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

一口汤料停在嘴里, 浸着鸡汤的松茸片,清甜又鲜嫩。

沈含晶低头咀嚼,好多下之后,慢慢吞咽。

桌上孙慈还在说, 说当年他们一起去敦煌拍星轨, 晚上在雅丹露营的时候, 徐知凛忽然不见人。

大半夜的,也没谁发现他离开,到白天起床收机器,才发现他深一脚浅一脚的, 人不知道打哪回来, 手机也没电了。

重要的是当时问,他也没说什么。

“那怎么知道他被骗?”沈含晶问。

“因为警察找到他了, 人家抓骗子追资金呢,他金额算大的, 所以……”孙慈憋不住了,笑得直撑脑袋。

等笑没那么重了,再觑徐知凛:“听说分几张卡转的,就沙漠那鬼信号, 都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地方,自己又是个夜盲症,黑天也看不见, 在哪蹲了一晚上吧估计。”

陈年旧事, 被当成笑话讲出来。

的确是曾经令不少人震惊过的传闻,黄璐也压不住笑:“我们当时还觉得奇怪, 想他怎么半点警惕心都没有, 真就给钱了。”

看一眼徐知凛, 他倒挺镇定,丝毫没有因为过去的糗事而尴尬。

见沈含晶汤汁到底了,问她:“再喝一碗?”

沈含晶摇摇头:“我喝完这碗就行,不然容易肚子胀。”

“对对,别光喝汤,菜也多吃点。”黄璐起来调整菜碟:“尝尝这个,这是徐总最爱吃的。”

沈含晶看了眼,反沙芋,是她也喜欢吃,喜欢做的一道菜。

而孙慈黄璐,这夫妻两个既是同学又是同乡,都是潮汕人,对潮州菜在行得很。

夹了一条咬开,芋头粉香,糖霜细腻,做得比她地道多了。

心不在焉吃完芋头,沈含晶继续喝汤,瓷质汤勺打在杯子内壁,搅出碎碎的叮声。

桌面上话题已经换到其它的,但她脑子还塞着,还在想刚才的事。

比如当年的徐知凛,是怎样一个人在沙漠辗转,在手机界面摸索,最后又孤孤单单坐在原地,等待天亮。

一个成年大学生,防范意识不可能低成那样,不可能没往盗号的方向想过。

但骗子为什么总能骗到钱,无非是抓住人性弱点,比如受骗的那一方,愿意相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吃完饭有住家阿姨收拾,几个人离开餐桌,男女自然分开活动。

两个男人去露台站着,说话的只言片语飘过来,都跟工作上的事相关。

沈含晶跟着黄璐参观家里,两层的大复式,上上下下的,还有准备好的宝宝房。

刚怀孕不久,肚子其实还不太显,沈含晶问黄璐:“听说是双胎,怀起来会比较辛苦吧?”

“现在没什么感觉,估计到孕中后期会比较明显。”黄璐摸着肚子,声音低低柔柔的。

经过家政间,里面烘干机正在工作,可能没放稳,有点吱吱作响。

沈含晶跟着到了楼梯旁边,超高面的观景玻璃,能掌握客厅全视野。

“我看你跟徐凛感情挺好的。”黄璐朝下望一眼:“见过家长了吗?”

“去他家吃过几次饭,他爷爷不太喜欢我。”

“不会吧?为什么?”黄璐讶然。

手机收到条消息,沈含晶点开。

是江富的信息,约有空见个面。

“老爷子看不上我吧,大概比较喜欢门当户对的。”滑出微信,沈含晶也朝阳台看了眼,男人们已经坐下来,徐知凛一条腿伸在前面,笔直的。

“他以前,夜盲症很严重吗?”沈含晶问。

“好像是吧,人畜不分的那种?应该相当于高度散光近视的感觉。”黄璐回想了下:“其实他上大学那会挺不好接触的,特别高冷,话很少很少,但夜盲症这一点,还挺有反差感的。”

那时候还有女同学开过玩笑,说想泡到徐知凛,只需要晚上把他约出来,往最黑的地方一带,等他摸不到回去的路了,在他最慌的时候出现,把他领回有光的地方。

借一点吊桥效应的光,说不定这事就成了,就算当不成女朋友,也能当他的救命恩人,拉近心理上的距离。

“就没人真试过吗?”沈含晶忍俊不禁,笑一会,嘴角弧度慢慢压下来。

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她下楼跟徐知凛汇合。

考虑到黄璐怀着孕,没让送下楼。

于是在玄关,孙慈拍拍徐知凛的肩:“有些事抓紧吧,也老大不小的了。”

暗示意味里,徐知凛牵着沈含晶走了。

车上沈含晶问:“明天去看你爷爷?”

徐知凛点头,看着她问:“一起?”

“我才不去,你爷爷现在身体不好,别一见我给气出什么好歹来,我担待不起。”沈含晶声音轻俏,指尖从他掌心划过。

徐知凛用力握住,使劲捏两下:“不要乱讲话。”

等回到茵湖,沈含晶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在客厅找到看书的徐知凛。

书是刚才孙慈给的,看眼书皮,是一本人物传记。

写的是位商业巨子,东亚区域企业家中的领袖人物。

现在不像过去,这种类型的书,已经被很多读书博主归于口水书,以及无聊的成功学里。

“你看这个是为了找共鸣?”沈含晶坐过去,见他没反应,手指点点肩口。

徐知凛把书换一边拿,另只手摊开,等她放过来,再缓慢握紧。

沈含晶靠着他的肩,把玩他的手。

很好看的手掌,指尖清清爽爽,指节白净匀长,触感清瘦却也柔软。

富贵窝里长大的少爷,常年养尊处优的人,应该没有吃过什么苦。

现在想想,当年就那么跟她跑去广东,也不知道怎么适应下去,又是怎么谋的生。

尤其,他还有不常见的夜盲症。

手指在掌心划圈,玩了一会有点无聊,沈含晶半躺着,伸手摸到徐知凛的眼镜戴上,头晕。

摘下时,见徐知凛转头过来。

“看什么?”沈含晶没好气瞥他。

徐知凛拨拨她头发,一笑,颊廊分明。

这样笑其实很勾人,但他勾人的时候,远不止这样的瞬间。

比如讲话讲到一半忽然亲她,再比如站在床尾,抓着大腿根把她拖到床沿。

服务型男友,注重伴侣体验。

就算刚开始那一两回来势汹汹的,其实快缓都有度,多数时候,是要把她徐徐吞吃的感觉。

客厅灯光不刺,沈含晶躺得太舒服,慢慢闭上眼。

等徐知凛合上书,她已经睡着了。

长睫盖目,呼吸轻浅。

看了很久,他手臂越过她后背,抱回房间。

洗漱出来关灯睡觉,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

徐知凛睁开眼,就见旁边人缩成一团。

他侧身,轻轻把她拍醒:“怎么了?”

沈含晶睁开眼,有个几秒才回过神:“没事,做梦了。”

徐知凛摸摸她额头:“噩梦?”

沈含晶一顿,手指走过床单。

噩梦,算吗?

她梦见漆黑夜里,他浑身湿淋淋的,一头一脸的伤,说不尽的狼狈。

黑夜放大沉默,沈含晶借呼吸掩盖思绪,忽然问:“当年……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抬头看,徐知凛没动静。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一手扯着回忆的封带,但从来没向她喂食过记忆。

沈含晶抿了下嘴,停在他怀里:“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以前的事呢,你不想我记起来?”

好久,才听到徐知凛一句:“不重要。”

不重要?沈含晶不明白:“我以为你很希望我恢复,希望我记起所有的事,希望我理解你的情绪,然后对一切后悔,悔到恨不得去抄经书?”

抄经书,徐知凛好笑地摇摇头:“你不会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对我就这么了解?”

她自己一个闷在被子里嘀嘀咕咕,徐知凛失笑,嘴唇碰碰她发顶:“睡吧,很晚了。”

说完伸手要压被子,沈含晶却仰头凑过来。

蜻蜓点水般一个吻,又像只是气息摩擦了一瞬。

“晚安。”她声音困倦,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徐知凛眼睛停住,指肚滑了下,枕面一点残留的水渍。

而在他怀里,沈含晶闭上眼,脚趾正滑过里被。

情绪化的道德,能值几个钱。

*

隔天上午,徐知凛回到徐宅。

没几句,爷孙两个又谈起公事。

“同股同权太危险,章程还是得改,改成双重股权。”老爷子极其郑重,再次提起这事。

徐知凛沉吟了下:“过段时间吧,这个得等时机。”

而且贸然要改,风险也很大。

老爷子眉头死皱,片刻思索道:“那就出一份回购计划,说做内部激励用。”

老调重弹了,徐知凛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都急不来。”

见老爷子捂着胸口在咳,他过去帮着拍背顺气,等人好些了,再倒水端过去。

这个年纪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鬓边苍斑醒目,关节也不如以前利索,一接一伸,动作缓慢。

徐知凛把水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床头柜后,又把叠好的手帕递过去:“我最近在谈几个新项目,都是核心地段,可能有几个品牌要一起签掉,所以短期之内,最好不要有什么大的波动。”

老爷子慢腾腾擦着嘴角,擦完人缓了一阵,等问过业主方和项目城市后,定定神说:“那你看着办,但这个事情,一定要提上议程。”

目前这个情况,大量股权在市场流通,万一出现个恶意收购的,AN会变得很危险。

徐知凛转身,坐进矮深的沙发。

他当然知道风险,但双重股权说得好听,企业拥有一票否决权,□□者谁都想当,市场却不见得认可。

权益得不到保证,股民就会用脚投票,大量抛售。

到时候既波及股价,又可能影响到在谈的项目,得不偿失。

而且当年AN上市的G交所,那时也并不接受所谓的双重股权。

历史遗留问题,总是很难一下子就翻个面的。

“咚咚——”

门被叩开,一颗脑袋伸进来:“外公!二哥!”

“宝琪。”老爷子朝她招招手。

江宝琪眉开眼笑,人从门缝里挤进来:“外公今天好点没有?”

“好多了。”

“肯定是二哥的功劳,有二哥陪着,外公脸色都红润好多。”江宝琪满脸精乖气。

老爷子笑着看她:“出去玩了?”

“去恒隆逛了逛,”江宝琪掏出个盒子:“我给外公买的手帕,经典花色的,你看。”

年轻的小辈,笑容甜沁沁的,声音也清亮,一个人就有嘁嘁喳喳的效果。

对老人来说,空间都变得更有生气些。

送完礼物再逗两句乐,江宝琪歪头问徐知凛:“二哥你今天不走了吧,晚上一起吃饭啊?”

徐知凛没说话,视线下移,看她右手的无名指。

就几秒,江宝琪立马心虚,手掌慢慢缩回袖子里:“你们是不是在谈事情啊?那,那我先走了?”

老爷子点头:“去吧,把你妈妈也叫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嗯嗯。”江宝琪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看那跑飞快的背影,徐知凛回头提起一件事:“庄氏那边,最近有点动向。”

庄氏,老爷子想了想:“那边做主的,还是庄新明吧?”

徐知凛点点头:“是他。”

老爷子冷笑了下。

一把年纪还不肯退,永远要霸着那点权力,怪不得庄家子子孙孙都好吃懒做,下面两代没一个顶用的。

当年的摘星危机里,AN向庄氏求援,庄氏明明在评分委员会有过硬的关系,媒体渠道也很有资源,可以帮忙压一压负面消息,但却一再推拒。

知道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可0809金融危机的时候,AN给庄氏做过过桥担保的,所以于情于理,庄氏都不该拒绝。

但庄氏不久拒绝了,而且脸皮还很厚,等危机过了,又跑来做些不痛不痒的支援。

只能锦上添花的交情,值得十二分警惕。

“庄新明就是个野蛮人,闽商习气,胃口大得很,翻脸就能不认,你要小心他。”老爷子叮嘱。

徐知凛按住鼻梁,眼里划过一点笑。

商场本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所以没必要盖这么多标签,有钱在手,有利可趋,谁都想体验一把野蛮人的感觉。

“您放心,我都知道。”

他这样说,老爷子也点点头。

孙子能接自己的班,当长辈的肯定感到欣慰,只是欣慰之余,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跟沈习安那个女儿,时间也够长了。”老爷子声音沉着:“徐凛,差不多可以了,不要一直错下去,她跟你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自己清楚。”徐知凛声音一下冷淡。

看他坐起来,老爷子也正色:“我早就说过她心思不简单,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总不听劝?你到底怎么想的?”

“现在做的,就是我想的。”

“你现在做什么?你给钱给资源,还跟她在外面同居,你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子气得咬牙:“你想娶她,我永远不会点这个头!”

“我自己的事,从来不需要谁点头。”徐知凛站直,转身离开。

楼底没有人,他在楼梯旁边咬出根烟,接着摁响打火机,很快,一缕烟从手心冒出来。

往停车场走,雨棚旁边,发现抱着手机的江宝琪。

江宝琪也没想到他这么快下来,惴惴喊了句:“二哥……”

徐知凛夹着根烟,顿脚看她。

他视线定定的,很有穿透力,江宝琪干笑:“你要走了吗?”

徐知凛看她藏往后面的右手:“手链哪里买的?”

江宝琪心一松,很快说了牌子,但又撇撇嘴:“你问这个,不会是要给沈含晶买吧?她才不喜欢这些穿啊戴的,你不如直接给钱。”

没理这话,徐知凛踱步走了。

*

新工作周,因为选品的原因,沈含晶连续在外面跑了三天。

周四上午,她起得稍微晚了点,到公司时,正好徐知凛打来电话,问她周末忙什么。

沈含晶关上车门:“新的样板房装好了,我要回趟老店。”

“周末就去?”

“周末就去。”

徐知凛嗯了声:“我也要去出差,下周才回来。”

沈含晶问他:“哪里?”

徐知凛说了个地名,是知名旅游区:“风景很好,以后有空可以一起去。”

沈含晶笑了:“徐老板,你不会本来就是想约我去度假的吧?”

电话里安静几秒,徐知凛好像还真考虑了下:“我最近没什么空,度假可能要等年尾。”

“是吗,那挺可惜的,我还打算国庆以后出去玩,你要没空,我只能找别人了。”沈含晶把车钥匙放进包里,手里的包晃晃悠悠。

讲着电话她走进店里,在一楼的布艺区,看见位留酒红发色的高挑女士。

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在AN见过的,蔡思慧。

有店员打招呼,吸引蔡思慧的注意。

她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沈含晶后,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