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做了一个游戏,然后想卖给我……?”洛林字斟句酌,唯恐自己听错了什么。

米克·梅耶轻轻点头,将魔力石板又往前递了递。“虽然非常简陋,远不能跟您的游戏相比……”

洛林以慢动作般的迟缓速度放下数学专著,接过石板。

指尖拂过光滑的表面,石板亮了起来,一个Q版像素小人出现在了白色的背景中。

梅耶很有自知之明,这个小人儿哪怕以像素画的标准而言都算是简陋,配色和细节都极为粗糙,简直像是“学游戏三年的同学”画出来的。

小人儿站在一间屋子中,屋子的场景素材直接是一张黑白照片,大概是梅耶在什么地方实拍的。画面左上是日期,右上是菜单,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按钮。

整个画面的排布信息量很大,但很不合理,像是和人类有某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洛林可以确定,这些画面绝对未曾在地城娱乐的游戏里出现过。换言之,它的确是米克·梅耶的作品。

这可比什么“法师塔来踢馆”更让洛林震惊!

游戏这东西遍地都是。魔法也十分寻常——至少在这个世界中不算新鲜。但将电子游戏的代码转换成魔法术式,以魔力为能源,制作出魔力游戏的方式,是洛林独创的。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其他人也能制作魔力游戏?

“你……是怎么做到的?”洛林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问。

梅耶揉了揉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我解析了您的术式。”

洛林:“……啊?”

兴许是因为说到了自己的专业,梅耶显得热情了许多。“魔力游戏是由魔法术式构成的,而入它们都存储在魔力石板里。因此我将这些术式提取出来,研究它们的构成。

“不得不说,您的术式真是非常精妙,简直就像是一种语言——人造的语言!于是我用同样的方法写出了自己的术式,再存储进石板中,这就形成了我的游戏……”

洛林越听越感到震撼。

这是何等奇才?!看一看他的术式就能依葫芦画瓢编织出自己的术式,这不就相当于看一眼别人的代码,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C++吗?

这种人不去当个程序猿,IT界万古如长夜啊!

梅耶止住了话头。他将洛林的沉默理解为了气愤,急忙说:“我知道这种擅自解析别人术式的行为非常失礼,但我对魔力游戏实在太好奇了……”

洛林做了个手势,让梅耶暂且安静,然后走出办公室,来到楼梯口。

塞拉斯、塞丽娜、沃尔夫等人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儿,竖起耳朵聆听里头的动静。

看见洛林独自出来,塞拉斯眼睛里闪起激动的光芒。

“您把那个魔法师从世界上抹杀了?”他问。

洛林没回答他,说:“去倒两杯咖啡来,哦,再弄点儿点心来。”

塞丽娜看向弟弟,她弟弟看向沃尔夫。沃尔夫则瞪着塞丽娜。三个人无声地踢起皮球。

最后还是骨斯特毅然用它瘦削的肩膀承担起了重任,小声抱怨着去弄食物了。

待骨斯特端来放咖啡和点心的托盘,洛林对魔物们使了个眼色。“去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许来打扰我。”

然后他自己端着托盘,返回了办公室,将门谨慎地关上。

几个魔物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洛林大人究竟有没有干掉那个魔法师?”塞拉斯茫然。

“你傻呀!”塞丽娜斥责弟弟,“洛林大人受伤了吗?没有!这说明是他胜利了!那个魔法师肯定已经被他抹杀了,说不定都抹匀在墙上了!”

“洛林大人竟然还要食物!”骨斯特怕冷般地缩起肩膀,“他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欣赏敌人惨死的模样!哦,真是太可怕、太残忍、太变态了!”

“能追随这样的主人,我们实在是太幸福了!”沃尔夫陶醉地叹了口气。

而他们口中可怕残忍变态的魔王大人,则在回到办公室后,将咖啡和食物放在茶几上,招呼米克·梅耶享用。

“您制作游戏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洛林问,“法师之塔全都知道吗?”

梅耶急忙摇手:“不不,这是我个人的行为,法师塔一无所知。我只告诉了我的两个同伴……”

“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人在解析我的术式吗?”洛林又问。

梅耶思索了一会儿。“我想应该没有了。至少在法师之塔中没有。学徒之中只有我和同伴三个人在研究魔力游戏。而那些高阶法师对魔力游戏不屑一顾,觉得它是民间艺人搞出来的戏法,更不用说去解析了。”

说到这儿,梅耶急忙补充:“啊,这是他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我认为魔力游戏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

洛林端起咖啡杯,坐在沙发上,舒展着自己的两条腿。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从咖啡杯边缘观察梅耶。看到他毫无防备的姿态,梅耶也放下了自己的戒备,在洛林对面坐下。

“让我想想,”洛林说,“您背着法师之塔制作了一款游戏,然后要偷偷卖给我。您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梅耶的痛处,他的脸庞微微泛起紫红色。

“我需要钱。”他低声说,“而且我知道,我做出来的东西远远称不上是一款完整的游戏。它还有只是个半成品,这种东西没法拿到市场上去卖的。我唯一能想到的赚钱方法就是把它卖给您。”

洛林说:“我以为魔法师都很富有。”

梅耶苦笑了一下:“那是人们的误解。魔法师也分三六九等。那些血统高贵、家世悠久的魔法师自然富可敌国,但像我这种人……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我因为显露出魔法才能才被带进了法师之塔,可直到现在也只是最低等的学徒阶级,每个月只能领到微薄的津贴。”

“津贴不够您生活吗?您要钱做什么?”

梅耶欲言又止。洛林挥了挥手,善意地一笑:“您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其实我……”

瑟眼神游移,犹犹豫豫了许久方才开口:“隐瞒您也没有意义,以您的本领肯定很快就能打探到我的真实目的。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想开一所魔法学校。”

洛林:“?”

话题怎么突然转向了未曾设想的道路?!

他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问:“这种事难道不能向法师塔申请经费吗?”

“就因为他们不同意,所以我才想单干啊。”梅耶叹息,“您不是法师塔出身,所以不清楚。在往昔时代——勇者时代,魔法还辉煌的时代,大法师们会周游列国,寻找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传授他们魔法的奥秘。

“但是时代变了。现在能进入法师塔学习的,要么是魔法师的子女,他们一进门就能获得高级魔法师的称号,要么是从平民学校里发掘的有天赋的孩子。可他们即使在法师塔工作几十年,也只能停留在学徒的位置上,不仅无法学习更高深的魔法,还会受到那些世袭魔法师的歧视……”

“噢——”洛林恍然大悟,“我懂了,纯血贵族看不起麻瓜出身的是吧?”

梅耶:“啊?”

“咳,别在意,我自言自语而已。”洛林喝了口咖啡作为掩饰,“虽然您说平民的孩子很难进入法师塔,但不还有您这样的例子吗?”

梅耶说:“法师塔总需要新鲜血液注入,因此在诺雷利亚的学校里安插了眼线。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会隐瞒身份,以普通教师的身份到学校里教书,暗中寻找可塑之才,然后将他们送到法师塔。我本人也是这么被发掘的。”

洛林扬起眉毛:“这样难道不好吗?”

梅耶愤愤不平,攥紧拳头。“当然不好了!您不知道法师塔是个多么阶级固化的地方!平民出身的魔法师只能在底层工作,服侍那些纯血贵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高深的魔法,也永远别想晋升为大法师!我认为这对魔法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只有让更多人来学习魔法,魔法才能有所进步!”

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所以我想离开法师塔,创办一所魔法学校,平等地向每个学生传授知识!”

“法师塔能同意这种事吗?”洛林惊奇地问。

梅耶怒极反笑。“他们当然不可能同意!在过去,这种事想都别想。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海岸王国允许私人开办学校。我研究过相关的法律和政策,开办魔法学校是完全合规的,受国家和法律保护的。但我还缺乏办学经费。因此我才会来向您兜售我的游戏。”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梅耶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深呼吸几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林的神色。

洛林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一个想脱离法师塔掌控,创办魔法学校的青年?一天之前,洛林就是打死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人。

洛林最近一直发愁于魔力游戏的开发。随着玩家群体扩大,对魔力游戏的需求也越来越大。现在的开发团队重心都在《勇者传说2》上,而且基本是在洛林的指示下完成工作。开发新游戏只能由洛林独自完成,而他还要负责地下城和公司的管理工作,实在有点儿捉襟见肘。

梅耶的出现恰如一场及时雨。他手上有现成的项目,虽然还是个半成品,但完善它也指日可待。梅耶本人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他的学校能成为地城娱乐的人才储备库。

洛林不动声色,用平淡的口吻:“我已经明白您的志向了,梅耶先生。我很敬佩您的志气,不过您应该知道,您的行为是在向法师塔挑衅吧?如果我答应您,那我也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我猜测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

梅耶的脸变成了酱紫色。“法师塔一向觉得民间魔法师不成气候,只当他们不存在。但您如今已是诺雷利亚乃至全国的名人了……所以,嗯……法师塔的确不是很喜欢您,但他们也只是嘴上抱怨。他们觉得和民间魔法师计较是自降身份……”

“看来我还不够格当法师之塔的敌人啊。”洛林讽刺地笑了笑。

梅耶紧张道:“如果您愿意买下我的游戏,我拿到钱后立刻就离开诺雷利亚。只要您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这个游戏是谁制作的。您不必担心法师塔追究我和您的关系。”

洛林拿起梅耶的石板:“可是,首先我得确定这个游戏值得我花钱才行。您今天带来的是游戏的DEMO对吗?”

梅耶一愣:“DEMO是什么?”

洛林解释:“就是游戏的试玩版,一般只截取游戏的一部分。《勇者传说1》就先推出了DEMO,然后再推出正式版。”

梅耶微微张开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我不知道还能这样。我直接把整个游戏都放进石板里了。”

“要是我玩过游戏后不买,然后剽窃您的创意制作一款类似的游戏,您该怎么办呢?我甚至有可能盗取您所有的术式,那您不就血本无归了吗?”

年轻的魔法师往沙发上一瘫,整个人都变成了苍白色。过了许久,才有一丝干涩的声音从他唇间泄出:“您不会那么做吧……”

洛林微笑:“我当然不会这么无耻,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个心眼总没错。那么,您能说说这是一款怎样的游戏吗?”

这个话题总算让梅耶恢复了些许生气。他支起身体,沙哑地说:“我想借助这款游戏,让人们对魔法学习产生兴趣。这算是我小小的私心吧。所以这款游戏讲述的是一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成为大法师的过程。您请看——”

他点了点石板,像素小人儿消失了,一整列密密麻麻的数据出现在石板上。

“这个孩子可以去上各种各样的课程以提升自己的实力,有许多种魔法课程可以选择,比如炼金术、占卜术、召唤术……学习不同的课程,孩子的各项属性也会有所增减。

“当然,光上课也不行,孩子还需要外出打工赚取学费。玩家必须合理规划行程。

“游戏中的时间是会流逝的。十年后,孩子的属性如果达到一定数值,就可以成为大法师,否则游戏就会失败……”

洛林始终不发一语,神色越来越纠结。梅耶咽了口口水,不安地抬起头:“您不太满意吗?”

“不,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创意。”洛林慢慢答道。

岂止是有创意。这位年轻的魔法师竟然无师自通了养成游戏的要诀!

养成游戏在蓝星游戏界并不算一个很大的门类,但拥有忠实的玩家群体,也诞生过经典永流传的名作。试问谁能拒绝将一个可爱的崽崽养大成人的快乐?又有谁不喜欢主角从菜鸟成为一代大侠的成就感?

如果在游戏中加入恋爱要素,那就更不得了了,光是打通每个NPC的恋爱结局,就能让玩家在这个游戏上消耗几十甚至几百小时……

梅耶的游戏虽然很简陋,但已经能看出属于养成游戏的优秀素质了。只要再加以完善,想必能成为广受玩家好评、经久不衰的爆款!

洛林定了定神,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奸商的笑容,吓到这位年轻的魔法师。

“梅耶先生,这款游戏是您独自开发的吗?”

梅耶摇头:“还有我的两个同伴,都是塔里的魔法师。他们一个负责音乐,因为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另外一个会帮我纠正游戏里的数值。您知道,人物有很多属性,如果某个属性太突出,会影响游戏的平衡。因为游戏里可以买卖东西,所以物价也要规划……”

洛林肃然起敬:“原来您已经有一个开发团队了。了不起了不起。”

梅耶负责策划和程序,两个同伴一个负责音乐,还有一个是数值策划!如果再来几个画风够顶的美工,那这个小团队就成形了。

洛林思忖了几分钟,然后将石板放回茶几上。

“梅耶先生,我不打算买下你的游戏。”

年轻魔法师整个人的血色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石板,嗓音沙哑:“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成熟……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我不需要太多钱,拿了钱之后,我会立刻离开海岸王国,今后也绝不会再找您要钱……”

洛林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必往下说。“我是想说,这款游戏是您的作品,我无意把它据为己有,然后挂上自己的名字。在我看来,那根本是欺世盗名。您为这个游戏付出了许多,您才是它的创作者。所以我想和另以另外一种方式合作。”

梅耶的喉头滚了滚。“……什么?”

“我希望您能加入地城娱乐旗下,建立一个独立游戏开发工作室。”洛林十指交叉,美滋滋地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一郎腿,“简单来说,就是您成立工作室继续完善这款游戏,我为您提供资金、人员、技术支持。等游戏真正完成,就由我们地城娱乐负责宣传和发行。”

梅耶一脸懵逼,还没完全理解洛林的意思。独立游戏工作室?这个概念对他而言太超前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是生产厂家,而您是开商店的,我们同属于一个大集团,我的产品会放在您店里销售?”

“完全正确!”洛林忍不住鼓掌。真是孺子可教,不愧是魔法界的奇才。“其实我一直有意打造一个魔力游戏的发行平台,除了我们地城娱乐的游戏,其他人开发的游戏也可以放在我们平台上销售,地城娱乐只抽取一部分分成。我们逢年过节还会组织一些促销活动,举行年度游戏评比,扩大游戏的影响力,甚至让玩家也参与到游戏的开发进程中来……”

这年头,做游戏不如做平台!做游戏哪有做平台赚钱?隔壁steam不就是这样吗?每逢隔壁steam打折的时候,就有玩家笑称钱包又要上供给G胖了。甚至还诞生了“游戏是我凭本事买的,为什么要玩”“买了就相当于玩了”之类的名梗。

既然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有制作魔力游戏的能力,那么为何不把他们收揽到旗下呢?

游戏你们做,收钱我来。光是想想躺着抽成的美好日子……要不是现在的气氛不适合大笑,洛林的笑声恐怕能大到在首都都能听见。

梅耶沉思良久,说:“您的提议十分诱人,但我的理想是去开魔法学校……”

“开学校和做游戏又不冲突。”洛林语重心长,循循善诱“您制作这款游戏,不就是想唤起人们对魔法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吗?您先制作游戏,既赚钱又能打出招牌,之后再去办学,岂不事半功倍?

“何况您也得为学生着想。他们学习魔法之后,就业问题怎么解决?如果魔力游戏发展起来,那就需要很多会魔法的年轻人投身到这个行业当中。学生们至少有个就业方向不是吗?”

梅耶哑口无言。半晌,他低头按住自己的额角。“是啊,我怎么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学生最终得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啊……我头脑一热就想开魔法学校,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考虑清楚……”

洛林用慈祥的眼神看着他。“这么说您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了?”

“我得先征求我两个同伴的意见。”梅耶说,“如果我要成立工作室,那他们也得辞去法师塔的职务。”

“这是当然。”洛林没有继续劝诱梅耶。把话说到位就足够了,说得太多有时候反而会起反效果。

他端起咖啡杯,闲适地喝下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您的两个同伴在法师塔从事什么工作呢?像您一样吗?”

梅耶回答:“不。他们都是大法师的学徒,兼任法师之塔图书馆的管理员……洛林先生!您怎么了!您不要紧吧?!”

洛林扶着茶几,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把呛进气管里的咖啡咳出来。

不是吧?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已经有了落榜美术生,现在又来了图书管理员——还一来就是两个!公司这是要原地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