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玉赠予心上人?

萧寒舟并不记得这个说法, 但是他抓着当年模模糊糊的回忆,似乎确实曾看到一个个佩着同心玉扣的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日子——也或许即便是在当年他都并不知道——他只记得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吵得人心里烦躁,到处都是花灯, 灯影让映入眼中的画面都罩上一层朦胧的光辉,那场面应该是非常漂亮的,但是身处其中的萧寒舟却毫无欣赏的意思, 那时候的被强行拉出来他大概满心想着如何回去修炼。

记忆中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萧寒舟再怎么回忆也没法从中找到更多的内容, 注意力最后只被迫回到了眼前的场景。

那边正闲聊的两个弟子也终于察觉到了家主的到来, 慌慌忙忙地站直了身行礼, “弟子见过家主。”

萧寒舟收束心神对着两个弟子颔了一下首,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武方的右手边。

因为突然见到家主太慌张匆忙, 武方未来得及将这块血玉收到储物袋中,只用掌心攥着, 但萧寒舟也能透过指缝看到里面细节。

玉扣的基本形状已经打磨出来, 但是上面雕刻的花纹却还没有完成。没被手指挡住露出的玉面上,有的有图案、有的部分还是一片光滑。

萧寒舟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再加上最近姜照鱼和萧之宇因为流言的事对门下弟子的整顿, 众人都知道家主这些时日心情不好。

正低着头的两个弟子见这状况, 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不由开始思索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犯什么错。

越是想越是紧张,武方只觉得自己的掌心一阵冷汗,正握着的东西在手心打滑。

他晃了一下神, 才记起自己抓的是什么, 刚才突然见到家主太着急、他忘了将血玉收起来。

思及此处, 武方心底一急, 手上更加使劲儿, 却不料反倒一下子把玉挤了出去。

若是平常,以修士的反应速度自然来得及在东西掉地之前接住,但是这会儿在家主面前,武方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块同心玉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却没料那块玉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半途被灵力牵引,落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萧寒舟手指勾着玉坠的挂绳,垂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抬手交还给它的主人。

他沉声“收好。”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武方有点回不过神来,呆呆地应了一个“是”,连去接玉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萧寒舟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见人接了玉,又继续开口问“仪水的习俗?”

武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家主可不是会与人闲话家常的性子,他摸不准家主是不是生气他没有专心修炼、反而将心思放到这些杂事上了。

只是这会儿被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家主,这玉确实是仪水的习俗,那边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同心玉送心上人’。同心玉在别的地方又叫子母玉,不过仪水的同心玉和别处不同,多以血玉为材料、上面雕饰如意纹,意欲永结同心、吉祥如意,用作定情信物。”

武方说完这一段话,却见家主还是看着他像是接着听下去的样子,一时之间又是语塞。毕竟他也非仪水出身,这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再加上与旁人打听,想借此讨个心上人的欢心,

但是家主这么看着,他又不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只能继续说些其他相关的,“……仪水城的乞巧节很有名气,常有外乡人专程前去。在乞巧节上,以同心玉赠予心仪之人,若使对方将之系在腰间,那便是答应了……”

萧寒舟听着弟子的描述稍稍出神,那模糊的画面似乎又清楚了几分,有少女含羞、亦有公子诉情,不过因为当年主人的心思并未在周遭环境上,那些场景便显得朦朦胧胧的并不那么清楚,但隐约确实有将同心玉系于腰间的场面。

萧寒舟下意识开口“若是没有系呢?”

待看到对面弟子那困惑的表情之后才恍悟——既然系了是“答应”,那没有系自然是“回绝”了。

萧寒舟只觉得某种情绪从心底生出,让他胸口像是被什么塞住一样,居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没有在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这两个弟子不必拘着,自己则是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少顷,那个年纪明显更小些的师弟耐不住性子,先抵不住开口“家主今日心情不错?”

武方迟疑“兴许是?”

要不然也不至于突然关心这些俗事。

这边两个弟子因为家主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心里犯起了嘀咕,但另一边的萧寒舟这会儿的状况却不怎么好。他甚至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寝间,只刚刚走出了两个弟子的视线范围之外,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抬手扶了一把侧边的栏杆,直到靠在一根木质的立柱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突然清晰起来的记忆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见过的、见过这种同心玉。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玉上的图案,以至于在看到刚才那枚还未完成的同心玉的一瞬间,就知道完整的花纹该是怎么样的。

那并非街道上匆匆一瞥,而是有人将心意诉于玉中、珍而重之地交给他。

……阿绎。

那朦胧模糊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切的定义,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朋友”、不仅仅是“朋友”。

他想更进一步。

可是那时候,那一次、他是如何回应的?

……那会儿他正为尽流的伤势操心。

白尽流在秘境中重了火毒,待到发现时已经迟了,毒素顺着经脉侵入丹田,甚至纠缠到了灵根之上,不管是经脉还是丹田都有法可解,但是灵根受损却是大事,此后说不得无缘道途。

白家的家风,萧寒舟早在当年就有所耳闻,这些年间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嫡支一脉将旁支庶子视作奴仆,肆意驱使。白尽流作为庶子,在白家的处境艰的,只是因为资质出众,所以才勉强过的好些,也因此他修行越发刻苦。

萧寒舟不敢想倘若对方失去修为会如何。

他想到白尽流自昏迷中清醒,脸色惨白却勉强撑出一个笑来的询问,“萧大哥,你同我说实话……我……”

他竟连问都不敢问不出来。

萧寒舟只能说些安慰劝解的话,却眼睁睁看着青年的眼神越发空洞。

他意识到,不能修行这件事对于白尽流的打击比他想的大。

好在来诊断的医修提出了一个法子——换灵根,将他人的灵根地移植到白尽流身上。

有了完好的灵根之后,自然能够继续修行。

萧寒舟自然是答应的,就算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也愿意将自己的灵根换予白尽流。

但奈何属性不合。萧寒舟是单系金灵根、天生的剑修,而白尽流是水木双灵根,灵根属性更偏于水,所以便是更换灵根也需得偏向水属性。又因为白尽流身中火毒,就连普通的水灵根都不行,得要是变异水灵根——也就是常说的冰灵根。

有灵根的人才有踏入修行之途的资格,这些人本就是万里挑一之人,而灵根中的变异灵根更是天道眷顾,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

萧寒舟几乎动用了手头上能用到的全部势力去寻,却一无所获。

变异灵根本就少有,千百年间不见得有一位,哪里是这么容易寻到的?

变异灵根未能找到,但是白尽流那边却不能再等了。

火毒的侵蚀还在继续,再这么拖下去,可就不仅仅是修行被废,而是性命之危。

医修那边几度催促,萧寒舟却保持了沉默。

他其实知道一个冰灵根的。

——阿绎。

萧寒舟更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对方也会一口答应。

他又想,阿绎身怀道骨,即便没了灵根也并不影响修行。

至于那些失却灵根造成的损伤,他会千倍百倍地补给他的。

……

萧寒舟想了许多,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但却始终无法开口。

等等,再等等。

阿绎前些日子接了散修盟的任务,现下人不在天環城内,尽流那里又还有些时日,说不定这段日子就找到了其他冰灵根。

萧寒舟这么说服着自己,却不想对方偏偏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寒舟,你上次送我一块暖玉,正好我还没有回礼,这次去玉云乡,我得了块成色极好的血玉,回程路上左右没事,我顺手打磨了打磨,这会儿总算能送的出手了。”

萧寒舟这会儿心里藏着事,任绎的话落在耳中,却并没有太往脑中去,他随口道“不必了。你我之间,何必言这些虚礼。”

却不料,任绎这次以一种少有的强硬态度给出了回应,“要回的。”

萧寒舟一怔。

纵然这会儿心事缠身,萧寒舟还是意识到了任绎态度的异样,对方很少这么强硬的反驳他什么,多数时候都是顺着他的。

他忍不住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灼灼看过来的眸子。

那双眼生的极漂亮,眼头微微下陷、眼尾拉长,周遭的皮肤晕着一层浅浅的红,这会儿定定的看过来的时候,好像注视过来时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萧寒舟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看着,但心头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不自然地错开了目光。

阿绎这次回来,似乎心情极好?

萧寒舟想着对方看过来的目光,灿亮的双眸像有星辰坠落其中,内里是满满的期待。

他不由回忆了一番对方刚才的话。

阿绎他、大抵是真的很喜欢那块血玉吧?

……

回忆突兀地中断了片刻,萧寒舟使劲闭了一下眼——

他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