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银行的信贷经理班克斯先生站在海角剧院门口，和一名男子沉默对视。
许许多多客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他们投以怪异的眼光，但最终还是匆匆走开了。
今晚这里要上演的东西，可比两个面面相觑的大老爷们儿要精彩得多。
良久，班克斯先生才期期艾艾地说：“您怎么会在这里？”
和他对视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上司——海湾银行诺雷利亚分行的行长威尔希先生。
“当然跟你一样，班克斯。”威尔希行长从嘴角迸出几个字。
“可您不是说，您晚上要去见一个客户吗？”班克斯先生问。
“那是说给我太太听的。”威尔希行长有些尴尬，“如果我直说要去听歌姬演唱会，她会吃醋的！”
班克斯先生心有戚戚焉。他也是这么跟他妻子说的。平时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妻子都会大发雷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来听海妖12的演唱会……等妻子发完脾气，他家可能要请个泥瓦匠来修修房子。
幸好今天妻子要去参加团体活动——银行职员们的家属组织了一个“太太俱乐部”，隔三差五便会聚会。有时候“太太俱乐部”的意见甚至会影响到银行的未来。
威尔希行长的夫人也是俱乐部一员。要不是今晚夫人们都去活动了，丈夫们还没办法溜出家门呢。
今晚在海角剧院中，将上演海妖12的首场演唱会。
十一个歌手！一个团队！
班克斯先生从未听说过这种演出形式。以往他见过的歌手都是单打独斗。他们要么是在剧院中演唱而为观众所熟知，要么是被唱片公司看中而发行了专辑。即便是一个剧团，也会分配主角、配角，没人会跟饰演主角的演员抢风头。
而十一名歌手同时登台亮相……班克斯先生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但他希望海妖12的演唱会大获成功，因为地城娱乐在她们身上投资了大量金钱。如果地城娱乐在这场博弈中失败，那海湾银行今后的日子可能就很难过了。
“走吧班克斯，别拄在门口碍事了。”威尔希行长说。
班克斯咽下吐槽，跟随威尔希行长走进剧院。
刚进入大厅，他们便注意到在靠墙的位置支起了小摊，摊位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剧院制服，一大群观众围在摊前叽叽喳喳地叫着什么。
距离开场还有一十多分钟，班克斯先生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小摊上卖的是五颜六色的小棍子。工作人员正在向一位顾客演示该如何使用它：只要用力摇一摇，小棍子会散发出冷冷的光芒。
“噢，矿井里有时候会使用这东西。”威尔希行长展示出他的博学，“矿井里点火很危险，所以会使用能发光的化学物质来照明。”
班克斯先生问：“可为什么要在剧院卖？”
“歌姬们登台的时候，观众就挥舞荧光棒欢迎她们呀。”工作人员解释，“您买哪种颜色，就代表支持哪一位歌姬。两个铜币一根。”
“还有这种门道？”班克斯先生吃惊。
见其他观众一人一支荧光棒，班克斯先生也有些心痒。
“怎么样，威尔希先生？您也支持西伦小姐对吧？”他说，“那就来两根。”
“西伦小姐的代表色是海蓝色。请拿好。”
拿到荧光棒，班克斯先生看到其他和他拿着同样颜色荧光棒的人，顿生亲切感。
只要你们都喜欢西伦小姐，那就是我永远的好朋友了！
两个人走进剧场，在领座员的指引下来到前排最好的位置坐下。
一个青年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举着一块小型人形立牌。那显然不是真人，而是一个……用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是个游戏里的纸片人。
发觉班克斯先生盯着自己的立牌，青年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您不喜欢拉尼娜吗？”
“拉尼娜是这个女孩？”班克斯先生问。
“您不玩《天籁大师》？”青年有些惊奇。
“我知道那款游戏，可从未玩过。”班克斯先生忙于工作，平时除了《五色石消消乐》，几乎不碰其他的魔力游戏。
他家的孩子倒是十分喜欢《天籁大师》。他耳濡目染，也略微了解一些。那款游戏应该是音乐游戏，怎么会出现拉尼娜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这样的人物不是该出现在《勇者传说2》的卡池里吗？
青年来了兴致，热情地说：“那您可得去玩玩了！前几天《天籁大师》更新了主线剧情，还推出了十一个新人物！她们是海洋王国的十一位人鱼公主，为了拯救遭到污染的海洋王国，她们决定成为歌姬。您猜怎么着？为这十一个女孩配音和演唱的就是——”
“海妖12？”
“没错！十一个游戏人物和十一个歌姬是一一对应的！给拉尼娜配音的就是夏伦小姐！”
青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金色的荧光棒。看来金色就是夏伦小姐/拉尼娜的专属颜色。
威尔希行长喃喃说：“班克斯，我好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我也是，行长……一天不玩魔力游戏就被时代淘汰了……”
在两名中年男子心酸的感慨中，剧场的灯光暗了下来，演唱会正式开始了。
黑暗中出现了点点微光。那光芒越来越强盛，帷幕拉开，一群盛装打扮的女子迈着优雅的舞步登上舞台。
“欢迎来到海妖12演唱会，我最亲爱的冒险者们！”
“这是个何等美好的夜晚，竟能与拯救海洋王国的你共度！”
“为了迎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你，我们将为你献上——”
所有女子齐声说：“主打歌——《大海啊我甜蜜的家》！”
剧院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黑暗中瞬间亮起了无数的荧光棒。班克斯先生左右看看，慌忙也拿出他的荧光棒。他不知道要怎么让这东西亮起来，还是旁边那位夏伦的粉丝教会了他使用的方法。
观众们合着歌曲的节奏摇晃荧光棒，就好像他们事先排练过似的。班克斯先生只能笨拙地摇摆着手臂，感到和周围格格不入。
“奇怪，西伦小姐怎么不在其中？”他听见威尔希行长的声音。
仔细数数台上的女子，的确只有十一个。
西伦小姐去哪儿了？
正当班克斯先生疑惑的时候，一道圣光突然从天而降，照在了剧院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舞台转向剧院。
只见一名蓝裙蓝发的女子飘浮在剧院正上方。她微笑着向大家挥手，同时徐徐降落，动作缓慢，却无比优雅，就好像她真的在海中遨游一般。
“哦哦哦！西伦小姐！”观众们激动的吼叫震颤着剧院。
班克斯先生没在西伦小姐背后看到威亚。她是怎么飞在空中的？
“是浮空魔法！”威尔希行长说，“天呐，他们竟然在剧院里使用魔法！”
西伦小姐轻盈地飞到舞台上，加入了她的姐妹。十一名歌姬熟练地排成前后两排，以西伦为中心。其他歌姬则退至最后方，但并未离场，而是伴着音乐为西伦小姐伴舞。
无数烟花在舞台上空绽开，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烟火，而是虚幻的光影。毫无疑问这也是魔法。
班克斯先生只觉得目眩神迷。他从前只觉得魔法是扔火球、掷闪电，要么就是魔力石板上光怪陆离的画面。他从未想过魔法还能这么使用。如此的绚丽夺目，如此的流光溢彩。
过去人们将伟大的建筑称作“奇观”，但班克斯先生认为这场魔幻演唱会才是真正的现代奇观。不论是台上的歌姬，台下的观众，还是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都是奇观的一部分，少了谁都不行。
他像着了魔一样疯狂挥动手臂，因为歌姬抛给他的一个笑容而激动呐喊。也许明天他的手臂会酸痛得举不起来，他的嗓子会哑得说不出一个字，但那也无所谓，他只想陶醉在这伟大的奇观之中。
同时，他心底隐隐有种感觉：这场歌姬擂台战的赢家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直到演唱会结束，走出剧场时，班克斯先生都觉得晕晕乎乎的。他的身体虽然还在行走，可灵魂仿佛仍留在剧场中，沉浸于歌姬们那天籁般的歌声。
一整晚的视觉听觉奇观轰炸已经让他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了。他试图回忆演唱会的细节，但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奇幻壮观，那么的超脱凡俗，他的大脑根本无法还原那震撼感。
真想再来听一次演唱会啊！这回他可以将更多精力放在魔法特效上，将那惊世骇俗的美丽画面永远印在脑海中。
“购买歌姬唱片的观众请到这边来！”
班克斯听见大厅一隅有人喊道。
刚散场的观众乌泱乌泱地朝那边涌过去。
威尔希行长摸出钱包，看着班克斯：“我们也买一张吧，就当作支持海妖12和地城娱乐了。”
“您说得对。”班克斯也拿出钱包，“这次的歌姬擂台战他们可不能输。”
地城娱乐和海湾银行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没人比班克斯更希望地城娱乐能够取得商业上的辉煌战果。
他们走到售卖唱片的地方，只见之前那位喜爱夏伦小姐的青年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怀里抱着一大摞唱片。每张唱片的封面上都印着夏伦小姐的头像。
“买这么多？！”班克斯先生瞪圆眼睛。
青年也讶异地说：“您不知道吗？一次性购买三张唱片，就能获得一张握手券！”
“什么握手券？”班克斯先生又开始觉得自己落伍了。
“演唱会之后会开握手会，持有某位歌姬握手券的粉丝，就可以去和她们见面、握手！”青年脸上泛起红晕，“虽然只能握十秒，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班克斯先生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他震惊地同威尔希行长对视，无言地说：洛林·地城这厮为了销量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这个时代，明星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可不是什么酒吧歌女，而是“艺术家”。他们肯纡尊降贵跟你说话，那就是你的荣幸了。除非你有钞能力，否则连他们的面都甭想见。
班克斯先生从前只听说过在戏剧谢幕后给后台送花，或是土豪花大价钱赞助剧团，以换取和某位演员共进晚餐的权利。
跟一位歌姬面对面地说话、握手……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买那么多唱片有什么用呢？”班克斯先生困惑，“这又不是消耗品啊！”
青年理所当然地说：“一张用来收藏，一张用来使用，还有一张送给亲朋好友传教啊！”
班克斯先生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我们……还要买吗？”威尔希先生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买还是要买的……”班克斯先生虚弱地回答。
他们告别那位陶醉在幸福之中的青年，挤进排队购买唱片的队伍中。
虽然站在后排，但他们还是能感觉到销售格外火爆。不少离开摊位的人手上都捧着一打唱片。
好不容易排到了班克斯先生。他从钱包里数出几张钞票说：“我要一张。”
“您要谁的？”一位身穿木乃伊cos服的工作人员用沙哑的声音问。
班克斯先生的手悬在半空中。“还分人的吗？”
“当然，我们这儿有个人单曲唱片，还有团体专辑唱片。买三张个人单曲送握手券，买团体专辑送抽卡券。”
握手券是什么班克斯先生已经知道了，但是抽卡券？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工作人员耐心地说：“抽卡券可以在《天籁大师》的特别卡池中抽卡，保底SR，而且SSR的爆率也比普通卡池要高。”
班克斯先生的三观都要碎裂了！这不是逼着玩家去买唱片吗？这么不要脸的营销方法真的可以吗？
工作人员说：“此外，个人单曲的销量还会计入排行榜。”
他指了指背后。大厅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写着十一名歌姬的名字，每个名字后还有一串数字。
目前数字最高的是西伦小姐，其次则是那位代表色为金色的夏伦小姐。
“那数字是什么意思？”班克斯先生问。
“销量啊。我们每天会汇总数据，进行排名。今后的演出会根据排名调整歌姬的站位，排名越高的歌姬也会获得更多资源哦。”
班克斯先生琢磨了一下，耸然一惊：“如果我喜欢的歌姬排名下滑了，岂不是今后就要站到后排，越来越见不到她？”
“正是！即使是现在的Leader西伦小姐，若是排名下滑，也会失去C位呢！所以为了您喜爱的歌姬，一定要努力为她打榜哦。”
班克斯先生看看西伦小姐的排位，再看看夏伦小姐的排位，一种绝大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心爱的西伦小姐就快要被后辈赶超了！这怎么行？
他宁可自己被降职，也不要西伦小姐排名下滑啊！
“我买还不行吗！”班克斯先生哽咽，“给我一张……不，三张！”
不知为何，他觉得工作人员在绷带下露出了奸笑。
班克斯付过钱，便轮到威尔希行长。
这位老成持重的银行家审视着唱片的封面，忽然抬头问：“三张唱片可以握手十秒，那我买六张，是不是就能握手一十秒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威尔希行长咬了咬牙，甩出一叠钞票。“给我来三十张！”
班克斯先生：？？？
有钱就是这么的任性？
由于一次性购买了太多唱片，威尔希先生不得不先把东西放到他的蒸汽机车上，然后才拿着十张握手券，同班克斯先生一道前往见面会。
见面会是露天举行的，十一名歌姬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下坐成一排，每人面前都大排长龙。
看到西伦小姐面前的队伍排得最长，班克斯先生不由地松了口气。
呵，夏伦这等黄口孺子，想赶超西伦小姐，下辈子吧！
明明他和西伦小姐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西伦小姐搞不好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可班克斯先生却像自己赢得了胜利一样，兴高采烈，心花怒放。
班克斯先生和威尔希行长排在了西伦小姐的队伍中。队伍缓缓地向前蠕动着。诺雷利亚的夏夜还算凉爽，但漫天的蚊虫很是叫人心烦。班克斯先生手上已被咬起了好几个包。他默默咒骂着蚊子这种可恶的生物，提醒自己下次若是再有什么露天活动，一定要记得带香水。
不知排了多久的队，好不容易排到了他。
西伦小姐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面前。班克斯先生端详着这位蓝发女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跃出胸膛了。
啊，如此近距离地同一位歌姬见面！这是何等幸福，何等愉快！换成别的剧团、别的公司，绝不可能同意自家的明星这样跟粉丝交流！
班克斯先生之前还觉得洛林·地城想捞钱想疯了，但真正面对西伦小姐时，班克斯先生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洛林·地城，听我说，谢谢你！
一位站在西伦小姐背后的工作人员看着怀表说：“十秒倒计时开始！”
班克斯先生颤抖地抬起手。西伦小姐倒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您是班克斯先生吧？我好像在魔力游戏旗舰店中见过您。”西伦小姐的笑容是如此优雅，“您来支持我的演唱会了，我好开心啊！”
“我……我也很开心，西伦小姐！”班克斯先生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哎呀，您的手怎么了？”西伦说，“被蚊子咬了吗？真是可恶的虫子！我听说，只要在被叮咬的地方掐一个‘#’字，就不会痒了呢！”
她在关心我！
班克斯先生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脱离身体，向天国飞去了。
“十秒时间到！”
工作人员无情的声音又将班克斯先生的灵魂怼回了躯壳里。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西伦小姐，往旁边走去。要是之前多买几张唱片就好了，他就能和西伦小姐多握一会儿手了。威尔希行长不愧是银行家，就是聪明……
忽然，他在旁边的队伍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他指着队伍中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转向他，也是一脸的惊讶。“怎么会是你？！”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班克斯的妻子！
“你不是说晚上要去见客户吗？”班克斯夫人柳眉倒竖，“好哇，你竟敢骗我！”
班克斯先生顿时坠入了绝望的深渊。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母老虎发现了，他今后再也别想过好日子了……
可是，等一下……！
“你不是说去参加俱乐部的活动了吗？”班克斯先生反问，“你也在骗我！要是威尔希夫人知道你打着她的幌子……”
他看向妻子身后：“威尔希夫人？还有威瑟利老师？！”
排在他妻子后面的女人，赫然就是威尔希行长的太太，以及邻居珍妮·威瑟利老师！
前者也就算了，可珍妮·威瑟利老师不是出了名的讨厌魔力游戏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们后面还排着一大群盛装女子，竟然每一个都是银行“太太俱乐部”的成员！
班克斯夫人涨红了脸，争辩道：“这就是我们俱乐部的活动！没错，我们是来听演唱会的！”
“还胡说八道！你是女人，为什么要喜欢歌姬？”
“女人就不能喜欢女明星吗？我不来看歌姬，难道天天看你这个老男人？”
“你……你……等一下，你为什么排在夏伦的队伍里？！”
班克斯夫人义正辞严：“我们是夏伦小姐的粉丝，不排她的队伍排哪里？”
“你难道不喜欢西伦？”
“你不觉得夏伦更可爱吗？”
“明明西伦更可爱！她那么优雅，那么美丽！”
“我们夏伦阳光又有活力，简直就是天使！”
威尔希夫人站出来打圆场：“你们不要吵了。不论夏伦还是西伦都是可爱的女孩子嘛。她们还是团里的好朋友呢！作为粉丝也要当好朋友哦！”
突然，威尔希行长跳了出来：“夏伦不要硬贴我们西伦！谁不知道她是想吸西伦的血？”
威尔希夫人指着丈夫的鼻子：“你完全是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你居心不良！”
周围人震惊地注视着这两对夫妻。谁能想到粉丝的战争竟然是从这里开始的呢？
夏天的夜晚，在男男女女们爱恨交织的“热烈探讨”中，越来越炽热了。
***
诺雷利亚码头区，女王蜂酒吧。
这座龙蛇混杂的酒吧是地下社会赫赫有名的黑市，由哥布林们经营。任何商品，本国的、外国的，进口的、走私的，合法的、不合法的，都可以拿到这儿来交易。
同时，这里也是行情的风向标。哪种商品紧俏，哪种商品滞销，没有人比女王蜂酒吧的哥布林们更敏感。
傍晚，一对男女走进了女王蜂酒吧。
明明正值盛夏，他们却从头到脚裹着密不透风的风衣，帽子压得极低，还戴了墨镜和围巾，简直就是两个大写的“可疑人士”。
不过他们的打扮在女王蜂酒吧倒算不上扎眼。这里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之多，会让普通人以为他们正在过仲夏夜庆典。
那对风衣男女扫视着酒吧，最终锁定了吧台旁的一只瘦弱的老哥布林。
女人点起一根香烟，挽住男伴的胳膊。两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给这位先生买一杯冰镇啤酒。”男人甩给酒保一枚银币，“也给我们各来一杯。”
老哥布林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有什么需要吗，朋友？”他问，“只要你想要的，没有我搞不到的。不论是剧院戏票还是公园门票，甚至医院挂号我都能帮你搞定。”
“我们当然知道你的名声。”男人瓮声瓮气地说，“你有没有海妖12演唱会的票？”
“你可问对人了，朋友！”
哥布林拉开他那件污渍斑驳的外套，用两根枯木般的细长手指拈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在男人面前飞快地晃了一下。
男人伸手想抓，哥布林却收回手，将票按在吧台上。
“多少钱？”男人问。
“一口价，一个金币一张。”
“这简直是抢劫！”一直沉默的女人忽然开口，“原价只要六银币，你涨价三倍还多！而且那还是边缘后排的票！”
哥布林将黄色的眼睛转向女人，上下打量着她。
“眼神不错嘛，小姐。但这已经算便宜了！你在女王蜂酒吧问问，谁的价格还能比我更低？”老哥布林端起酒杯灌下一口，“现在海妖12的票可是最抢手的货！前排的好座位价格都涨了十倍呢！就这样也还是有价无市！”
女人咬住嘴唇，像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我可没骗你，小姐。海妖12的演唱会使用了划时代的新技术。那是音乐与魔法完美的结合！普通的歌姬哪个酒吧、哪个俱乐部没有？但是在魔法的幻术中飞来飞去，又唱又跳的歌姬，可只有海妖12啊！”
女人攥紧了手指。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她。
他问哥布林：“那索妮娅·费安的门票呢？你也有吗？”
“嘿！这我怎么可能弄不到！”
哥布林又拉开他那脏兮兮的大衣。这回他拈出了一叠门票，在吧台上一字排开。
“喏，前排的、后排的，甚至一楼贵宾包厢的，你要什么位置都有。随便挑吧。”
“怎么索妮娅的票就有这么多？”女人震惊。
“这东西卖不出去呗。”老哥布林挠了挠自己的屁股，“你们要是前几天来，票或许还不好弄，但这几天货源可是非常充足。那些定了票的人都降价抛售呢，可就是这样也不好卖。”
“那可是索妮娅·费安呀！”
“那又怎么样？索妮娅的演唱会太平平无奇了，不论舞台布景群演还是特效，都根本比不上海妖12！她的团队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最初几天大家还会去给索妮娅捧捧场。但海妖12的口碑上来之后，谁还会去看她？就算只是为了开开眼界，也要去看一看海妖12！”
这时，又有两名中年女子走进酒吧，直奔老哥布林面前。
“有海妖12的票吗？”
老哥布林说：“哎哟，这就不巧了，我这儿只剩两张，这两位先生小姐先来的。要不你们……价高者得？”
先来的那对男女对视一眼。女人气急败坏地偏过头说：“让给你们好了！”
“太谢谢您了小姐！您圆了我的梦！”
新来的中年女子注意到吧台上那一排索妮娅的票，饶有兴味地戳了戳同伴说：“你有没有觉得索妮娅的唱功退步了？虽然我很喜欢她，但不得不承认海妖12的唱功更胜一筹。”
同伴点点头：“为什么她们以前没火呢？”
老哥布林笑道：“小姐们有所不知，海妖12的制作人就是从前索妮娅的经纪人。她把他给炒了，为了复仇，他捧红了海妖12！”
两名中年女子恍然大悟：“看来索妮娅能红都是经纪人的功劳啊，他才是真正的慧眼识珠。现在的这个经纪人不大行嘛。”
这下，先来的风衣男人也坐不住了。他拉住女伴的手，将她拖出酒吧。
老哥布林朝他们的背影挥舞胳膊：“你们不要票了吗？我给你们打折呀！六折，不，五折！五折两张，还送唱片！……哎！不买就不买，为什么要拿烟头砸我？你妈妈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吗？”
风衣男女离开酒吧。到了无人之处，女人愤恨地飞起一脚，猛踹路旁的垃圾桶。
“可恨的海妖12！”
“冷静，索妮娅！”男人将女人从垃圾桶前拖走。
女人挣开他，摘下墨镜，用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你叫我怎么冷静？她们都要骑到我的头上撒尿了！”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看到女人的脸，肯定会大叫起来：“索妮娅·海妮！”
女人正是如假包换的索妮娅。男人则是她的经纪人——准确地说，是新任经纪人，詹姆·库珀。
这位知名女星晚上还有一场演唱会。之所以在演唱会前跑到女王蜂酒吧这种地方，正是为了证实一个传言：在这场全城乃至全国瞩目的“歌姬擂台战”中，索妮娅已经落于下风了。
其实在最开始，索妮娅的人气是远远超过海妖12的。那十一个女孩即便再有天赋，也毕竟是新人，粉丝基础怎么能与成名已久的索妮娅相比呢？
最初的几次演唱会，索妮娅这边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她有自信一定能战胜那十一个自不量力的女人，让她们瞧瞧谁才是歌坛真正的女王。
但几天后，上座率就明显减少了。后排与边缘的座位都空了出来。没有人比舞台上的索妮娅更能感受到剧场的寥落。
昨天，索妮娅化妆时，听见几个群演舞女聊天。她们竟然说索妮娅的票降价都卖不出去，还相约在不登台的那天一道去看海妖12。
大为震惊的索妮娅当场开除了那几个群舞。为了证实她们的话，她亲自拉着经纪人去了一趟诺雷利亚最知名的黑市。
然而老哥布林所说的一切却给了索妮娅更为致命的打击。
她抓住詹姆·库珀的衣领，吼道：“你向我保证过绝不会输给她们的！”
经纪人作举手投降状：“亲爱的，这也不是我的错啊！海妖12在舞台上用了魔法幻术。我又不会魔法……”
“那就给我找几个会的！”
“好好好。亲爱的你别急。海妖12或许能靠演唱会拉拉人气，但她们的唱片肯定卖不过你。只要销量赢了不就好了？”
索妮娅稍微冷静了些许。这次的“歌姬擂台战”，她们这边也下了工夫：购买唱片的可以免费获得索妮娅的亲笔签名。
放在以前，索妮娅绝不肯屈尊降贵干这种事。这不等于是承认她实力不济，无法靠歌声征服听众，而要依赖卖签名这种小手段吗？
但这次，索妮娅屈服了。只要能战胜海妖12，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不过，在签了一百张照片后，索妮娅就手酸到无法继续下去了。库珀只能花钱雇了几个擅长模仿笔迹的文人，替索妮娅将剩下的照片签完。
有了签名照的**，她唱片的销量肯定能一骑绝尘，将海妖12远远甩在后头吧？
为了平息内心的烦躁，她又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从前的经纪人辛格一看到她抽烟喝酒就会教训她，说什么为了保护嗓子绝不能碰这些东西。索妮娅不胜其烦。她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那些上流名媛都以抽烟为时髦，她怎么能落伍呢？
被夕阳光辉笼罩的街道上，一名小报童吆喝着走过来。
“卖报！卖报！新鲜热乎的晚报！本日唱片排行榜统计出炉啦！”
索妮娅急忙戴好墨镜，朝报童招手：“给我一份报纸！”
报童递给她一份晚报。她急不可耐地翻到唱片排行榜那一版，然后气急败坏地将报纸揉成一团。
“海妖12怎么是第一！这排行榜一定作假了！”她捉住小报童的胳膊，“再给我一份别的报纸！”
小报童哆哆嗦嗦地从挎包里取出另外一家晚报。索妮娅一把夺过，背过身去翻找。库珀无奈地取出钱包，将报钱递给他。
索妮娅打开排行榜版块，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仅海妖12的团体唱片销量超过了她，就连西伦、夏伦的个人单曲都遥遥领先！
“这怎么可能！”索妮娅将报纸掷在地上，对经纪人怒目而视，“你不是向我保证唱片销量一定能领先吗？”
“呃，按理说有了签名照，销量应该不会差啊……”
小报童撇撇嘴，拾起地上的报纸。“先生小姐，这排行榜可是各大报社派人去所有唱片店踩点统计的。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呢，谁敢作假？况且现在签名照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海妖12那边买唱片送握手券，现场签名加握手，还能抽SSR，大家都买疯了呢。”
什么握手券？什么SSR？这小子怎么净说些听不懂的话？
索妮娅用力戳着库珀的胸膛：“你也给我去弄那些东西！”
“是是是，我亲爱的。你别激动，今晚还有演唱会呢……”
索妮娅张口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嘴，肩膀不住地颤抖。
库珀又是为她拍背又是给她递手绢。过了好几分钟，索妮娅的咳嗽才平息下来。她直起身体，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里有一团浓稠的鲜血。
……
一个小时后。诺雷利亚圣安吉拉医院。
几名医生刚从诊室出来，就被库珀一把抓住。
“她怎么样了？”
医生们交换着沉默的视线。他们都是圣安吉拉医院最资深的医生，大晚上的被召集过来专家会诊。当医生露出这种欲言又止、遗憾惋惜的表情时，他们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最终，外科主任被推举出来当发言人。
“索妮娅·费安小姐的病症，初步诊断可能是肿瘤……”
库珀如遭雷击。“她怎么会……不，她绝不能得肿瘤！我们的合约还没到期，她还要唱歌！她如果不唱歌，怎么赚钱？”
“我们建议动手术……”
“绝对不行！”库珀打断医生，“有没有什么保守治疗法，可以让她立即登台？先挺过这段时间，今后再慢慢治疗？”
外科主任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先生，她都这样了，没法登台了！为了患者的健康，我们建议还是……”
库珀推开他，恼火地走到医院门口，为自己点了支烟。
“索妮娅不中用了……”他在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着，“在她身上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可恶！”
他想起了索妮娅咳出的鲜血，手指一抖，香烟落地。
烟头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库珀看着它，忽然笑起来。
“但至少，她在完全不行之前，还是有价值的……”
他一脚碾灭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