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 明月高挂,安京城里一片火树银花,璀璨的灯火照亮了整个朱雀大街,鼓乐声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人群的嬉笑声, 声声盈耳, 好一派动人的人间烟火色。

周家一家人吃过了元宵出来街上赏花灯。

元宵之夜, 安京城里不宵禁, 有一整夜的热闹可以耍, 玩儿项目也多,男人们与女人们玩儿项目又不同, 男人们喜欢聚在一起吟诗斗酒、猜灯谜、放焰火等等,女人们则是逛逛逛,买买买。

周锦钰跟着爷爷大伯和爹一块儿,周老太太不爱闹腾,没出来。兰姐儿和云娘以及小丫鬟儿们一道出来了, 都是女眷,周二郎不放心, 派了胡安在后边儿跟着。

周锦钰手里挑着个漂亮的锦鲤灯,老爷子手巧给做的,上面的锦鲤则是二郎给画上去的, 栩栩如生,在灯火的映衬上仿佛游动起来一样,周锦钰喜欢得很。

繁华地段人头攒动, 被人潮挤着向前,怕大人挤到他,大郎把他扛在肩膀上,周钰坐在大伯的肩膀上, 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安京城的美景尽收眼底,当真是星桥夜度,翠檐铜瓦,绛霞飘落,美不胜收。

周凤英跟着众人走了一段,叮嘱兰姐儿好好跟着舅母,同众人分开,转身往店铺的方向走,走了一小段,回过头儿见家里人都走远了,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怕爹娘反对,主要是没想好怎么跟闺女兰姐儿说。

周凤英站在朱雀大街一家颇大的茶馆前等着郝有财,正翘首以盼,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唤,“凤英,你来了。”

听出是郝有财的声音,周凤英心跳有点儿快,抬手捋了捋耳侧的鬓发,慢慢转过了身——

噗!

短促的闷笑被周凤英死死捂在嘴巴里。

就见郝有财局促地站在灯火阑珊处,不知道是灯光的映衬,还是本来就红,一张脸像是烧红的炭,看到周凤英的反应,他更加不好意思,轻声道:

“还未正式向你家提亲,怕被熟人看到,对你名声不好,所以就穿了这身儿,让你见笑了。”

周凤英心里一暖,忙摇了摇头。

郝有财:“本来就不好看,是不是这下更丑了。”

周凤英眼窝发热,她没有想到郝有财为了她竟然穿上了一身女装,配上那滑稽的妆容,确实和好看沾不上边儿,但凤英心里觉得郝有财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二郎也不能比。

郝有财:“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周凤英:“我不饿,出来的时候才刚吃过饭。”

冷场中……

周凤英脸一红,补救:“其实也不是很饱。”

郝有财忙道:“我请你去吃太白楼吧,听说那里的菜全安京城最为有名。”

周凤英摇头,不赞同道:“哪里是什么太白楼,我看叫太黑楼还差不多,忒能宰人,不划算,再说离这儿也有点儿远,随便找个地儿吧。”

郝有财挠挠头,“怕元宵节没位置,提早半个月就预定了,就这都预定不到,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关系,这才应了在堂厅里给加把椅凳,咱要是不去,一半订金就白给人家了,更不划算。”

周凤英嗔他,“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

周凤英想说我家二郎在太白楼不用提前预定,话说一半儿又咽回去了,她突然意识到二郎到达的地方,是郝有财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到达的,若不是命好有个好弟弟,她也不过是个被男人抛弃的农妇,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若提前知道,定不让你瞎花这个冤枉钱。” 周凤英改口道。

“给你花的,不冤。” 郝有财说得声音很低。

周凤英听清楚了。

凤英不知道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只觉得这一刻心里无比温暖踏实。

欢腾热闹的街道上,俩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郝有财刻意走慢,周凤英咬了咬嘴唇跟了上来,变成了肩并肩。

“这只兔子花灯还真好看,你看还有俩耳朵呢。”

“老板,这花灯我们要了。”郝有财捏着嗓子道。

老板呵呵一笑,“二十五文钱。”

周凤英:“我们不要。”

郝有财:“便宜点儿吧,二十文怎么样?”

老板摆摆手:“二十二文不能再少。”

“拿上吧。”

郝有财数了钱给对方,把花灯递到周凤英的手上。

灯光下,周凤英像个被宠爱的小女孩儿一样,眉眼弯弯。

郝有财觉得凤英真好看。

剩下的三文钱,郝有财又买了个兔子的小糖人给凤英吃。

周凤英道:“买两个,你也尝尝,怪甜的。”

郝有财又买了一个。

“甜不甜?”凤英问。

“很甜!”郝有财答。

……

云娘一身浅青色缠枝莲花立领小袄,外面披了白狐毛领的水红云锦斗篷,衬得极为貌美,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端王坐在太白楼三层雅间靠窗处,手持酒杯,听到回目光时,却不经意扫到了人群中的朱玉娘!

端王不由瞳孔猛地收紧。

这女子好生的面熟,她竟和——

她竟和去世的母妃长得有些相像。

不不不,不是长得像母妃,她更像是前朝逃亡的那位皇子,也就是自己的亲舅!

端王猛地站起身来,不对,她不光长得像皇舅,她还像周凤青之子周锦钰!

电光火石间,母妃、皇舅、周锦钰、还有眼前的女子在端王脑袋里连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这些人,包括他自己,绝对有关系!

查,必须要查,查清楚这女子是谁。

其实不用查,端王已经隐隐猜测到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周锦钰的母亲,周凤青的妻子!

他要验证,现在就要验证。

“来人!”

端王一声轻呼,门外的黑衣人迅速闪身进来,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端王捏住酒杯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单手一指楼下正看花灯的朱云娘,沉声道:“去,迅速去查清这女子的身份,今天晚上我就要知道。”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查。”

黑衣人转身出去,端王身子后仰,闭眼靠在椅背上,半晌后,双手捂住了脸。

他好像干了一件天大蠢事,错事,无法弥补的错事!

那药,周锦钰绝对不能再吃,绝对不能。

他可是自己的亲外甥啊,这世上唯一他认可的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无后的唯一退路。

……

紫玉河边儿,一片宽阔的空地之处,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各式花灯,每盏花灯都挂在一个约莫二两酒杯大小的铁环上,若是谁能在规定的距离□□中这小铁环,谁就可以摘走射中的花灯。

当然不是你想射多少次就射多少次,你得花钱买对方的箭,左右老板是不会亏钱的。

周二郎给周锦钰买了一大把箭,足有二三十支,寻思着就算瞎猫碰死耗子也能给射下一个来。

周锦钰按照大郎平时教的,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同时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随后扣弦、开弓、瞄准、松手——

嗖!得一声箭羽朝天上飞了出去。

啪叽掉地上,没射中,射高了。

再来!

再来,

再来,

不中,

不中,

还不中!

周大郎一捂脸,他突然就有点儿理解二郎教钰哥儿弹琴时的气急败坏了。

周二郎摸了摸鼻尖,悄声走到老板身前,借着袖子的遮挡递过去几粒碎银,道:“难度有点儿大。”

老板精明忙躬身笑道:“规矩您说了算。”

周二郎点点头,转身走到儿子跟前,道:“乖娃,老板说咱们买的箭多,钰哥儿又是小娃,可以降低点儿难度,往前走走。”

“对对对,小公子不妨往前走几步。”老板附和道。

周锦钰这会儿正挫败着呢,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可以往前走几步?”

老板心说你爹给了银子,走几步还不是你爹说了算,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周二郎一眼,道:“走几步呢?我想想。”

周二郎给大郎递眼色,大郎背着手对二郎比划了个数。

周二郎道:“我们娃还小呢,准头儿是有的,就是力气没那么大,按照小娃的臂力,怎么也得让我们再往前走个十步吧。”

老板忙摇头,”十步太多了,顶多八步。”

周二郎:“十步,孩子步子小。”

老板收到周二郎的信号,一咬牙,勉为其难道:“九步,不能再让了。”

周锦钰忙拉住他爹的衣角,“爹,九步就九步吧,钰哥儿应该能射中。”

周二郎:“有把握吗?”

周锦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爹,应该会比刚才好一点点。”

周二郎摸摸他头,“那好吧,我们再试试。”

难度降低,果然周锦钰这次的准头提升了不少,不过射了七八箭就射中了一只红色的嫦娥奔月灯。

周锦钰高兴得原地跳起来,“爹!大伯!你们快看,我射中了,真的射中了!”

周老爷子刚才去河里放祈愿灯,一回来就听到小孙子嚷嚷射中了,顿时眉开眼笑,嘟囔道:“我小孙子真能干,能文能武,这才跟着大郎学射箭学了多久呀,已经百步穿杨了。”

周锦钰高兴,卖花灯的老板也高兴,总算是射中了,不然银子还得给人退回去呢。

二郎和大郎同时松了一口气,可真不容易呀。

周锦钰玩儿了这半天的射花灯,体力和精力都耗耗得有点儿大,自己嚷着要去放焰火,还没到地儿就趴在大郎肩膀上睡着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周二郎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静静无语。

周老爷子道:“大郎,二郎,咱们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