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遇见萧寒舟和白尽流这两人,任绎的第一反应是避开。

毕竟走完了剧情、又没有任务要求,他实在犯不着闲着没事打扰人家谈恋爱。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任绎这会儿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尾巴,燕尔好像对萧寒舟很感兴趣……

任绎侧头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表情,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是“非常感兴趣”。

任绎这稍稍迟疑的一点功夫,对面也发现了他,萧白二人同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萧寒舟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拉开了和白尽流的距离。

白尽流这时候却无暇注意这点细节,虽然他在这之前已经从萧寒舟口中得知了任绎的消息,但是这个时候面对面遇见,他还是免不了心下一跳,只是维持着神情不显僵硬已经是勉强,哪里还有心情注意什么旁的。

不过,任绎却注意到萧寒舟的动作,他忍不住心里感慨,自己那些年痴情不悔的冤种暗恋还是有收获的,起码萧寒舟是真的将他当“朋友”了,这会儿居然还顾得上照顾他的心情。

看都看见了,这会儿再躲开就显得太过可以了。

任绎又瞥了眼旁边燕尔那一脸强忍激动的表情,最后还是带着小姑娘上前,准备打个招呼。

只是随着任绎的走近,萧寒舟却忍不住皱了眉。

上次的匆匆见面,萧寒舟脑中被久别重逢的情绪充斥,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却终究未及多想,但是这次再见,那种违和感却怎么都无法忽视了。

萧寒舟抬眼看过去。

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青年一身极简单的荼白色衣衫,上面是不显眼的暗绣纹样,只在襟衽处有点稍深色的点缀,和萧寒舟印象中那个一身张扬红衣的模样全然不同。又似乎因为这过于素淡的颜色衬托,青年的眉宇间竟透出些易碎的脆弱来、原本秾丽到几乎有些迫人的美貌也沉静下来。

萧寒舟一直都知道阿绎是极好看的,现在依旧如此,只是像是历经尘世的洗练,将那一切光华都内敛了起来。他的相貌五官并无改变,但是因为周身气质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柔和又宁静下去。

只是萧寒舟更习惯也更熟悉的却是那一身红衣张扬,好似要灼伤人一样的阿绎,而不是现在,对方连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像水一样的宁静、无波无澜。

萧寒舟想要说服自己,毕竟两人已有许多年未见,他也不知阿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有些改变也是正常。

他强压下心头的燥意,往前迎了一步。

只是那打量的视线最后却落到了任绎的腰侧,那里挂着一块光滑湛湛的灵玉。

萧寒舟又是一怔。

他还记得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身上佩的明明还是另一块玉佩——他送的那块暖玉。应该说不只是上次,自从他将那块玉佩送给阿绎之后,每次见面都能见他随身带着。

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换了,萧寒舟只觉得刚刚才勉强压下的烦躁又卷土重来,犹且更甚。

他立刻想要开口,但是话到了嘴边,却瞥见了一旁白尽流。

并非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白尽流背负那柄长剑剑柄处坠着的那枚正微微晃动的剑穗——红绳编结,里面加着金色的丝线,最下面坠着一颗玉珠,小小的还没有指节大的珠上却密密麻麻地篆着经文。

这剑穗是阿绎赠他,又被他转而给了尽流。

他还记得阿绎将这剑穗送给他的缘故。

剑乃凶器,他那时满心满眼的报仇雪恨,大有把凶器用成戾器的架势,阿绎担心他走火入魔,才屡次深入秘境,数度求访佛门,将金蚕丝编入红结之中,又将经文一个字一个字亲手刻在那玉珠之上。

萧寒舟尚且记得,在那段时日,青年修长纤细宛若白玉雕成的手指几乎布满了各式各样细碎的伤口,原本通透的玉珠上生生被血浸出来丝丝缕缕的红。

这份几乎耗尽阿绎心血的剑穗最后也确实极有效果,萧寒舟每每欲要拔剑时都觉灵台清明许多。

只是后来尽流身受重伤又不肯放弃修炼,萧寒舟担心剑上的煞气伤了他,便将这件剑穗给了白尽流,毕竟那时候他早已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心境平和下来,这剑穗在他身上的作用便只是聊胜于无。

他那时并未想许多,当年尽流于他有救命的恩情,就算不论其他私情、单只这一分恩他也是要还的。

阿绎和他一向不分彼此,萧寒舟没有想过对方不愿意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他询问时,阿绎一口便答应下来,神色随意道“已经送出去的东西,那便是你的。想要怎么处置,凭你的心意就是。”

只是这时候,萧寒舟突然意识到“愿意”并不等同于“乐意”,按照阿绎一贯的性子,“好”就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他又何曾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过话。

阿绎那时候大概难过了吧?

萧寒舟却一时没法回忆起当时对方的表情,阿绎在他面前永远是噙着三分笑意的模样,青年视线追逐的焦点永远落在他身上,好像看见他就是一件极高兴的事。

但是现在却变得不一样了。

萧寒舟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注视来的目光中有什么消失的。他并不能确切意识到那是什么,但是这个发现让他隐隐惶恐起来。

而即便与他面对面的这会儿,对方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萧寒舟几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主动开始攀谈。

……

近距离被双倍份的美貌暴击,燕尔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等她终于从那晕乎乎的状态中抽回些理智来,却注意到旁边异样的氛围。交谈的那两个人像是有什么和周围隔绝的气场,明明任大哥这会儿正牵着他,但燕尔却觉得自己完全被隔绝在外。

燕尔抬着头往上看,注意到任绎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稍稍睁大了眼她从未在任大哥脸上看到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

燕尔总觉得任大哥身上有一种宠辱不惊的平和气场,让和他接近的人都忍不住放下了心中的燥意。

当年重伤垂危时,他丝毫不见消颓,后来塑灵根成功,他仍不见狂喜。

就像过柳梢的清风,又像是天边的一抹流云,它们确确实实存在于这尘世间,但却又是天地的造物,是凡尘中人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飘渺。

只是现在流云化作微雨、谪仙落入凡尘。

青年脸上是燕尔从未见过的鲜活表情,他那么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让看见的人都笃信一点,对面的人在他眼中是与众不同的。

这样的任大哥自然是好看的,但是燕尔却难得无心欣赏美貌,她心里警报那根弦噼里啪啦地响,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燕尔知道任大哥和萧家主以前在东洲的时候就认识。

这是早先她问任大哥的时候,对方告诉她的。

——长得好看的人和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没毛病。

要是平常,燕尔非常愿意看这养眼的一幕。

但是现在不一样啊!

其中有一个,很可能是她未来嫂子。

燕尔在心底愤慨哥你行不行啊?!

都过去三年了,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要是任大哥真的被萧家柱拐去了东洲,别说牵手摸额头抱着她了,以后她就连见一面都难了!

想到这里燕尔彻底急了,抓着任绎的手也忍不住用力。

但还没等燕尔想出个什么主意,任绎先被手上的力道拉得回了神。任绎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问题,他又不自觉地进到了任务状态。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的习惯,任绎工具人自觉十足,又是对着天命之子,他简直不自觉地露出的工作态度——只能说“习惯成自然”。

这会儿被这么一提醒,任绎也终于回神,顺势看向旁边的燕尔,问“是累了吗?”

燕尔愣了一下,旋即飞快点头。

脑袋两侧缎带盘起来的两个小揪揪被她点得一晃一晃的,好不容易之后,又仰头飞快补充,“我想回去了。”

任绎盯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了半天,愣是没从里面看出半点儿疲累、更遑论累到想回去了。但是再想想又猜测,这小姑娘可能是从他那句“累了”的询问里听出他“想走”的意思,这会儿才顺势给他台阶下。

这么想着,任绎的表情也忍不住柔和下去。

也怪不得燕朔云那么宠着自家妹妹,这样的小姑娘确实招人疼。

任绎顺着燕尔给的理由同萧白二人道了别。

又想着小姑娘刚才那句“累了”,任绎干脆做戏做全套,半蹲着身将燕尔抱起来。

燕尔其实早就过了被人抱着的年纪,不过她先天不足身子骨差,长得比同龄孩子要瘦弱许多,抱起来也不费力。再者,任绎这三年看着这孩子长大,也跟看自己妹妹没两样了,这会儿抱来也非常自然。

任绎起身的时候稍回了一下头,果然看见萧寒舟脸色沉凝,像是强忍着不快的模样。

他一想也是,任谁好端端跟心上人约会的时候,突然跑出一个不速之客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的闲话,心情都不会太好。也多亏了小燕尔的提醒,要不然他这会儿在萧寒舟那边的好感度又要掉一大截。

任绎松了口气离开,而身后的萧寒舟视线在被抱起来的燕尔脸上停留了瞬许,立刻就分辨出了这小姑娘和燕朔云明显有血缘关系的相貌,一时间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燕尔并没有注意到那道视线,再次落到了大美人怀抱的小姑娘嗅着鼻尖的香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像在云端一样飘飘忽忽。

不、这会儿不是晕的时候!

燕尔掐了自己一把,勉力拉住了那蒸发殆尽的理智,试图让那一片空白的大脑重新工作。

——再不想想办法,任大哥就要被东洲的人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