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雨的击打下,白涧宗头痛得更厉害了,身体扛不住地往一侧摔去,视线一片模糊,最后的画面是连成线往下坠的雨珠、以及和他一起摔倒在地的白色身影。

隐约有道慌乱的声音在叫他的大名:“白涧宗!”

他想挤出一句我没事,但苍白的嘴唇刚动了下,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一个久远的梦,是一个十分普通且平淡的正午,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但莫名就是入了梦。

梦里一切都好。

经过繁忙的一段时间后,他和白茉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崽崽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快了。”他叹了口气,“妈,别这么叫我了,我都快初中毕业了。”

“害臊了?”白茉哈哈笑了起来:“唉哟,除了祖母和管家没人会听到。”

他耳根微微发红,有些无奈。

白茉笑完,便正色道:“妈最近忙,好不容易在公司站稳跟脚,很多事要处理,没办法抽出时间陪你……”

“这样挺好的。”他道,“您忙点,比之前重心都在我身上好。”

白茉扎起过长的头发:“你能理解就好,你祖母年纪大了,我必须撑起大梁,否则公司迟早被杨家人瓜分干净。”

“您加油吧。我也在学业上加油。”

“你的学业我是不担心——”白茉试探道,“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白涧宗给她夹菜:“您说什么呢?”

白茉:“那男孩子呢?”

白涧宗淡定道:“您思想可真是超前。”

白茉笑了:“我儿子心思可真深,一点都试探不出来。”

“不存在的事,您当然试探不出来。”白涧宗一眼看透,“您是不是因为任叔家的事担心?放心吧,我保证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白茉操心道,“任家那儿子也真是造孽,把人家女孩肚子弄大了,还闹出了一尸两命。”

白涧宗并不了解细节,随口问:“那不是要去坐牢?”

白茉摇摇头:“他还没满十六岁,也不是故意的,女孩子家里又没什么背景,估计是会找关系摆平。”

“……”

白茉对十几岁的儿子说:“社会阶层就是残酷的,没办法。阿白,你出生在白家是幸运的,但妈妈不希望你也变得黑暗。”

白涧宗点点头,做下保证。

白茉摸摸儿子的手,有些高兴。她的孩子并不像她的丈夫,那样令人生厌。如果她真的生出一个类似杨岁安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像白萍一样果断地弃号。

“不过真谈恋爱了也没事,但不该做的事一定不能做。”

“您都瘦了,多吃点吧。”白涧宗继续给白茉夹菜,保证道:“我发誓,如果谈恋爱了一定告诉您。”

白茉睨他:“发誓是三根手指。”

“别这么细节。”

“学会跟我玩心眼子了是吧?”

“有心眼子是长大的标志……”

母子两人拌了会儿嘴,白茉突然道:“你想有个弟弟妹妹吗?”

“怎么了?您谈恋爱了?”

“瞎说什么?”白茉哭笑不得,“我跟你爸这辈子都没法离婚……本来公司就很多人反对我,没有这层婚姻关系,我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就更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都在外面找多少个了?您也在外面找呗。”

“他堕落,我也跟着堕落吗?你这思想不正常。”白茉纠正道,“而且我也没空应付别人,算了。”

“那您怎么问我想不想要弟妹?”

“你要是想,可以给你领养个回来。”白茉怕儿子孤单,榕城以他们这种家世的独生子女真不多。

“前两天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活动,看到很多没父母的小孩子,挺可怜的。”

“好啊。”白涧宗脑子里莫名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我来选,行吗?”

“当然行。”

“不要给他取名叫折。”

“还没领养呢。”梦里的白茉诧异道,“哪来的名字。”

三十多岁的白涧宗像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现实不是这样的。

现实里,白茉说那些孩子很可怜,要不要领养一个回来陪他时,他虽然也觉得家里有些冷清,但还是拒绝了。

“您能领养一个,还能全部领养回来吗?”当时的他摇摇头,“别了,您和祖母都没空教训小孩,我也没那么喜欢,万一长大后人品不行,还是个麻烦。您要是真觉得他们可怜,就多资助点?”

白茉尊重了儿子的意见。

白涧宗便没有弟弟,后来也在很多年里,没有了母亲。

……

“白涧宗?”

“大白?”

“白白……”

“老公?”有道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念叨,“你怎么这么能睡?再不醒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喜欢听我叫你小叔!”

不用看,都能脑补出其主人张牙舞爪的样子。

可实际上,白涧宗睁开眼,却只看到燕折乖乖趴在床边,有点无聊却不玩手机,只拨弄着他垂在一侧的手。

“燕折。”声音如破风箱一般喑哑。

燕折惊了下,连忙起身摸摸白涧宗的脑袋,发现他试图起身连忙阻拦:“你还在吊水呢。”

“妈……”

“她没事……”燕折抿了下唇,还是照实说了,“她不认人,也不说话,我陪她做了全套检查,医生说有点营养不良、骨质疏松,视力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因为这些年被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身体各方面都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不过最严重的问题还是精神上的,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吃药治疗,也不一定能治愈。”

白涧宗捏紧了燕折的手,平静道:“没关系,没关系……”

他重复了好几遍。

只要活下来了,一切就都有希望。哪怕是死,也不会葬于那漫无边际的幽暗里。

“……”

真的没关系吗?燕折看了下自己都快变形的手……那为什么这么用力?

“等你吊完这瓶水,就可以去看她了——”燕折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吼道:“不许拔针!”

白涧宗微微一滞,停下动作。

刚到门口的白萍看到这一幕,嘴角勉强**了下。她敲敲门,走进来道:“歇歇吧,发高烧呢。”

“祖母。”

“你母亲很安全,放心。”白萍坐到床边,拉过白涧宗的手拍一拍,“我们阿白辛苦了,抗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好结局。”

白萍苍老的眼睛微微发红,显然老泪纵横过。

白涧宗说不出话。

白萍说:“祖母知道你恨,祖母也恨,当相比于之前所想的,已经好很多了是不是?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你从小就懂事,你母亲总说你少年老成,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男孩女孩才会吸引你……”

“现在她能知道了。”白萍拉过旁边燕折的手,放到白涧宗手背上,“她还能参加你们的婚礼,难道不是好结果吗?”

白涧宗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艰难地别开头。

“真的。这么多年了,祖母从来没像这两天一样这么平静过。”

“那个算命说的也不算错,小折确实给咱家带来了福泽,归远之人也回来了。”

……

白涧宗就像是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了一样,短短半个月反复发烧了好多次,状态一直很差,给燕折愁得不行。

他之前看到营销号说反复发烧会烧坏脑子……万一白涧宗烧坏脑子,他就得赚钱养家了。

半个月里也发生了很多事,燕驰明藏尸的证据收集齐全了,但审问无果,警方正愁怎么提起诉讼。

因为原本说要自首的苏友倾知道白茉被救出来的消息后,突然对一切闭口不谈了。

白茉还活着,意味着有关于苏友倾的刑期也会相对减少,想要他死刑,就还得调查别的事——

比如他和燕驰明联手制造秦烨兄弟车祸、造成秦烨弟弟死亡谋取心脏的事。

总之不管怎么挣扎,这两人在劫难逃。

而白家这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白茉和其他所有人,以防苏友倾狗急跳墙。

燕折脱臼的手臂已经恢复了,不用再吊脖子上,只是肋骨固定带还得戴一段时间。

他也挺忙的,每天都在白涧宗和白茉母子俩间来回奔波——没办法,白茉不认白涧宗,只认他。

医生的建议是让白茉多接触接触愿意接纳的人,这样能让白茉更快熟悉外面的世界。

“您快吃饭。”

饭倒是不用燕折喂,老宅有阿姨是白茉嫁过来的时候陪嫁来的,以前和她很亲昵,也许是还有一点熟悉感,白茉并不抗拒这个阿姨。

白茉张开嘴,无意识地咀嚼了两下,突然冷不丁地问:“他死了没有。”

燕折惊了下,握着白茉的手一抖。

“他”是指苏友倾吗?

半个多月了,白茉第一次提起苏友倾。

她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地仿佛这里只有一具肉|体。

“我要他死。”白茉说完又立刻重复了一遍,语气缓慢:“我想要他死。”

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燕折心脏颤了颤。

满脑子都是以前在那里时,白茉被折腾的画面。他逃出来后,苏友倾只会变本加厉地对待白茉。

“他一定会死的。”

燕折不敢提苏友倾的名字,一边安抚,一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也是这样吗?

苏友倾发现自己要暴露了,就把白茉锁在了密闭的空间里等死?

后来苏友倾在白涧宗的折磨下,说白茉已经死了,骨灰被他吃了。那时候的苏友倾几乎已经被折磨得要死掉,没人想过他还会说谎。

吃骨灰也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变态事。

根据后来的结果推断,上辈子搜查苏宅地下的时候应该没人发现那堵墙。而白茉就在里面寂静地等待死亡,抱着浓烈的恐惧与恨。

而苏友倾绝对不会白干这种事,哪怕他已经被白涧宗弄死了,他也会事先安排好,想办法在一个月后、也许是两个月后让白涧宗知道真相。

告诉白涧宗,其实我没有吃掉她的骨灰。

你折磨我的时候你母亲还活着。

可惜因为你把我抓了,没人给她陪伴,没人给她送饭,她会满身污秽地、孤独地饿死在一个巴掌大的墙内。

是你!

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燕折突然就明白这辈子的苏友倾为什么会说那句“你会后悔的”了。

苏友倾故意的,他死到临头还怀揣着满满的恶意,他要白茉永远死都要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要白涧宗事后得知真相后一辈子活在痛苦中、追悔莫及。

可上辈子的白涧宗自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燕折浑身发冷,突然庆幸白涧宗上辈子自杀了。

否则该有多绝望……

阿姨喂完饭,轻声细语道:“茉茉,该吃糖了。”

所谓糖其实是药,但白茉对吃药很抗拒,只能这么哄她。为什么对吃药抗拒呢?因为为了让她乖乖听话,苏友倾第一年的时候给白茉喂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

这是燕折后来推断出来的,否则不至于才关一年白茉就精神出了问题,需要孩子的安慰。

“我要去照顾祖母了。”燕折说,“妈妈,明天见。”

听到“祖母”两个字,白茉的指尖动了动。

只有这样说,燕折才能得到喘息的空档,否则白茉会一直要求他陪着。

——玗晰

一转身,燕折就看见了门口坐在轮椅上的白涧宗,形单影只,显得有些寂寞。明明白涧宗才是真正的儿子,却只能躲在门外窥伺,得不到一点温存。

“过来。”

“你唤狗呢,过来过来的……”

燕折不满地嘀咕,但还是老实走到轮椅前。

白涧宗伸手将燕折拉近怀里,偏头看了白茉一眼,便移动轮椅往卧室方向去。

燕折自然地往白涧宗身上一靠,刚好懒得走路。

白涧宗握着他的手:“手太凉了。”

燕折:“衣服已经穿很多了。”

白涧宗:“脸色也差。”

“……”

燕折抿了下唇,没说出是因为刚刚对苏友倾所作所为的恶意猜测。但白涧宗可能也猜到了,只是压在了心里没有提。

……骂苏友倾畜生,畜生怕都觉得冤枉。

燕折问:“今天工作很忙吗?”

白涧宗嗯了声,脸色有些阴郁。

燕折揣摩道:“你会不会吃醋啊?”

白涧宗:“……什么?”

燕折犹豫了下到:“妈妈……她其实很爱你,她只是把我当成你。”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燕折心里有数,白茉从来没爱过黄小宝,更没爱过燕折,她心里装的一直是白涧宗。

“没有,没有吃醋。”白涧宗闭了下眼,似乎已经忍了很多天,“倒是你——”

听到白涧宗的停顿,燕折迷茫抬头:“我?怎么了?”

白涧宗咬紧牙关,直接问道:“你真的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跟她相处?喜欢她把你当成我吗?”

燕折呼吸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说:“这又没什么,妈妈只是精神状态不好,又不是故意认错的。”

轮椅在半路停下,白涧宗道:“之前从没跟你说过,你演技挺烂的。”

燕折:“……”

白涧宗看似平静,其实指尖已经掐进掌心:“燕折,她也打过你,是不是?”

“她和苏友倾一样,都经常虐待你,是不是?”

燕折心跳都停了一瞬。

他脑子有些空白,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细节,那些他在跟警察阐述那四年时光时刻意忽略的一些细节——

你指望和一个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的人朝夕相处,能得到多好的对待呢?

偶尔的温情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捏,迟到52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