己的胜利,萧寒舟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获得一个认同,或者还有一点点赞许。

但是原本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好像刚才惊鸿一瞥只是他的错觉。

萧寒舟并没有看错,任绎确实在擂台下旁观了一会儿,但是没等台上两人分出胜负,他就离开了。

以任绎的眼光,这场切磋的结果一目了然,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任绎这次闭关非常顺利,时间远比预计的要短很多。

“凝霜”作为剑尊小号的本命剑,可以说是后者的半身也不为过,本就为阵眼转移了便利。而阵法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运行模式,虽然马甲设定上不擅长这种精细操作,但是实际上,在这方面穿书局的技术一向远远领先于小世界,种种因素叠加,任绎出关时间远早于本来的预计。

早是早了,不过不怎么赶巧。他出来的时候,燕尔正因为有所感悟暂时留在了茯苓峰,不过为了以防任大哥提前出关找不着人,她特意在洞府外留下了一道传音说了情况,又将自家大哥和萧家主的到来的事禀报了剑尊小号——这会儿整个寒苍峰峰头上,只有任绎和他的小号两个人,任绎这次出关完全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有燕尔留下的传音,任绎对秘境新进来的两人有了些了解。考虑到天命之子总有点与众不同的特殊待遇,任绎觉得这两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对象的可能性很大。理所当然的,任绎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剑尊小号在太初宗的辨识度太高,恐怕一出寒苍峰,没走出两步远,整个宗门都要被惊动,任绎还不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他稍一思索,就让作为主马甲的大号换了一身太初宗弟子服,毫无违和地混入弟子之中,又因为一张格外出色的脸,连打听消息都容易很多,很容易就问出了萧寒舟的所在,这才有了先前观战那一幕。

任绎旁观了半场比试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另一个人,也就是燕尔的兄长。

比起一入宗门就万众瞩目、找起来十分容易的萧寒舟,燕朔云的行踪要隐秘得多,任绎很费了一番功夫打听,才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他抱着找找试试的心态,顺着那位消息的好心“师兄”告知的方向找去。显然他的运道不错,在稍微绕了几个圈之后,真的就顺利地找到了人。

任绎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毕竟按照燕尔的传音中给出的说法,他和这两位天命之子候选人都认识,刻意躲藏反而显得奇怪——不过即便如此,任绎被发现的远早于他的预料。

在任绎看到那边的人影之前,就先听见了一声有些粗犷的笑声,紧接着是因为加持了灵力厚重到让人耳朵都嗡嗡作响的声音“哈,你小子终于想起你师伯了?”

就凭这一手传音显露的修为,说话的显然不是燕朔云。

任绎“……”

他不自然的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任绎依旧没想起来,但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声音,他就有种“麻烦来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