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东都,实在是热闹非凡◎

及至金秋, 正是赏菊的好时节。

于东都而言,谢了春日的满城牡丹,这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 自也不能错过。

因此,自贺七娘抵达东都之日起, 她听身旁人闲话时提及最多的, 也就是这赏菊宴。

打深宫而起, 延展至东都城内,但凡是城中叫得上名号的高门大户,尽是在操持着赏菊宴。各家借此扬出风雅不说, 不少当家贵妇也是借此在为家中小辈相看人家。

于坊市中做买卖营生的商户们来说,他们将各式各样新奇的布料、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香脂香料之类, 跟流水一样送进那一处处深宅大院中, 一个个的,自是赚的盆满钵满。

而伴着这处雅事而起的,除开谁家又得了什么最贵重的布料首饰之外,在暗地里, 还有宴会上发生过的各式逸事与传闻四下传播。

譬如谁谁家同谁谁家不和, 谁家那谁和谁家那谁动起了手,谁家娘子同谁家郎君开始议亲之类的小道消息, 在东都城的街头, 实在是传得飞快。

这般景象, 叫贺七娘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如今的东都, 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一趟, 贺七娘是以鼎昌柜坊东都大管事族中表侄女儿的身份进的城。

虽是拗口, 但好在许瑾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但从那户帖上所书的年纪、籍贯、沿途所经各城的文书来说,简直叫人难以看出破绽。

是以,他们一行人于当日进城之后,她便是顺理成章地到了柜坊来寻族叔。

而这之后,贺七娘在东都的落脚之地,自是被安置在了与柜坊相连的那片宅子里,成了坊中众人口中的七娘子。

因为许瑾和栴檀二人不便现身人前,又还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待的久了,被拘在柜坊不大好出门的贺七娘,也只得是在柜坊里给自个儿找些消遣。

她性子好,又没有自持身份的娇气,相处一段时日后,众人在她面前也就没了拘束。

也正是这般,她一来二往地的,也就跟后厨的那些婶子们混得熟悉了起来。

偶尔无事,还会跟着她们学一些东都这边盛行的吃食。

东都之地,浸在繁华之中,就像是牡丹中心被仔细护着的花蕊那般娇贵,此地盛行之风,便连吃食也是陇右等地少见的奢靡作派。

正如贺七娘现下所跟着学的这道吃食一般。

她得先用新上的秋梨雕切成一朵繁盛的花,然后在花上浇淋些许清甜的醪酒,上屉蒸个片刻,再点一点桂花蜜,最后才能得到那一盏既有梨果清香又有醪酒回甘的一小盏饮子。

这饮子是她近来的心头好,贺七娘学会后,业已打定主意,待回伊州之后,就在铺子里试着对外做来卖一卖。

反正陇右行走的胡商们大多家底深厚,想来,他们也会愿意试一试这等新奇的吃食。

这会儿,正是灶间忙着备菜。

贺七娘坐在石桌旁,手下仔细挑选着秋梨,旁边几个择菜的婶子,则正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近日来东都的热闹。

“听说了吗?这几日啊,东边又抄了好几户,据说里头最大的那个,可得是三品呀。”

“听说了听说了,有一户被抄家的时候我就在附近。那周围的人可是挤得水泄不通的。我听人说啊,那家的夫人当即就是一根绳子,自己个儿给吊死在房中了。啧,可怜见的。”

“唉,这也难怪。这抄家发落的,若不是流放岭南那等地方,女眷也得是充入教坊的结局。那些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哟。”

“嗐,说到底哇,都是可怜人。我那日见着的那户,里头被押出来的甚至还抱着襁褓,你说说,这就这般犯事没了。唉......明明是外头男人犯的事,结果,却是连累了一家老小。”

“要我说啊,你们也是瞎操心。”

“这虽说是外头男人犯的事没错,但他们那一家家的,不就是借着男人们在外头的官职,这才成了贵妇人、娇娘子的吗?你们搁这儿操心这些,不如想想待会儿烧什么菜吧。”

“呃,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哈,哈哈哈哈......”

眼瞅着上一瞬还在伤怀的婶子们转头就笑成一团,贺七娘将最后一个挑出来的梨子放进手边的篮子,不由地抬头望向天际。

院墙将天空框成四四方方的模样,湛蓝的天空,可看云舒云卷,却莫名的,入目满是叫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意味。

这些日子,只要许瑾人在柜坊,他就一定会将她带在自己身边。

无论是与下属们商谈大事也好,还是埋首写写画画也罢,反正只要许瑾在,贺七娘就会被他叫住,不得不待在房中陪着。

这般相处,贺七娘自是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谋算。也从中猜到了,东都眼下被藏于清菊雅乐之下的那份暗涌里,正有许瑾的手段在里头推波助澜。

她知道,许瑾正借助从黑沙城夺回的那份证据,一一展开他的报复。

此前,若是她久居洛水村,乍然听到方才婶子们的谈话,心中定会生出悲凉之感,惋惜他人命运的坎坷。

可眼下,贺七娘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心中感想。

她心中,一下是那些无端受家中牵连,自此要落入尘泥的贵女儿郎......

一下是边塞血染的城墙,满村的孤儿寡母,还有枭鸟的鸣啼,满是荒草的坟茔......

这桩桩件件彼此交缠,叫她只得是放空思绪,索性全部抛到脑后,不去多想。

拿着那把从黑沙城带回来的小匕首,贺七娘干脆低头细细削着梨子,打定主意不去搭话。

好在,婶子们很快又有了别的话题,她们已经从最近东都中被发落的那些官户人家身上,扯到了连日来热闹不断的赏菊宴头上。

“对了,我这趟回去,听我弟媳妇儿说,她听她那个在大长公主府当差的表叔说,前儿个啊,大长公主的赏菊宴上,出了好大的乱子哩。”

“啊?什么什么?快说来听听。”

这七歪八绕的关系,连带着已经打定主意不参与其中的贺七娘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自觉地抬眼,朝说话的婶子那处看去。

常年混迹市井的本地百姓,自也有他们的消息来路。

既是扎根在这大明宫的宫墙之下,就像那随手丢五块石头都会砸着一个官吏一样,剩下的那四块石头砸着的百姓里头,必然家中也有在高门大户里当差的亲戚。

开口说话的这个婶子,便是如此。

“嘿嘿,你们不知道了吧?”婶子刻意环顾了左右一圈,然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凑上前来,小声说道。

“程国公府的那位三娘子啊,同七皇子俩人在大长公主府上的客房里含混不清,被大长公主带着人,逮了个正着哩!听说哇,当夜,大长公主就押着七皇子进宫去了。”

“嚯!这么大的事儿?这么一说,难道前儿个突然有消息,说是国公府有娘子要嫁入皇族了,敢情,是这么个事儿?”

“小声些,小声些!你们可千万别在外头乱说啊,这事儿,大长公主府上可是给仆从们都下了封口的命令的。只不过,这赏菊宴上人多口杂的,难免会对外头传出些风声来。”

“别担心,我们也是在柜坊当差的,咱们东家的规矩大家都清楚。出了柜坊的门,那咱们的嘴绝对紧实,你就赶紧说说,那三娘子同七皇子,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的吧,我那弟媳妇儿也没说得太仔细。只是这程三娘子还有七皇子,咱们东都有谁不知道,这俩都是到了年纪还久未婚配的。倒是想不着,原来里头还有这么一出。”

“你说到这个,那我好像还想起一件事儿。这程国公府的三娘子,还真不是没有婚配过的。”

听着前头那婶子的话,临了,另一个一直没有出声儿的婶子倒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快说快说,怎么回事啊?”

那婶子偷瞧了一眼贺七娘这头,见她也是面露好奇,忙是搓着手笑了笑,开口说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你们就当听个乐子就行。”

“嗯嗯嗯,你赶紧的,快到时辰了,咱们得赶紧回去焖饭了。”

“咳咳,我听说啊,程三娘子早年间是定了婚事的。是娃娃亲,对方好像是陇右那边的大官儿,好像是什么将军啥的,但是啊,后头那边出了事儿,全家都没了,所以啊,她这才没了婚事。”

“可是,国公府那样的门第,肯定也不缺提亲的人啊,没了前头那家,难道还没旁的人登门提亲?”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位三娘子啊,早年丧母,她后头这个母亲,听说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家又不是国公爷的大房,也就是个三房,好似家里嫡亲的男人们,也没什么官途......”

本是当个闲话听听,但那七皇子、三娘子的,不知怎的,就让贺七娘削梨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待听到那位三娘子定亲的往事,贺七娘脑内突然冒出的念头更是令她手下一抖,闪着寒光的匕首,霎时将她手指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嘶......”

“哎呀!七娘子,你这手!”

有眼尖的婶子忙是大呼小叫着站起来,贺七娘二话不说,先是把匕首收好,再用帕子将手指按住。

随即,她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摇摇头,阻下婶子们打算上前帮忙的架势。

“无碍的,婶子你们先忙,我回去上些药就好。”

“诶,诶,那......那七娘子你赶紧回去,可得仔细伤药的。”

“嗯,好的,多谢婶子。”

“哎哟,我还是喜欢咱们七娘子这性子,又能干,又招人疼。”

“你喜欢有什么用啊?这可是大管事家表侄女儿,说不定,早就给说好人家了。”

“唉......没说咱也高攀不上啊,大管事那可是东家的左右手啊......看不上咱这人家的。”

快步往暂居的院子走去,婶子们高扬的嗓门伴着贺七娘走出很远,可她全然无心再听。

捏着帕子,看其下的刀口一点点沁出血痕,染湿帕子,贺七娘满心只有那曾经将她踩进泥里的话语。

“我家三娘子笑语,雯华不过是指石头上的花纹。老身这才明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任人践踏的卑贱东西罢了......”

那看似面善的老妇,站在蜿蜒淌下的血痕之间,就像在讨论今儿的花为什么没有往日妍丽一般,轻而易举便夺走了小院里,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假若这个三娘子,同那个三娘子,是同一个人,那么......

用力捏住隐隐刺痛的手指,贺七娘埋头往前冲,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捏着手指上伤口的力道,也在不住加重。

她必须借助这些痛意,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正是快步往她的房间走去,回廊的那一头,许瑾的身形忽现。

一声七娘,瞬时将贺七娘吓得立即将受伤的手指背到身后。

“七娘,我有事同你说。”

僵硬地于唇角扯出一抹笑,贺七娘语气讪讪。

“你,你回来了......”

而待到许瑾看清她的面色,本还盈满温柔的脸上顿时敛去笑意,他几步走到贺七娘身边,难掩焦灼。

“七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说话间,他更是伸出手,用手背抚上贺七娘的额头,不住追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自贺七娘病中而起,在她有意的靠近下,许瑾对她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虽说二人之间还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他那种偷偷碰一碰她的手再移开,碰碰她的额头、发间的小动作,却是越来越多。

可她眼下,没有再同他继续周旋的心思。

“无事,我累了,我先回房休息。”

抬脚正想逃离,手臂却是被人一把钳住,及至于,在那人的力道下,贺七娘脚下趔趄,朝旁偏去。

作者有话说:

烦死了!烦死了!我干嘛要写这种????!!!!烦死了!!就应该写婚后!!!不开心了??我就亲亲抱抱举高高~~滴滴哒滴嘟嘟嘟!!!!结果现在!!!!!我连本来想写偷偷捏一捏七娘的手再放开,都要想一想,然后:啧!轻浮!滚开orz 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