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折愣了一下,主动道:“你上来吧。”

白涧宗看了燕折一眼,挂断电话。

他打电话给前台让放人上来,随后坐上轮椅,陪着燕折来到会客室:“我就在旁边。”

“嗯……”燕折靠在椅子上,抓着白涧宗的手,“我们中午吃什么?”

“想吃什么?”

燕折趴到桌子上,玩着白涧宗的手指:“去吃食堂吧。我上次看到你的员工在网上晒食堂照片,说很好吃,真的吗?”

“不知道。”白涧宗说,“可以试试。”

“我不要吃送上来的,要下去吃。”

“……随你。”

白涧宗并不是一个很亲民的老板,自他进入公司以来从未亲自去过食堂,大多数时候都由助理或保镖送上来。

不一会儿,宋德和搭档就被这一层的前台带到了会客室,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白成柏以及那束送错了的花。

“四叔,小叔。”白成柏礼貌笑笑,“不好意思,前台误会了,送到了我那。”

燕折头皮一麻,白成柏的年纪比他大不少,叫“小叔”真的太奇怪了,特别还是知道白成柏“喜欢他”的情况下。

注意到白涧宗阴郁的神色,燕折连忙站起身准备接过花束,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捞回。白涧宗禁锢着燕折,操控轮椅往前移动了两步,一把夺过白成柏手里的花:“你可以走了。”

“好的。”

白成柏看了眼燕折吊在胸前的手臂,没说什么,走前还顺便带上了门。

“别气了别气了。”燕折顾不上宋德,他捞过花放在桌上,安抚道:“这束放办公室,下午再买一束放家里?”

白涧宗脸色略有缓和,但语气还很冷淡,仿佛并不在乎:“随便你。”

燕折也干脆:“那就不买了。”

白涧宗:“……”

女刑警笑了起来,宋德忍不住咳嗽两声,意图把燕折注意力拉回来:“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不能。”燕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白涧宗冷漠地回绝了。

“那就开始吧。”宋德说:“我们查到你在孤儿院长大,九岁那年突然人间蒸发,十三岁半的时候以私生子的名义出现在燕家,对吗?”

燕折:“对……”

宋德又道:“麻烦和我们说说你消失的那四年都经历了什么。”

燕折深吸口气,第一次开始从头回忆那四年。

“大概是我九岁的夏天,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雷阵雨,孤儿院的窗户漏水了,我的床就在窗边,床尾都湿了,我就想出去找黄妈……黄妈是孤儿院的负责人之一。”

“嗯,我们知道。”宋德示意他继续。

“但是我跑到那栋楼的屋檐下后,发现黄院长屋里的灯还亮着,我就偷听了会儿,他们提到了我的名字,那个人说已经带来了五十万,要院长把我交给他……院长同意了。”

白涧宗回握住燕折的手,脸色越发阴沉。

那时候燕折显然还没现在这么怕打雷,否则哪敢雷阵雨的大晚上独自跑出来找人?

“我不愿意,但被院长硬塞进了车里,那人开了很久的车,把我带到了苏友倾面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苏友倾……”

燕折说的很详细。

因为刚拾起前二十二年的所有记忆,那些痛苦与恐惧都恍如昨日,一切如新。

白涧宗几次想要打断,但燕折只是眼眶微红并没有哭,声音也还算平静,他只能按捺住烦躁陪在一边,冷冷地盯着宋德。

每听到燕折提一次自己“受罚”、说一次白茉所遭遇的事情,白涧宗的脸色都**翳几分,除去不能控制的双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脖侧的粗筋剧烈鼓动着,在两侧留下深深的凹陷。

“囚禁我和妈妈的地方在地下,很黑,没有光,只有一盏盏油灯……我尝试过很多次逃跑,但都失败了……”

燕折娓娓道来,将那四年自己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一一诉之于口。

宋德和他的女搭档听得很认真,脸色都不太好看。

虽然能猜到燕折失踪那四年的日子不好过,却也没想到这么不好过。

……

最后,宋德深吸口气,起身道:“辛苦了,如果顺利今晚就能进入苏宅,到时候会通知你们。”

他伸出手,想和燕折握一握,还特意离白涧宗远了些,怕被打手。不过还好,白涧宗这次没小气阻止。

“手就不握了吧。”燕折一只手胳膊吊在胸前,手伸不开,另一只手和白涧宗握在一起,虽然没被紧扣,但他也没那么想挣开。

“希望你们尽快把苏友倾抓起来,别再生事端了。”

燕折说的很认真,他只想和白涧宗好好生活下去,不想再被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人困住了。

他轻呼口气,有些庆幸自己落水想起了一切,否则进入苏宅搜索的事还得拖一拖。

“一定。”

宋德收回手,和搭档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室,转弯时他没忍住偏头看了轮椅上的白涧宗一眼,神色复杂。

十八岁的白涧宗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的腿完好无损,身边还有很多朋友,也会时不时地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青春期的男孩都爱装|逼,出汗了还得故意面朝围观的女生、撩起衣摆露出腹肌擦擦汗水。

只有白涧宗不会。

白涧宗永远礼貌、得体,有分寸感,叫很多少年少女着迷,和如今的低沉阴郁判若两人。

而这些年的同学聚会上,白涧宗虽从不参与,却始终是大家热议的话题,从开始到结束,老同学们话里话外的惋惜几乎能溢出来。

“今年的同学聚会你来吗?”宋德突然开口,“就下个月,可以带家属。”

白涧宗没说话,一直盯着旁边的燕折,仿佛没有听到宋德的问题。

宋德吐了口气,抬腿大步离开。

“别看了,我没哭。”

人都走了,燕折揉揉眼睛,略显低落地说。

“嗯。”

燕折问:“你是不是从来没参加过同学聚会?”

白涧宗又嗯了声。

燕折点评道:“真不合群。”

白涧宗冷嗤:“你参加过?”

燕折哽住:“除了小学一二年级,我都没去过学校,哪来的同学哪来的聚会?”

九岁他就被苏友倾囚禁了,往后四年自然没机会读书,后来到燕家虽然没耽搁学习,但一直是请的私教,没去过学校,最后连高考都没来得及去,又意识“沉睡”四年。

燕折突然很担心:“如果前几年真的是什么人格分裂导致我性格变了,那那个人格会不会在将来某一天又突然出现,占据我的身体让我消失啊?”

白涧宗手一紧,冷淡道:“别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

“反正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必须第一时间发现,不许跟他亲嘴,不许跟他睡觉,就算是我的其他人格那也不是我。”燕折还挺乐观,“然后你要对他很冷漠,不能让他产生误会的心思,但是要看住他,给他吃饱,不能断胳膊断腿,说不定哪天我就又回来了。”

“……闭嘴吧。”

“就不闭。”燕折嚷嚷,“我饿了。”

看看时间,他才发现和警察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都快过饭点了。

白涧宗和燕折乘着高层电梯来到清盛负一层,这一层都是食堂,分为abc三个区,一眼望不到头。

和燕折想象的那种学校打饭食堂完全不一样,下面还有外包餐厅。

即便已经十二点了,这里的人还是很多,时不时就有发现白涧宗的员工带着惊讶微微弓腰,招呼道:“白总,燕少爷。”

没人想到会在食堂看见白涧宗。

一连被招呼了十几声,燕折都不好意思逛了。他总算明白白涧宗为什么从不下来了,这不得耳朵起茧子。

还好,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在老板面前刷脸,大多数人都知道白涧宗的秉性,并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社恐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直接绕路走。

而燕折就跟逛美食街似的,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尝尝。

他要了些小吃,又去清盛正儿八经请的食堂团队的打饭口、拿着托盘跟随人群一点点挪动拿菜。

他一边选菜一边回头问:“大排吃不吃?”

白涧宗:“不吃。”

燕折:“蒸蛋?”

白涧宗:“不。”

燕折:“爆炒羊肚?”

白涧宗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休息不好让他面色苍白,眼下发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要吃就拿,别问我。”

燕折哼了声:“挑剔。”

他每一样都弄了点,结果又看上了前面的牛腩盖面。可他手上一托盘的食物,白涧宗手上还有一托盘。

白涧宗忍了忍:“你把自己当猪?养病期间别吃那么油腻。”

“哪里油腻了。”燕折想了想,转头问随行的俞书杰:“你饭量怎么样?”

“还可以?”对上老板的眼神,俞书杰又改口:“不是特别好……”

燕折才不管,又要了份盖面,这一顿总共花了近两百。听起来不多,但这可是公司食堂,也没什么大菜。

他们找了个空桌坐下,俞书杰本来应该要和保镖做隔壁吃的,奈何燕折想让他解决吃不完的菜:“你也坐。”

白涧宗扫了俞书杰一眼。

“要不这样——”俞书杰硬着头皮说,“您先吃,吃不完再端到我们这边。”

“那好怪的。”燕折勉为其难道,“我自己努力解决吧。”

他将菜品一一拿下托盘,摆到桌上,清淡的都往白涧宗那边靠:“你要多吃点,每天吃那么点东西怎么还能有肌肉的……”

“你长期锻炼你也能有。”

“哦~”燕折腼腆一笑,真诚道:“不是我不想锻炼,是骨头不争气,折了。”

白涧宗:“……”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燕折的肋骨固定带只需要戴一个多月,但起码段时间内没法再运动了,白涧宗又失去了一个折腾他的办法。

食堂的饭很好吃,但燕折还是有些神不思蜀:“晚上警察去苏家,我们也能进去吗?”

白涧宗垂眸夹菜:“你想就可以。”

“那你呢?”燕折抿了下唇,问:“你要去看看…这些年妈妈住的地方吗?”

白涧宗手一抖,一块口蘑被筷尖挑出盘子,掉在了干净整洁的地面上。

燕折有些后悔在吃饭时提这个事,但其实压在心里也没用。他们心知肚明,都这个时候了,根本没法放下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静心做任何事。

于是下午燕折干脆缠着白涧宗陪自己小睡一觉,他们躺在休息室的大**,一侧是清透的落地窗,外面高楼耸立,雨势又大了起来,斜斜地洒在楼宇间。

燕折不安稳地进入了梦乡,过去的一切在梦里光怪陆离地展现,仿佛又快速经历了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漫长,他被过去的某个画面惊醒,睁开眼睛后就如同刚获救的溺水者,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涧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燕折下意识反手拍去,却没触碰到人体,只有一片温热的床单,昭示着另一个人刚离去不久。

他连忙爬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衣衫不整地推门闯出去:“白涧宗!”

他对上了白涧宗的视线,后者坐在办公室前,眉头微皱:“……鞋穿上。”

燕折松了口气,还好,刚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白涧宗丢下他一个人去了苏宅,真的怕白涧宗看到那些场景控制不住发疯。

不过……

燕折僵硬偏头,另对上数道友好八卦的视线,不由讪笑两声:“对不起,打扰了。”

他默默后退,关上休息室的门。

白涧宗正在跟高管们谈事。

几位高管虽然已经听闻了今天中午老板陪未婚夫逛食堂的事,但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见到。

啧,这就是某位“装乖孟浪,有点演技但不多的笨东西”吗?

虽素未谋面,但有关燕折的传说已在清盛流传许久。

燕折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在白涧宗那里有过一个羞耻的备注,他坐回**,费力地单手穿鞋。刚直起身体,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过它上午才给白涧宗来过电——不是宋德还能是谁?

“你们可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