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边黑压压一片,狂风呼啸,杂乱的树叶吹落了一地,此刻萧浅已经醒了——系统的警告尖锐刺激,她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她此时靠着枕头,一言不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东方溯觉的,刘治臻这个人吧,把感情看得很重,跟他在乎的感情比起来,他自己的一切,不论是前途还是生命,都不值一提。

他本来有更好的选择。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死局,但刘治臻执意如此。

他骨子里带着怯懦,他想让自己的形象在他爱的人心中完美无缺,所以在他打算帮萧浅的时候,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死亡不是结束。

遗忘才是。

而他,作为周久柏的弟弟,会永远忠诚地活下去。

周久柏永远都不会知道,周言芷换了芯子,甚至还跟他所谓的“死敌”是一伙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刘治臻不想让他知道。

萧浅知道东方溯的意思,但是她就是很难过。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累。”

不止是这几天的奔波劳累,更多的精神上的。

东方溯蹲在床边,小心地握起她的手指,她的左手还绑着绷带,柔若无骨,肌若凝脂,那么脆弱又蕴含无穷的力量。

他格外喜欢蹲下仰起头看她。

“萧浅。”

“萧浅,你看着我。”

萧浅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脸色太苍白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是迷茫跟无助。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会走出一条路的,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一切还在等你,暴风雨后,一定会迎来光明的。”

她的手指动了动,握紧了他的手。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硌得人生疼,但却充满了安全感。

东方溯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萧浅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睛现在很痛,大概是这些天哭的次数太多了——她从来不觉得哭泣是件丢脸的事。

有时候哭过,才会更加坚强。

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抽回自己的手,掀开被子穿好鞋,“你等我一下。”

东方溯有些不明所以,站起身。

萧浅将自己的头发随意绑好,站到东方溯面前,她身上还有些软绵无力,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行动。

“你等会儿不要动。”

东方溯看着萧浅的严肃的样子,郑重地点点头,“嗯。”

萧浅看了他一眼,低头开始扯他的腰带。

东方溯:“!!”

他下意识就握住萧浅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虽然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解腰带这种事怎么看都有问题。

萧浅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了,不要动吗?”

东方溯呼吸一滞,胸膛的心脏怦怦直跳,心跳声大得似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他毫不怀疑,萧浅肯定也听到了,他的脖颈都红透了,喉结上下滚动,松开了手,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嗯。”

萧浅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的样子。

“看不出来你这么听我的话?”

东方溯别开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屏风,他想了想,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听你的话,换成别人我可不这样。”

萧浅微微一愣。

这是他第二次说喜欢她了。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跟上次好像不太一样,但似乎又差不多,她脸上的温度迅速上升,空气里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哦。”

萧浅扯开了东方溯黑色的衣衫,原本脸上的红晕褪了个干净,她盯着他的上半身——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很多伤疤,还有些冒着血珠,他根本没有上过药。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鼻子一酸,伸出手想碰不敢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方溯似乎叹息一声。

“这些都是之前当暗卫的时候留下的。”

萧浅红着眼眶,听到东方溯的话,好半晌冷笑一声,“呵呵,你这上面还冒着血,你跟我说是两年前留下的?”

她抬起头,紧紧盯着东方溯的眼睛。

东方溯沉默了,他动了动,从萧浅手中扯出自己的衣物,打算穿好,萧浅看着他的样子气笑了,胸口的怒火翻滚澎湃。

“我不是让你不要动吗?”

他扯着衣服的手停下了,小声回了一句,“浅浅,我冷。”语调婉转,语气委屈。

萧浅:“……”

她可不会心软!

她瞪了一眼东方溯,转身去拿了药箱,示意他去**坐好,她坐到他身后,“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东方溯很乖,立马就脱了衣服。

背上也有很多交错纵横的伤口,看着狰狞骇人,伤口边缘泛白,翻着红肉,萧浅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绵延的呼吸跟房外的雨声。

“喏,前面你自己上药。”

东方溯接过药瓶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萧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萧浅。我们现在这算什么?”或许是最近萧浅的亲近太明显,他有点贪心了。

萧浅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她当然明白东方溯的意思,正打算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道惊呼。

“——三娘子!三娘子!三郎君晕倒了!……阿耶!阿耶!快去请大夫……”

她一惊,连忙跑了出去。

周铭渊昏迷得很奇怪,或者说最近,不管是他的遭遇还是精神都很奇怪,仿佛有一只无形操纵着那些可控的东西。

东方溯已经穿好了衣服。

“他怎么了?”

萧浅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夫说他并没有大碍,但是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东方溯凑过去,周铭渊面色无常,浅浅绵延的呼吸,眼帘紧闭甚至一点都不颤抖,似乎只是睡着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浮现一抹异样的笑容。

“大概……是有人不想他来业安县吧……”

萧浅有些疑惑。

东方溯:“你不觉得……周铭渊跟慕九章很像吗?”

萧浅想起慕九章——他跟周铭渊的一样,莫名其妙的头疼,以及……娄青云当时高深莫测的笑容,“周铭渊没有头痛的毛病吗?”

她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所以……

阿南是知道什么吗?

“三娘子?”

萧浅转过头,就看到了端着一个木盘放在胸前的钱九月——她是苏禾斋老板的女儿,刚才就是她发现周铭渊昏倒了。

周铭渊只是在楼下喝着茶,喝着喝着就倒下了,她父亲钱苏禾马上就把周铭渊扛上了楼。

“三郎君还好吗?”

“他没事,谢谢你们。”

萧浅走出去将门带上了,周铭渊现在情况不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现在还是要保密才行。

“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钱九月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后,抱着木盘退下了,她不知道萧浅跟周铭渊是什么人,但看模样气质,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阿耶也提醒过她,让她小心对待这些贵人。

“对了,之前你说业安县有很多娘子自尽,官府查明原因了吗?”萧浅跟着钱九月一起下了楼。

钱九月一惊,紧绷着身体,她左盼右顾,察觉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小心将木盘放在柜台上。

“三娘子,自尽需要什么理由吗?往后三娘子说话还得小心谨慎为好……”钱九月小声提醒着萧浅,她忽然想起什么,笑弯了眼睛,道,“过几日便是圣水日了,三娘子上次错过了圣水,这次必定不会错过的。”

圣水日。

业安县这个名叫圣水镇的地方,每月中旬就会举办一次圣水日——上次萧浅来时,恰好碰上,结果不等接过圣水,就被李开昀带走了。

而圣水日后面就会有神兽来接圣女归家,这里的居民还要准备好粮食祭给神兽。

……简直就是扯淡。

“这个圣水……真的有用吗?”

钱九月看了萧浅一眼,眸中带着几分震惊跟怒意,她打断了萧浅的话,“三娘子!圣水乃是圣人从天赐下的仙水,自然是有效的……若不是圣水,不知有多少人因疫病离世。”

萧浅眼见着钱九月越说越激动。

“我第一次参加圣水日……”萧浅望着前方,眼底带着几分悲凉跟无奈,“从前我看着我那些亲友们一个一个因病去世,我却无能为力……如今我也染了病,听闻圣水,有些好奇罢了。”

听到萧浅的话,钱九月眼眶一红,郑重其事地拍拍她的肩,“放心吧,圣水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萧浅get了新人设。

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娘子。

加上之前萧浅因为系统昏迷,钱九月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而萧浅还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圣水镇的百姓们,都十分消瘦,甚至有些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骨架支撑着他们行走,有些诡异。

很快就到了圣水日,圣水镇的百姓们倾巢而出,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精美的马车从城外沿着正道进来。

中间坐着一个穿着红黑长袍,手持法杖,上面吊着璀璨夺目的珠宝与长苏,直到马车抵达圣水镇最中心,那人才举起法杖,开始在马车中间跳上跳下做着法。

萧浅混在人群中,旁边就是钱九月跟徐秋儿,她后面是寸步不离的东方溯。

那个人身材不算高大,穿着厚重的衣服显得矮小,他的动作姿势也不标准,上蹿下跳的模样有些滑稽。

据他们所说,这是赐予他们圣水的天神,他指到谁,谁就可以获得圣水。

天神将会保佑他们不受病魔缠身。

萧浅盯着那个“天神”不动,她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些鬼啊神啊之类的,毕竟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虽然吧,这一次穿越,就不太唯物主义。

“看清楚那个圣水是什么了吗?”

萧浅凑到东方溯面前,小声问他。

马车中间放着一个精美的玉瓷瓶,通体白玉,在缦锻中若隐若现,所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天神”的动作,祈祷着下一个人就是自己。

“太远了。”

东方溯摇了摇头。

那个“天神”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叫说些什么,他转了几个圈,最后法杖一转,指向钱九月。

钱苏禾与钱九月先是一愣,蓦然脸上绽放出笑容,嘴角大大地裂开,扯出一个怪异而惊悚的笑容,眉尾拉扯着向上,惊喜万分。

“请天神大人赐圣水。”

两人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地面,沾了泥土,萧浅站在一边觉得很不能理解,但是她尊重所有人的信仰。

钱九月被两个样貌昳丽的娘子带去了圣水镇的圣地——其实就是就是镇外郊区里的一处庙宇,那地方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破败。

却依旧被奉为圣地。

萧浅看着钱九月的背影微微蹙眉。

她的视线落到钱苏禾身上,不是她说,单独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去郊外,作为父亲真的放心吗?

——钱九月自尽了。

听说是一卷白绫了却余生。

之前钱九月回来的时候,萧浅就觉得她神情有些奇奇怪怪的,带着癫狂还有恍惚,她的脚步徐晃,不过第二天她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听她说,服下了圣水,她平时的旧疾也好了不少。

结果不过小半月,她就自尽了。

是钱苏禾发现的。

萧浅站在苏禾斋的楼上,看着钱苏禾忙上忙下,她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到因为钱九月的死而产生的悲伤。

她前几日还看到钱九月偷偷跑出去,东方溯告诉她钱九月是去看大夫的,当时钱九月躲在医馆偷偷哭泣,拿走了一包药。

“这是第几个了?”

“加上之前的,已经是第六个了。”

萧浅微微蹙眉,思索着,沿着楼梯向下,走向柜台,钱苏禾正在打着算盘翻着账本。

“钱掌柜,九月娘子她——”

“三娘子,你莫要再提那个孽障!我钱苏禾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她既然选择一尺白绫自缢,那且随她去好了。”

钱苏禾义正言辞地打断萧浅的话,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眼底全然是对钱九月的厌恶与抵触,仿佛那个失去生命的娘子不是他曾经万分疼爱的娘子一般。

萧浅看着他魔怔的模样一怔,沉默半晌后转身上楼了。

她思索着。

钱九月究竟做了什么让钱苏禾感到不耻的事呢?钱九月独自一人偷偷去医馆又是做什么?圣水镇自尽的娘子跟山贼有关系吗?

夜里起了大雾,薄薄朦胧一片,看不清圣水镇的全貌。

萧浅守着周铭渊的身体,她跟东方溯商量好了,明天就送周铭渊回南落,潘映就由他们两个人来解决就好了。

“别喝,这水有问题。”

东方溯抓住萧浅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喝水的动作。

萧浅一惊,她看了一眼那清澈见底的茶水,上面漂浮着墨绿色的茶叶,还倒映着她的影子,“……这茶怎么了?”

东方溯端起茶壶闻了闻。

“是洋金花,曼陀罗的一种,剧毒,不过这茶水里的剂量不会致死,却能让人产生幻觉。”

萧浅低着头想着什么,她突然站起身凑到门口,通过缝隙看着外面的状况,东方溯自然是知道门外没人,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东方,你说……圣水镇的人会不会都已经中毒了?”

他们到达这里已经有半月余,可是却丝毫没有找到宁白锦跟周无夜的身影,而传说中的神兽觅圣女也没出现。

神兽觅圣女?

这又不是什么玄幻世界,哪来的神兽?哪来的圣女?

听到东方溯说这水能致幻,萧浅思绪一转,大概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兽跟圣女,全部都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吧?

现在她甚至怀疑,就连圣水都是他们幻想出来的。

果然如萧浅所想的那样。

神兽是一个人,一个高大魁梧,肌肉发达的壮硕郎君,他脸上带着一道疤,身后跟着一群乌合之众。

“浅浅,”东方溯凑到萧浅旁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个人身后,那个矮小的人,是之前的天神。”

只看最前面的那个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旁边是“天神”跟业安县的知县,此时这个知县——安有府笑得谄媚,“……东寨主,您看了哪个小娘子尽管跟我说。”

……东寨主?

难道是黑山寨的山匪?

萧浅跟东方溯对视一眼,东方溯心里升起警惕感,拉着萧浅去了苏禾斋里面。

“神兽来了!神兽来了!神兽来寻觅圣女了!大伙们都快出来啊!”安有府大声呼喊着镇中的人都出来拜见神兽——自然是那东寨主。

“家家户户的娘子们都赶快出来吧,过了这一次,只能等下月才能见神兽了。”

百姓们满脸通红,兴奋地扑倒在地,身侧站着他们的女儿,每个少女都精美地打扮自己,头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朱钗。

他们丝毫没有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徐秋儿就站在各位少女中,她期盼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东寨主身上,她生得不错,皮肤白净娇嫩,是郎君们心中所想的那种娘子。

东寨主自然也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到了徐秋儿窈窕的身姿,眯了眯眼大跨步走至她身前。

他上下打量着徐秋儿的容貌身段,**笑几下,伸手抚摸着徐秋儿圆滑的香肩,手指勾着徐秋儿的腰带。

“潘兄,你不是说这次先叫我选吗?”

那个天神直勾勾地盯着徐秋儿白嫩娇艳的脸蛋。

东寨主动作一顿,侧过头睥睨着他,那目光攥着冰冷的寒意,叫人心生恐惧,安有府生怕这两位寨主打起来,安抚着他们二位。

“东寨主息怒,西寨主怕是许久未开荤了,这次就让给西寨主吧……”

“既然如此,这小娘子就给你了。”

东寨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潘兄?这个东寨主,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潘映?”虽然他们隔得很远,但萧浅还是听到了,她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郎君,蹙着眉,小声问身侧的东方溯。

东方溯也没见过潘映。

“或许吧。”

“带走。”西寨主指挥着身后的山匪让人带走了徐秋儿,旁边的百姓们还在欢呼,他们又多了一位圣女呢。

萧浅看着这一幕起了鸡皮疙瘩,心底发起恶寒。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东方,我们有死亡卡。”

萧浅冷不丁说了一句,抬头跟东方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了什么,这个潘映,实在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死有余辜。

不过——

这个卡使用了没有任何效果。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潘映是主线NPC,要想他死,只能换一个方法。

萧浅微微蹙眉。

后面那些娘子,潘映只是随意地瞟了几眼,觉得索然无味,每个都上手抚弄两下,“——大当家的,糖水铺少了一石粮食。”

潘映应声看去,只见一个老者跪倒在地,抓着那个土匪的裤子,发髻已经凌乱了,斑白的碎发粘在脸上,满脸都是泪水,苦苦哀求着,“神兽大人,天神大人,我儿前几日摔断了腿,家中值钱之物都拿去看病了,如今这是家中仅有的粮食了……可否,可否宽限几天?”

他渴求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孙招身上,不料孙招只是冷笑一下,直接踹开那个老者。

老者惨叫一声,又有好几个土匪上前而来殴打着他,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尖锐的声音像是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孙招随意拿起一块布塞到老者口中。

这一次,他瞪大双目,眼球突出,死死地盯着孙招,口中发出呜咽声,双手抱头扭曲着身体试图规避伤害,可他实在是太弱小了,不过片刻就失去了生息。

他的妻子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差点晕厥过去,发了疯似地冲过去,手中拄着的拐杖击打着那些土匪,悲戚地惨叫声响起。

旁边的百姓只是冷眼相看。

激怒了神兽和天神的人,都罪该万死!

潘映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走至那个半徐娘子身前,只能看到她布满红血丝和充满恨意的眼珠,他冷笑着,抬脚狠狠地碾着她的脸。

突然——他抬眸,就看到了站在里面的萧浅。

萧浅带着帷帽,看不清脸。

那个娇小瘦弱的娘子就这么静默地看着他,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屑和嫌恶。

他心跳慕然漏拍一下,竟有股异样的情绪,他松开踩着那娘子的脚,大步流星向她走去,还未等他靠近,冷面侍卫抽出弯刀胁迫他不准上前。

“没想到小娘子身侧还有护花使者。”

潘映轻浮的目光上下游**,萧浅一阵颤栗,一股恶寒从脊椎往上,她缩到东方溯身后。

安有府紧忙凑到潘映身侧。

“东寨主,这小娘子是外来人户,身份有些特殊,怕是——”

潘映冷哼一声,甩开自己的衣袖,把安有府推至一旁,“什么外来的?进了我这圣水镇,自然是得按我们圣水镇的规矩来!是条龙给我盘着,是只虎给我伏着。”

“这位潘郎君好大的威风,只可惜我家三娘早已为人妇,怕是不能给神兽作为圣女了。”

东方溯握着刀柄作揖,目光淡漠夹杂着狠厉。

“……嫁人了?”潘映低喃着,“可惜……可惜……”他话锋一转,语调含着笑意,“我就喜欢这般嫁了人的娘子……”说着,他伸手就要从东方溯身后来捞人。

东方溯眸光一沉,身侧的手握紧拳头,骨骼咔咔作响,他伸手拦住潘映,弯刀抵着潘映的脖颈,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潘映脸色没什么变化,举起一只手示意。

一瞬间,那群乌泱泱的土匪纷纷围了上来,他们手上没拿武器,胳膊上的膀子肉健硕,还有好些人衣衫不整,露出胸膛。

东方溯将萧浅紧紧保护在身后,握着刀柄的手腕微微用力,小臂上青筋暴起,他微蹙的眉峰透着森冷,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潘映的动作。

场上的氛围紧张,箭绷在弦上,似乎下一秒东方溯就要跟头疯狗一样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金初,退下。”

听到萧浅的声音,东方溯一怔,神情微微收敛,却迟迟没有动作。

潘映挑了挑眉,歪了歪头。

“金初,我说退下。”

萧浅伸手握住了东方溯的左手手腕,她的指尖温热,而他的手腕带着冰凉,东方溯回过头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

半晌后他收回弯刀后退一步,静静站在萧浅身侧,乖巧得跟刚才判若两人。

萧浅深呼吸,伸手将自己的帷帽取下,在她得知这个人就是潘映,并且死亡卡没有任何用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估量。

她将帷帽递给东方溯,上前一步,仰起头看着潘映,“你……是想让我当你的压寨夫人?”

潘映笑着,竟是伸手想抚摸萧浅光洁白皙的下巴,萧浅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郎君喉咙里发出低笑,“倒是个泼辣的娘子。”

顿了顿,潘映上下打量着萧浅,尤其是那双秋水波动的眸子,他从前从未见过这般清澈的眼睛,像是碧波万顷。

“自然是想的。”

只是可惜嫁过人了……

“方才……你们抓走的娘子呢?把她们放了,我就和你走,如何?你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我也不是只有金初一个侍卫,若是真的打起来,你们也讨不到好处吧?”

萧浅微微偏头,蝶翼般的睫毛轻扇。

潘映瞥了一眼挺拔站立的东方溯,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便——”

“潘兄!怎可因为这样一个小娘子就……”

那西寨主自然是不依的,不悦地打断潘映的话。

“你看,”萧浅似是有些无奈,摊了摊手,少女俏皮地眨着眼睛,“这可不是我不愿意,是你的西寨主不乐意。”

“……”潘映盯着萧浅半晌,发出低笑,“今日我便不邀你入寨了——若你敢独自一人上山,我便放了那些小娘子,如何?”

潘映说着,微微弯腰凑近萧浅。

碍于东方溯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敢凑得太进。

萧浅笑了,一口答应:“好呀。”

“三娘!”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着萧浅,伸手扯着她的衣袖,她没有理会东方溯。

潘映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示意所有人该回去了。

萧浅打算独自上山。

“不行。”东方溯态度很坚决,他是绝对不会放任萧浅一个人上山的。

萧浅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她声音轻柔,道:“东方,如果你跟着我的话,他们是不会放松警惕的,只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他们才会放下戒心。”

东方溯低头看着这个比他矮了很多的姑娘,他的心头似乎压着一块巨石,怎么呼吸他都难受,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启川的时候。

……如果周言芷不是刘治臻怎么办?

……如果这一次她又有危险了怎么办?

那种无能为力充斥着他的灵魂,他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如果……你杀不了潘映怎么办?”

萧浅实在是太弱小了,就像是一朵纤细盛开的花,旁人只需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花瓣就会散落一地。

他即使小心呵护,但还是落了许多叶子和花蕊。

“潘映害了这么多女生……即使这不是任务,我也必定不会让这种畜牲活在世上。”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有我的计划,他一定会死的。”

萧浅说得肯定,掩去了眸底的暗光。

东方溯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萧浅突然心口一酸,又有一股火辣辣的气息升腾而起,她软了态度,伸手拉起东方溯的大手,不自觉地撒着娇,“东方,你相信我好不好?”

东方溯发现,萧浅说得最多的,就是——即使这不是任务,我们也要去完成。

她总是那么善良,对待他人总是包容又温柔。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

两人手心的温度相互交织,那种甜腻又酸涩的感觉,东方溯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睫毛颤抖地眨了两下。

“好,我相信你。”

萧浅笑得灿烂,上前一步,脑袋抵着东方溯的胸膛,就这么没说话。

以前……都是忘川跟空空保护她,空空还为此……现在阴离子只剩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他……这一次,就让她来保护他们吧……

他一定会带着她跟空空,以及其他所有人的念想,回去的。

东方溯僵硬地站在原地,红晕布满了他的脸庞,他不敢有动作,怕自己一动,萧浅就被吓跑了。

萧浅深呼吸,退后一步,“好啦,你快走吧。”

东方溯点点头。

萧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东方溯脚步一顿,猛地转身向她大步走来,萧浅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东方溯一言不发,快速走至她身前。

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头。

一个轻如蝉翼的,湿润的吻。

落在她的右脸颊靠近嘴角的地方。

东方溯整个人都红透了,捧着她耳后的手指都在颤抖,他能感受到萧浅身上的气息。

“萧浅,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最好平安回来。

他凑到她耳边,说完这句话,也不敢去看萧浅的脸色,低着头转身就跑了,路上还被石子绊倒,差点摔跤。

“……”萧浅伸出手背贴着自己的右脸。

这算什么?

撩完就跑吗!!

萧浅的脸逐渐红了,她忍不住捧住自己的脸,东方溯身上暖洋洋的,像太阳一样,他总是浅笑着,缄默又温柔。

她好像也是喜欢东方的……

——第五卷《逢秋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