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就像在摸小野猪崽子◎

贺七娘的这场病, 来的既急且凶。

忽冷忽热,整个身子就像被压了沉重的石块在上头一样,酸痛到不行。

自其前靠在许瑾身前失去知觉起, 贺七娘就一直浮沉于昏睡与间歇的短暂清醒之间。

神智不算清醒,她因身上的不适, 也变得任性许多。

迷糊着连连别开脸, 只为不喝下那讨人厌的药汤。更别提她昏睡之后, 本能地在发热时踢开身上褥子的举动。

也是因此,纵是浑浑噩噩的,贺七娘也总能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哄劝, 听不清具体的言辞,却一直耐着性子, 哄她饮下那又辛又苦的汤药。

也会有人在她浑身发冷, 冻得牙关磕磕作响时,将她连人带褥子,牢牢抱在怀里。

也会有人在她再次发热时,用温热的帕子一点点为她擦拭额前和颈间, 将她被汗水打湿, 黏在颈间的发丝撩起,令她稍稍舒适些。

不过, 却是怎么都不肯松开压着被褥的手, 不许她再钻出来偷凉。

有时热得难受到不行, 贺七娘甚至会迷迷糊糊的将头颅抵靠在那人身前, 难过地发出嘤嘤呜呜, 似小兽一般的轻哼, 直到感受到那人的大掌一下下轻抚她的脊背, 叫她不再那么难受之后, 才会消停。

这般折腾得久了,她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人小心翼翼地,在她头顶发旋处印下轻吻,或是捧起她的手,将那微微发烫的唇,印在她的指尖。

这一切的一切,不管在病中是如何可以令昏睡不醒的贺七娘变得安静、乖巧,但对于眼下终是恢复清明的她来说,却叫她只能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七娘静静地躺着,满面木然,被人按在被中的手,更是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她一点细微的动作,就会令身后这人醒过来......

病中尚且会因整个人不大清醒,而难受得连连折腾。

但这并不代表先前那个迷糊的人恢复神智之后,就可以将那些昏昏沉沉时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至少,贺七娘是这样的。

正如此前幽幽醒转的贺七娘一点点掀开酸涩、沉重的眼帘,而许瑾削瘦憔悴的脸庞悍然闯入视野时,她脑内立马就回想起那些晕晕乎乎里的磨人伎俩一样。

纵使在发现她整个人的姿势,是一副被许瑾连人带被褥抱在怀中的模样,贺七娘如遭雷劈。

但回忆起此前种种,她仍是不得不承认,病中的她,确实是折磨人。

怪道她幼时每每生病,阿耶都会变得疲惫且憔悴......不过,自阿耶离家,她倒是病的少了。连带着,她也渐渐遗忘了自己的那些坏毛病,只当没有这样的情况存在过。

眨眨眼,待眼前视线由迷蒙变得清晰。

贺七娘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目光稍显放肆,静静打量着身后这个靠着一方墙面,兀自熟睡的男人。

许瑾一手垫在她颈下,一手搭在她肩头,将贺七娘整个人半抱在他的怀中。被褥被他压住,牢牢裹着她,肩头的空隙恰好能用手掖起,确保不留一丝漏风的缝隙。

而他,好像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发髻不复规整,眼下带了淡淡的青黑,衣襟皱乱,下颌处也泛出清晰可见的青色,想来是这段时间都没能好好修面。

绷紧的身子终是僵得有些难耐,贺七娘试探地一点点翻转身子,想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

岂料才动了一丁点儿,肩背下垫着的那片暖意便也随之一块儿挪了挪,明白过来她正枕着许瑾大腿的贺七娘,霎时面红耳赤,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想要不顾一切地从这片包裹里逃出去,正是犹豫,许瑾原本按在她肩头的手,倒是因为他的熟睡而松开了些。

借机将酸软的手臂一点点挪上来,贺七娘从团团围起她的被褥里悄悄探出手指。

一根,两根......及至慢慢将右边的手臂整个逃出包围。

目光始终落在许瑾熟睡的面容之上,看着看着,贺七娘突然觉得有些手痒。

搭在被面上的手臂试探着一点点举起,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像是做贼一般,逐步靠近许瑾下颌处的那抹青。

若是相问,贺七娘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想要这般做,但在出手的那一瞬,她已然想好,假若不慎被许瑾逮住,她便借口是发热烧得糊涂,不小心将他认作阿耶了。

这般作想,偷偷摸摸前行的那根手指,业已触碰上那一片显眼的青。

指腹下,胡茬略显粗(/)硬。若要细说,那手感就像在摸小野猪崽子一样,给她指下弄得痒痒的。

诧异地挑眉,贺七娘目光凝于指尖,心道,原来是这样的触感吗?

解了好奇,正想再次悄无声息地收回手指。

谁知,双眼紧阖,显然还在睡梦中未醒的许瑾却是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在贺七娘陡然瞪大的视线中,先是将它握到唇边碰了碰,然后将它按在了他的心口处。

若不是他全程下来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的话,惊得浑身立刻绷紧的贺七娘甚至要怀疑许瑾已经醒了。

她想好了怎么辩解,但着实没想着还会有被人这般逮住的可能。

怎么才好?要么,悄悄收回来?

“七娘!?”

正在想方设法地从他掌下解救出手指,好不容易才将小手指弄出来,身后之人难掩惊喜的声线立时响起,将她吓得直接僵在当场。

唇瓣略显慌张地翕动,却是连丁点儿声音都没能没发出。后知后觉,贺七娘这才发现,她的喉咙竟是哑得厉害,一咽唾沫就像是在吞针。

被人按在心口的手被好好放回被褥里,颈后一空,许瑾将她小心放回真正的枕头上。

贺七娘一手按在喉咙处,看着许瑾下榻的动作猛地顿住,随后脚步有些怪异地往前走去。

他腿怎么了?

没等贺七娘想明白,许瑾已倒了一碗温热的水再度坐到榻前。

他放下茶碗,俯身打算来扶贺七娘。后者却是在见着那碗清水后眼前一亮,早已迫不及待地坐起身,伸手来接。

贺七娘在她起身的一瞬,感知到腰背间酸麻的钝痛后,就是脑内灵光一闪,瞬时想明白方才许瑾脚步那般怪异的缘由。

也不晓得他保持她醒后所见的那个姿势,保持了多久。只怕,他浑身并不会比她轻松到哪里去。

胡思乱想间,许瑾已是在榻边坐下,伸手将人半揽着靠在他的怀中,将手中茶碗凑到贺七娘唇边,喂她喝水。

嗓子眼儿里干涸的像是要冒火,她也再顾不得旁的。一手按在许瑾没有掌握的另一边,贺七娘埋首在茶碗中,一口接一口地大口灌水。

一连喝了一碗有余,喉间干渴终是得了缓解的贺七娘惬意地长吁一口气,哑声说出第一句话。

“差点儿就觉得我要渴死了。”

许瑾放了碗,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作势便要来为贺七娘擦去唇下水渍。

忙是偏头避开他的动作,身形往前拉开彼此的距离,贺七娘顶着忽然失了温热相伴的后背,用手背利落擦去水渍。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看向笑意不改,将帕子收回袖袋的许瑾,而后故作随意地打量一圈他们所处的屋舍,问道。

“我们是快回伊州了吗?”

许瑾将帕子收起,起身到门后轻叩门扉,同外头守着的人叮嘱了一声请栴檀过来,然后,这才行回榻前,随手拖了把胡床坐下。

“还未进陇右,是在交接之处的小城里头。你高热不退,若一直奔波,对你身子不好。”

心道正常,贺七娘本想下榻,却在掀开被褥的同时见着了她微敞的衣襟,莫名想起浑浑噩噩间,那为她细细擦拭脖间汗水的温热帕子。

轰地一下,像是在还未熄灭的篝火里猛然倒进灯油,猝然攀高的温度让她一把揪进被褥,再次将其拉到下巴处,顺道还藏了小半张脸进去。

至于就坐在榻前的许瑾,她是连偷瞧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正犹豫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解了此刻窘境,房门轻响,栴檀已是一边同许瑾见礼,一边大步走入房内。

二话不说地蹭到栴檀身侧,乖乖伸出手腕由其搭脉,得了她终是退热,只消仔细修养便可痊愈的好消息后,贺七娘面上那散也散不掉的热意终也彻底褪去。

拥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瞧着许瑾同栴檀交流了几句,然后栴檀说要去厨间吩咐备些清粥小菜便悄然离去,贺七娘猛地想起在她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的那道声音。

“对了,之前,我好似听到了远松的声音,是他来了吗?”

本是为着摆脱隐约的尴尬,顺道想要追问许瑾腰间那处伤口,这才刻意找的借口,贺七娘也没指望能得个什么仔细的回答。

岂料,听过她的话,本是面色如常的许瑾却是眉头皱起一瞬,搭在榻沿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叩动起来。

经了这段时日的相处,贺七娘已然知晓,许瑾在思索和想事的时候,便喜欢叩动桌案或者捻动他那两枚戒指。

他这是?

心头突然升起不安,贺七娘将藏在被褥下的脸露出一些,讷讷追问:“怎么了?”

闻言,许瑾像是有些头疼地抬手按了按眉心,继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

“七娘,伊州传来消息,你铺子里那位余娘子,日前失踪了。”

“远松得了消息,已经赶回去调查此事......”

“怎么?怎么会这样?那,那小妹和五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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