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潋娘子既然知道我家郎君是小娘子,并且已为人妇,还是不要开些莫须有的玩笑要好。”
他语气冰冷,大步走了过去,拉开了萧浅。
花潋捂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王爷已经等了许久,我便带着郎君回去了。”
花潋这才看了看东方溯身后的萧浅:“也好,下次姐姐还来怡香院呀,我定会与妈妈好生说明白,让她做好准备。”
顿了顿,她视线与东方溯在空中交汇,笑意盈盈:“另外,跟王爷说一声,我今日有些乏了,便先去休息了。”
“……”东方溯脸色很僵硬,他动了动嘴:“是。”
等出了包厢,他连忙低头问萧浅:“没事吧?她对你可是做了什么?”
东方溯的神色难得有些慌乱和焦虑,萧浅觉得有些奇怪,她摇摇头,笑眯眯地开口,“放心吧,我没事。再说了,她能对我做什么?”
东方溯这才心下稍定。
花潋掀开包厢的卷珠帘,看着这一高一矮,一挺拔一娇小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卫,竟然对主子产生了别的心思……啧……”
她缓缓摇了摇头,松开了手,任由那琉璃珠摇晃。
—
上官宁榭看着萧浅三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地看着瞌目假寐的周言芷:“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把人带上来,还把花潋丢给别人,不说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周言芷睁开眼:“都说了,一见如故,你不懂。”
上官宁榭说不过他。
不知周言芷想起什么,他起身下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花潋,他走了过去,“怎么了?”他顺着花潋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萧浅,东方溯跟柳玉枫的背影。
花潋摇了摇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周言芷来了兴趣,他微挑眉峰,“哦?说来听听?”
花潋轻声一笑:“不过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王爷不会感兴趣的。若是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休息了,失陪。”
周言芷抬头看着花潋上楼,随即低头看着那三人的背影沉默不语。
—
“晚……柳郎。”
一出怡香院,萧浅就看到了几天不见的周无夜,他依旧坐在轮椅上,此刻难得有些拘谨,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柳玉枫抬眼匆匆一瞥,语气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周无夜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浅,正打算开口解释,柳玉枫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晋王殿下平时没有公务需要处理吗?整日这般无所事事是不太好?”
柳玉枫算了算,这已经是入六月以来,周无夜来找他的第三十四次了。
萧浅静静地站在一边。
这大概是第一次,她看见宁白锦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
“……柳郎,我知道,程师妹她……对你说了些不太好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年纪小,说话不修边幅,你多担待些……”周无夜的声音越来越小,柳玉枫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替她向你道歉。”
柳玉枫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微微勾成一个嘲讽的角度,“替她道歉?请问你是作为她的师兄道歉还是……”
柳玉枫没继续说下去,但她的目光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这些,晋王殿下还是请回吧。”
“……抱歉,但她毕竟还是我师妹。”
“那个……”
萧浅站在一边看了很久,她原本不打算插手宁白锦的事,但宁白锦帮了她这么多次,她们……总归也是好朋友,她看出了宁白锦的想法,也看出了周无夜的想法。
“我能替柳郎说几句吗?”
周无夜对萧浅还是有几分耐心的。
“晋王殿下刚刚说的这件事,我想请问后续是什么呢?程娘子说错了话,你替她道了歉,那以后这种事再发生呢?”
萧浅上前一步走在了柳玉枫前面,低头看着周无夜。
单从这两个人来说,萧浅是弱势的一方,但莫名的,她身上带着一种让人不容忽视的气势,尤其是她现在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
“……”
周无夜抿直嘴角:“我保证程师妹不会再出现在柳郎面前。”
萧浅看着周无夜严肃的模样,她勾了勾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信。”
周无夜:“?”
“……”他抬头看向她身后的柳玉枫,只见柳玉枫环着胸,似笑非笑,柳玉枫微启红唇,也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信。”
周无夜:“……”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无信任可言。
萧浅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退后一步,稍微抬起头,她清澈的眼睛盯着周无夜,冷静清醒得吓人。
“就刚才晋王殿下的发言,保证程娘子不会出现在……我家兄长面前,请问……您拿什么保证?是让程娘子……”她做了一个噶脖子的手势,“还是说晋王殿下打算把程娘子送出皇城?可即便是送出皇城,程娘子偷偷回来了又作何打算?”
她笑着,“你想要兄长原谅你,就拿出你的诚意来。好了,我要与兄长一同去用晚膳了,再会。”
萧浅笑弯了眼睛,伸手拉起柳玉枫的手腕,往福运楼的方向走去。
算算时间,枭郎也到了。
—
包厢里的氛围很尴尬。
萧浅跟周枭面面相觑,旁边是散发着寒气的柳玉枫和含笑讨好的周无夜,东方溯则是环胸站在一边没说话。
“你跟来……作甚?”
周无夜义正言辞:“我觉得方才……这位郎君说得不错。”
柳玉枫:“秋池小郎君。”
周无夜:“……”
他重复一遍:“这位……秋池小郎君说得不错。所以……我觉得还是让程师妹亲自来与你道歉才对。”
柳玉枫端起盛好的菌菇汤,用勺子轻轻搅拌,“不用了,我不需要程娘子的道歉……”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周无夜的眼睛,“先不说程娘子会不会同我道歉,再者,我与那程娘子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什么叫不会有什么交集?你是我未来的王妃!”
周无夜差点站了起来。
柳玉枫“哦”了一声,他放下汤碗:“若是我还未曾失忆的话,我应当是记得,殿下说过,只要我治好了……”他看了一眼周无夜的腿,“殿下就去求圣人取消我俩的婚约,对吧?”
“……”
周无夜一哽,没办法反驳。
“更何况……殿下不是与程娘子自小定下婚约吗?我这么横插在你们之间,也不太好。”
周无夜听着柳玉枫的话,右手紧紧地捏着那只碗,沉了脸,他死死地盯着柳玉枫:“我都说了,我同程师妹只有兄妹之谊,我与她之间的婚约根本不作数。”
“你认为不作数但总有人当真。”
柳玉枫道:“你们玉衡宫有玉衡宫的规矩,更何况,这件事圣人与你师父也是知道的,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宁白锦!”
周无夜一把把碗扣在桌子上,怒发冲冠,脸涨得通红,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都在颤抖,他急促地呼吸,想来是被气狠了。
“你就这么想跟我解除婚约对不对?好跟你那个柳师兄双宿双飞对不对?!”
周无夜已经被刺激得口不择言了。
因为周无夜这一嗓子,场面陷入了安静,但这种平静下危机四伏,就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平静一样让人战栗。
“……二叔父好凶啊……”
萧浅立马给周枭盛了一碗汤,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说:“喝汤。”她看着周无夜,眉头紧锁。
“还请晋王殿下慎言,莫要抹黑我家郎君的名声。”
一旁站着的桂枝面无表情地提醒周无夜。
看着柳玉枫无动于衷的模样,周无夜心中莫名有些苦涩,但是他深呼吸几下,嘴角重新挂着嘲讽的笑容:“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说完他自己一愣,夹起青菜掩饰自己的慌乱,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一边的糕点。
……怎么回事?
明明他不想这么说话的……
柳玉枫不想过多解释。
他觉得跟这种人说话都是徒费口舌。
柳玉枫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真的激怒了周无夜,仿佛什么都没办法让柳玉枫卸下他平淡的面具,在柳玉枫面前,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宁白锦!在你心里究竟拿我当什么了?”周无夜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冒了出来。
柳玉枫很不耐烦,语气都充满了暴躁:“我是大夫!你是患者!治好你的伤,咱们就不互相欠!这不是之前就说好的事吗?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闹……”
“我闹?你是不是……”
萧浅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个人在一起就吵架,甚至吵架都不在同一个频道。
“你们能不能先安静一下?”
很好,没有人听到她说话。
“你们能不能先不要吵——”
“!!”
萧浅的“了”的音还没落,“唰”的一声,一把弯刀直接开鞘,锋利的刀刃架在周无夜的脖颈处,场面瞬间安静,下一秒,周无夜的身侧的侍卫也瞬间抽刀,指着东方溯。
东方溯脸上丝毫没有惧意,倒是把萧浅吓了一跳。
“……金初?”
东方溯手腕微动,微凉的语气,带着不多的恭敬:“相信晋王殿下也看出来了,我并没有恶意,但是为了保护我家郎君的嗓子,请您安静一下。”
他说着,缓缓抽回手中的弯刀。
周无夜现在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时大脑发热,他没有计较东方溯的无礼,摆了摆手:“怀七。”
怀七收回刀,抱拳退后一步,挺立地站在一边,但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东方溯,生怕东方溯对周无夜不轨。
东方溯也顺从地走到萧浅身边。
周枭抬头惊讶地盯着东方溯,他虽然不怎么见过他这个二叔父,但是听他阿耶说过,二叔父脾气不好,最好不好招惹。
没想到……
金侍卫竟然这么勇敢!
萧浅含笑看着东方溯,微挑的黛眉带着不解和少许的质问。
周无夜显然看起来不是个什么有耐心的人,从萧浅撞破他腿脚很利索之后,她就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暗杀,她对周无夜的态度也是谦卑有礼,从不多纠缠。
而此刻……东方溯竟然直接把刀架人家脖子上!他是个王爷啊啊啊啊!
东方溯摸了摸自己鼻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勇气,大概是暗卫做久了,脾气都暴躁了。
“那个……刚刚是金初太激动了,不好意思。”
萧浅还是道了歉,她深呼吸一下,继续道:“能否听我一言?我有些问题想问晋王殿下。”
周无夜恢复往日的模样,矜贵地点点头。
萧浅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刚才是不是周无夜激发出了什么第二人格之类的。
“你……是喜欢柳郎吗?”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周无夜身上,周枭在一边竖起小耳朵听着,差点惊呼出声,虽然他刚才听到什么婚约,什么师妹,但是凭他的智商有点难以理解。
但是此刻,他的三观被拧碎了又重新拼好,二叔父喜欢郎君?!
柳玉枫微微蹙眉,也看着周无夜。
周无夜:“……”
他余光瞥见柳玉枫紧缩的眉,好似从柳玉枫的眼底看到了万分嫌弃,他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柳玉枫移开视线,松了一口气。
看到柳玉枫如释重负的样子,周无夜后槽牙都咬紧了。
萧浅也没想到整个人是真的嘴硬!
她脸上挂起温和可人的笑容:“既然如此,晋王殿下为何这边排斥解除婚约呢?柳郎日后的伴侣是谁,也与晋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吧?”
“怎么能没有——”
“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一下晋王殿下。”
萧浅打断了周无夜,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周无夜。
“请你说话的时候尊重一下柳郎。”
萧浅真的觉得刚才周无夜说的话,真的很不尊重柳玉枫,不管这是大脑一时发热说出的气话还是冷静后发出的言语。
这跟后世的造黄谣有什么区别?
周无夜一愣。
他从来没觉得他的话很侮辱人,或者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需要对别人尊重,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心里有着喜欢的人。
宁白锦也一愣。
她看着萧浅正襟危坐,仿佛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一般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一股电流从她的脊椎向上,她竟然红了眼眶。
自从她回到皇城,因为跟周无夜的婚约,她受到多少娘子的红眼和白眼,有讽刺她不自量力配不上的,有挖苦奚落周无夜无能的,恶意四处皆是。
而周无夜,她这个所谓的未婚夫。
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高兴时嘴里都是好话,这也给了宁白锦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安慰,但不高兴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口不择言。
但她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不仅仅是跟皇城里的娘子相处很累,跟周无夜相处也很累。
她想,她在他们心中,真的是个人吗?
是一个榜上了“晋王殿下”的物品,还是一个拿来获取利益的筹码?
而现在,一个娇小瘦弱的小娘子,她没有惊人的武力,也没有绝佳的容貌,身边除了一个侍卫和孩子,没有任何可以傍身的东西。
面对强势骇人的周无夜,她可以一脸无畏,她就坐在那里,为她说话。
她想。
她大概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找到了一束光。
微弱,渺小,平凡得不露声色,甚至好像很容易就会熄灭一般,但是此刻却耀眼得可以照进她心里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