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
欧阳敏思这才回过神来,不情愿地福身,“见过端王妃。”
欧阳释桁浅笑着作揖,“我与四娘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开了,再会。”
萧浅含笑点点头,眼底却不带笑意。
白朝颜自己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一只小蜜蜂在她身侧飞来飞去她也毫无察觉,看到萧浅,她有些惊喜。
“瑾姝阿姊!你怎么来啦?”
她紧蹙的五官骤然散开,灿烂璀璨的笑容绽放,她立马飞奔过去抱住萧浅的胳膊,少女的裙摆在夏风里飞舞。
“想着好久没见你了,有点想你还不行?”
萧浅笑眯眯地摸摸白朝颜的头,笑得有些宠溺。
白朝颜一见到萧浅,瞬间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却了,她急吼吼地就拉着萧浅就去了练琴房,“瑾姝阿姊,我正好要去练琴,你快来听听!”
萧浅被白朝颜拖着,去了一个点燃了香薰的房间,里面的采光很好,香炉放在中间,前面摆着一张沉香制作的木琴。
白朝颜席地而坐,纤纤细手抚摸上琴弦。
她缓缓闭上眼睛,浅浅地呼吸着,调整自己的呼吸,好半晌,她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琴声潇潇洒洒,委婉连绵,宛若山间小溪潺潺流之,山泉自幽谷中舒缓溢出,像玉珠落入盘底的清脆响声,又像爱人间的喃喃低语。
“如何?”
“好厉害,没想到你竟然会弹琴耶!”
白朝颜白皙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啦……其实,阿姊的琴技比我好多了……”
闻言,萧浅不禁感慨,宁白锦果然是全能型人才,不过……她看着白朝颜落寞的模样,红唇轻启。
“她厉害是她的事,你厉害是你的事,你们本就不用去比较什么,我们要拒绝不必要的攀比。每个人,不论出生还是成长,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露珠,有些人是珍珠……而不论是露珠还是珍珠,我都喜欢。”
白朝颜眸中染上了一层迷茫,她低声喃语,“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萧浅道:“不用克制。攀比的目的是满足自我的虚荣心,但我们不是,我知道你欣喜宁白锦的技艺,羡慕宁白锦的勇敢,渴望宁白锦的自由,那为什么不可以把这种心境理解成一种追求呢?露珠永远不能变成珍珠,而珍珠也不能变成露珠,但露珠想要跟珍珠一样璀璨耀眼,只需要在阳光下就可以了。”
“我的意思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对于我来说,不管我追求什么,渴望什么,我通过我的努力让我离理想更近了,不论最后我有没有实现理想,我都不会对此有遗憾。”
白朝颜呆呆地看着她,她缓缓走近,盘腿坐在了白朝颜身侧。
“这么说可能有点像鸡汤,但我觉得适当地听听这些积极向上的东西,能让我变得更好。”
萧浅歪着头,浅浅的两个酒窝带着温婉的气息,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晕染开来,笑容和煦,如沐浴春风,如海上明月。
白朝颜脑袋靠着萧浅的肩头。
心里盘旋着的,久久不散的老鹰终于散去,静寂许久的死水微澜,**起一层层微波。
“瑾姝阿姊……你有个地方说错了……”
“嗯?”
“我不欣喜阿姊的技艺,也不羡慕阿姊的勇敢,更不渴望阿姊的自由。我惊叹你的热情,尊敬你的言行,赞叹你的真诚……你才是我心之所向。”
萧浅忍不住笑了笑,“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刚刚你跟欧阳释桁的对话,我不小心听见了。”
“啊?”
“我还怕你一时冲动就答应他了呢……”
白朝颜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其实刚刚欧阳郎君说出想要提亲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之间,苦苦坚持和挣扎的只有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想要开口的时候,我脑海中就冒出了之前阿姊你告诉我的话。”
——那你觉得他在乎你吗?就算不是男女之爱,他对你有儿时之谊吗?你觉得……他尊重你吗?
“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说出那些想要娶我的话,突然就觉得很荒谬——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觉得他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郎君了,陌生得让我害怕,让我心生恐惧……”
“阿姊,你说在他心中,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是他从小到大的青梅,还是中书令的女儿,亦或者是一个具有价值的工具?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萧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白朝颜坐直了身体:“瑾姝阿姊,其实我也还有一件事没说……在那天你来找我之前,还有一个红衣服的娘子来找过我。”
萧浅转过头看着她。
“她说……她叫青云,想让我帮她一个忙,等同的,她说她能让欧阳郎君娶我……或者让阿姊消失……”
萧浅完全惊呆了。
她根本没想到曾经白朝颜遇到过红袖——或者说,是红袖特意找上白朝颜的——如果那天她没有去白朝颜……结果又会是怎样?
“她最后告诉我,如果我想好了,就去怡香院找她。”
“怡香院?她就没有想过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去怡香院的问题吗?”
“她说,如果我足够有决心,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进入怡香院。”
“……”萧浅一时无言以对。
红袖说得确实不错,如果白朝颜对欧阳释桁的爱和对宁白锦的恨足够强烈,那不论平地还是山尖,她都会去怡香院赴约。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白朝颜笑而不语。
—
在回去的路上,萧浅遇到了娄青云。
娄青云是特意在中书令府门口蹲萧浅的。
之前端王府遭遇刺杀一事,的确跟她有关,虽然当时事后在王府,她们两人的交谈并不是很愉快,但娄青云心里的愧疚却难以消散。
她也害怕萧浅再次受到伤害。
慕九章跟在两个娘子身后,他的视线落到正在谈笑的萧浅,眼波流转后恢复平静,视线又转移到娄青云身上。
他看着娄青云低声细语的模样,心里软成一团,酥酥麻麻的,又带着一丝苦楚。
突然——
一个细小的,像是刀片一样的暗器划破空气的阻隔,速度极快,甚至能听见风被割裂的声音。
目标,萧浅。
萧浅被刺杀这么多次,看见反着光的暗器以及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刺客,她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都有了条件反射。
她顺着娄青云拉她的动作,飞快躲开。
东方溯弯腰捡起插入地下的暗器仔细端详。
暗中的刺客见一计不成,从暗处闪身而出,攥着一个锐利的匕首就冲了过来。
娄青云也是会武功的,虽然不算太好,但是这个刺客的身手也不太行,她将萧浅推到一边,抬脚直接将刺客手中的匕首打了出去,那匕首直直插入青石板。
刺客见状,脸色变得阴沉,翻滚在地,趁着娄青云躲避的动作,快速拾起地上的匕首,看着后面环胸而站,漫不经心看着他的两个郎君。
他立刻意识到今天这个刺杀是完不成了。
他逃窜而去,而娄青云并不打算放过他,疾步上前想要拉下刺客脸上的面罩,刺客一个侧身,躲开娄青云的动作,手中的匕首飞快向她丢去。
是的,就是丢去。
甚至没有一点手法。
“你不去帮忙吗?”
东方溯睨了一眼一旁淡定自若的慕九章。
慕九章脸上的笑意不变,嘴角的弧度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嘲讽意味,“她可以。你不也没去帮忙吗?”
“……”东方溯没说话,他看着萧浅的身姿,心里思索着以后她的训练计划。
突然,慕九章脸色一变,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带着难以置信,含在嘴角的笑容骤然凝固,他迅速往娄青云的方向跑去。
“阿南!”
娄青云的一缕碎发被斩断,下一秒,她白净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红痕。
萧浅立马上身,微微弯下腰担忧地看着娄青云,“阿南,你还好吗?”
而那个刺客已经跑远了。
慕九章一把抓住娄青云轻轻抚摸着脸颊的手腕,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伤口,红色的血痕出现在娄青云的脸上,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颤抖着咬着牙,阴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危险气息,像是地狱里的修罗。
萧浅看着慕九章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来不及细想,就看到慕九章运着内力直奔那个刺客,她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按上娄青云的脸,“疼吗?”
娄青云眸子低垂,一向浅笑的狐狸眼此刻失去了原有的光辉,只剩下那道伤口在风里还隐隐带着的一股刺痛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握住萧浅的手腕。
“……我没事。”
很快慕九章就把那人杀了,手段之利落,几乎是一息之间,那人就失去了生机。
娄青云脸上的伤口很浅,萧浅只擦了一下就不流血了,慕九章呼吸急促,直直地站在娄青云面前,伸手轻轻擦拭着那道伤口。
萧浅见状十分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娄青云微微叹息,“我真的没事。”
比较刚开始,她现在已经能很好的适应受伤流血这件事了。
慕九章宛若没听见,小心翼翼地将冒出来的小血珠擦掉,指腹上还带着一些湿意,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对不起……娇娘,我——”
他想开口说什么,突然他十分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高大威猛的身躯半弯着。
慕九章脸色发青,头上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张着嘴拼命地呼吸,甚至到最后他连站姿都没办法保持,瘫坐在地上。
他使出浑身力气抱着自己的脑袋,牙齿颤抖,发出嘶哑地低吼和痛苦的呻吟。
“九章兄?”
萧浅不知道慕九章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些担忧又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去看娄青云。
娄青云此时的神情很奇怪,即释然又怜悯,即庆幸又痛恨,只是及渐渐地,她的眼眶就红了。
“阿南?”
娄青云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次睁眼,她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缓缓蹲下身子,两只手轻轻抱住慕九章的脑袋。
“慕九章。”
慕九章没有任何反应。
“慕庭。慕庭!”
萧浅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然有一种荒诞的想法,这两个人在一起很荒谬的感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心态。
娄青云是蓝桉,但慕九章不是释槐鸟。
两人像是彼岸花的花跟叶一般。
慕九章猛地止住了动作,挣脱开娄青云的手,迅速后退,他浑身颤抖,甚至不敢抬头看娄青云。
他一向干净整洁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了。
他不敢想象自己刚才的样子,像是一个疯子一样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慕九章颤抖着声音,“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七月,你保护好娘子。”
说完,他头也不抬,抵着脑袋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阿南,他真的没事吗?”
娄青云摇了摇头,“他……没事。”
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跟萧浅解释,索性就不解释了,反正……总有一天,桃桃应该会明白的。
音落的一瞬间,一道闪烁的光照到了萧浅的眼睛,是另一拨人派来的杀手手上握着的利器。
萧浅:“……”
她到底招惹到谁了?
这些天都是无止尽的刺杀。
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描状的挫败感和疲惫。
东方溯和梓路,以及半路加入他们的七月挡在她们三人面前,这次来的看起来跟前几次又不太像是同一派,至少从武力值来说,跟上一次的完全不能比。
(慕九章冷笑:你在开玩笑,我能跟这些虾兵蟹将比?)
人数不算太多,暗处的金卫队也现身帮忙。
“看不出来,周铭渊挺在乎你的。”
娄青云不轻不淡地冒出一句话。
“嗯?”
萧浅看着金照和金云,摸了摸鼻子,一时无言,“……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闻言,娄青云嘴角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弧度,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周铭渊没有头痛的毛病吗?”
萧浅有些懵,仔细想了想,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娄青云“哦”了一声,不语。
大概是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他们有些体力不支,只能尽力保护她们,萧浅一手拉着红杏,一手挽着娄青云。
时不时躲开致命伤害,时不时抬手解决一人。
娄青云睨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竹箭的刺客,鲜血浸湿了他的衣领,她垂眸看了一眼萧浅的右手手臂。
——是袖箭。
看来不仅仅是她想活着,而是大家都想活着。
萧浅敏锐地观察到,上次来帮忙的红袍人又出现了。
终于——血泊中的杀戮停歇了,这一次大家都只受了一点轻伤,金照跟金云抱拳示意后就隐去身形,东方溯跟梓路则重新回到萧浅身后。
“那个,请等一下!”
眼见那个红袍人想走,萧浅连忙追上去,她的绣花鞋踩在那些血泊中,粘上了血渍。
红袍人听到萧浅的声音身躯微微一僵,加快步伐离开,纵身一跃,打算借着内力飞上屋檐。
“——三郎!”
红袍人傻了。
“是你吗?三郎。”
萧浅小小地喘息着,抬头看着站在巷子石墙上的红袍人。
那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也看不清神色。
会是周铭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