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涧宗盯着燕折,已然清楚自己“大势已去”,威胁“再乱叫就把你嘴巴缝上”什么的已经不管用了。
当初就应该多给燕折点实质性的教训,省得燕折如今这样放肆!
“小叔亲一下。”
“滚!”
白涧宗想走,奈何双腿不便,逃跑的速度抵不过燕折的黏糊,嘴巴被亲了个正着。
他黑着脸抹掉嘴上的湿润,一秒都不停歇地挪到轮椅上,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去。
燕折在后面乐得发笑,但很快,肋骨处传来的疼痛就把他拉回现实,吃痛地叫了声。
轮椅上的身影顿时从卫生间出来,手上还拿着牙刷:“怎么了?”
燕折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笑、笑呛着了。”
白涧宗皱着眉头给他顺气,教训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语气有些生硬:“平时少大笑、多穿衣服少咳嗽。”
燕折疑惑地“嗯”了声,不明所以。
白涧宗没出声。
燕折落水住院后,白涧宗消极的人生态度有所转变,很大的原因来自于医生说的话。
燕折拍完x光片后,医生说燕折身体有多处陈年骨折的痕迹,包括手臂脱臼都可能也是习惯性脱臼。
看医生当时那表情,如果不是碍于白涧宗的身份、以及燕折的陈年骨折痕迹看起来很久远了,他都要报警白涧宗家暴了。
“你好严肃。”燕折嘀咕了句,哄道:“我会听话的,多穿衣服,尽量不感冒咳嗽。”
他没什么形象包袱,穿多穿少只要不过分丑都无所谓,舒服为主,干嘛折腾自己。现在温度越来越低了,确实该多穿点。
“你的衣服洗了,没干,自己去柜子里挑件外套。”
“好哦。”
老宅是没有烘干机的。
祖母还是保留着很多老一辈的习惯,觉得洗完的衣服得晒晒太阳才舒服。恰巧最近又连着阴雨天,再薄的衣服也难干。
燕折先在柜子里挑适合自己穿的衣服,他和白涧宗都不是一个尺码。但十八岁以前白涧宗都在老宅生活,最边上的柜子里有很多少年时期的衣服,燕折倒是勉强能穿。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这些衣服的款式依旧不显老气,闻起来也没有霉味,很干燥的气息。
挑好里外穿的衣服,白涧宗也出来了。燕折过去刷牙,发现牙刷已经摆在了台面上,还挤好了牙膏。
他平时喜欢手捧着水漱口和洗脸,但现在单手不方便,所以牙刷旁边还有一个灌了温水的杯子。
虽然是很小的一件事,但燕折还是感觉心窝被戳了一下。
洗漱完,燕折光着腿走到白涧宗面前,让他帮自己穿衣服。
白涧宗:“左腿。”
燕折踩进拉起来的裤洞里,随后是右腿。白涧宗理好裤腰,道:“里面就穿睡衣,换掉还要拆固定带。”
“好。”燕折没什么意见,反正套个外套,谁也看不出他穿的睡衣。
打开门,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雨仍然在下,滴滴答答的。
燕折:“看新闻说好多地方被淹了。”
白涧宗嗯了声:“捐过款了。”
燕折一愣,有些好奇白涧宗捐了多少钱,边走边上网去搜捐款名单。万万没想到的是,名单上竟然有自己的名字。
捐款名单分为两种,一是企业捐款,清盛毫不意外地在列。
但个人捐款名单上,他的名字竟然和白涧宗放在了一起。
燕折肯定没交钱的,他都没太关注这些事,只能是白涧宗以他们俩的名义捐的钱。
“小叔——”
“闭嘴。”
燕折龇了下嘴,对白涧宗的后脑勺做鬼脸。
去清盛之前,他们得先吃早饭。然而进入餐厅的那一刻,谁都没想到会在主位上看见白萍。
两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地叫道:“祖母……”
两天不见,白萍看起来又老了些,面部的神经微微**,像是笑了一下:“坐吧,吃饭。”
“小折的伤怎么样了?”
燕折回答:“还好的,医生说戴一个月就差不多能摘下了。”
白萍点点头,目光停留在白涧宗的脖子上,那里有个牙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养伤期间最好节制些,骨折不是小事。”
燕折闹了个大红脸,窘迫得要死。问题是他们没做什么,白涧宗根本不给碰,简直平白背负了这么大一罪名!
不等他回应,白涧宗就率先嗯了声:“不会了。”
等于把责任揽了过去。
白萍眼角的皱纹微微扬起,知道孙子在维护燕折。她不再言语,祖孙三人安静地吃完早饭。
刚发生这么多事,白萍劫走苏友倾又回来,这祖孙俩肯定有话要说。
燕折放下筷子,主动说:“我吃完了,你们慢吃,我去门口转转。”
白萍扬扬手:“去吧,下雨天小心地滑。”
燕折离开后,白涧宗就放下了筷子,擦擦嘴角道:“苏友倾呢?”
白萍避而不答,深深地看了眼白涧宗:“想好了?”
“嗯,想好了。”白涧宗闭了闭眼,许久低哑地说道:“对不起,祖母。”
白萍一怔:“和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一是对不起这么多年的疏离。
在母亲失踪、双腿瘫痪、又知道自己和祖母毫无血缘关系后,二十多岁的白涧宗实在太割裂了,完全无法自我接纳,只能试图远离所有人。
还对不起每次想死的时候,都没考虑到自己还有一个年迈的祖母。
如果真如燕折所说还有上辈子,那白涧宗成功自杀后,白萍得有多痛苦?
她在漫长的人生中打下事业江山,老了后,身边的至亲却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在最后的日子里始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未免太凄凉。
有些话白涧宗说不出口,不是他的性格。
但白萍明白。
她放下筷子,迈开缓慢年迈的步伐,走到轮椅跟前张开双手,像年少时一样将白涧宗揽进怀里,轻轻安抚。
“经历这么多,我们阿白做的够好了。”
“解决你母亲的事,咱就都朝前看。”
“都好起来了不是?”白萍说,“能在入土前看到你找到喜欢的人,祖母很欣慰。”
白涧宗哑声道:“我们没法给您一个曾孙子。”
白萍扯了下嘴角,揽着白涧宗的肩膀轻拍了两下:“你和小折都还年轻,目光放长远,慢慢挑选,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过继一个好孩子,血缘没那么重要,只要清盛有人继承祖母就安心了。”
白涧宗消瘦的脸贴着白萍的腰腹,鼻间是一股并不太好闻的味道。
或许可以称之为“老人的味道”。
它也意味着,气味的主人已经大半截身子入土,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白萍垂眸,摸摸白涧宗的头发道:“祖母永远支持你。”
……
木质的走廊上到处都是湿漉的雨水,燕折被这天气感染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有时候他觉得,其实白老太太并没有很满意他这个孙婿。
要知道,当年的白茉可是白萍千挑万选出来的,及万千闪光点于一身,否则白萍也不会放弃儿子来培养儿媳。
燕折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除了脸好看点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和白茉根本不能比。
白萍不反对他跟白涧宗结婚,无非就是看中白涧宗喜欢他,能被他带着往前走罢了。
以至于燕折有些担心,等白涧宗状态好起来,白萍以后会不会逼着白涧宗要一个孩子,虽然白萍看起来对传宗接代没有太大执念,可清盛需要继承人。
而无论是违法的代孕,还是私下里去找个心甘情愿的女人弄个私生子出来,燕折都有点接受不了。
他对着湿漉漉的庭院发起呆,无意识地搅弄手指。
屋檐下的雨水“嗒、嗒”地滴落在眼前,轮椅声愈来愈近:“走了。”
“哦。”
“想什么?”
燕折想忍的,但是没憋住:“你以后会要孩子吗?”
白涧宗瞥他的肚子:“我能生?还是你能生?”
燕折:“……”
他搁这瞎操心什么。
他立刻转移话题:“苏友倾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白涧宗眸色微暗:“顺利的话,这两天就搜索苏宅了……警察很快会来找你,也许会让你详细描述当年发生的一切,甚至反复提问。”
燕折僵了下,但很快恢复自然,若无其事地应道:“好的。”
很残忍,但无法。
警察必须确认证词的真实性。
商务车在清盛楼底停下,燕折没打算下车:“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白涧宗皱眉:“让助理去买。”
燕折勾勾白涧宗的手:“我想自己去。”
“……”
白涧宗递给俞书杰一个眼神,后者明了,颔首表示自己会保护好小老板。
随后白涧宗便坐上轮椅,在其他保镖的看护下进入电梯,燕折则让俞书杰开车带自己来到之前光临过的花店。
“好久不见?”老板还认识燕折,“手怎么了?”
“脱臼了。”
燕折左右看了看,这个季节没什么特别的花,他想了想说:“给我包扎一束向日葵吧,可以配点别的,好看一点。”
“好,稍等。”
“我先付钱,麻烦给我送到清盛前台,就说给白总的。”
“行。”
燕折付完钱,又去买了块小蛋糕和三杯奶茶,实在有点馋甜的……但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喝奶茶。
他搜了下,看大多数人都说偶尔喝一杯没关系才下单。
不过这会儿他才开始紧张,担心燕随清知道真相会不会遭受打击,电视剧里很多孕妇突然遭受打击流产的例子,很是吓人。
尽管怕,但还是得说。
总不能拖到生出来再告诉燕随清,现在说出口,知道真相的燕随清起码可以选择这个孩子的去留,不至于将来被膈应死。
坐着电梯回到清盛的二十一层,燕折先去瞄了眼白涧宗的办公室,里面没人,不过茶几和办公桌的花瓶里还插着红玫瑰,已经不怎么新鲜了——
显然还是他上次七夕节送的。
燕折意外地翘翘嘴角,在旁边的会客室里看到了燕随清和白涧宗的身影。
两人聊了应该有一会儿了,桌上还有一沓文件。
燕随清一席风衣,清爽利落。
燕折做足心理建设,才开口:“姐。”
“嗯。”燕随清回眸,“急着找我做什么?”
“你们聊。”白涧宗移动轮椅到门口,准备离开。燕折塞给他一杯奶茶,小声道:“花瓶里的玫瑰都要枯了,快换掉吧。”
白涧宗:“……换什么?”
燕折没回答,把白涧宗推离会客室并关上门。
燕随清眼里落了丝笑意:“很友爱么。”
燕折脸红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即将要说的事情就笑不出来了。
他试探道:“你最近心情好像挺好。”
燕随清肉眼可见地胖了些,虽然依旧身材匀称,但没之前那么苗条了,脸上的气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笑意多了些。
“你心情不好?”燕随清毫不遮掩,“燕驰明这次怕是跑不掉了。”
燕折不懂这些:“鱼塘里的尸体已经挖出来了吗?这能让他判多少年?”
燕驰明设计好了燕颢的死,知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外界只会觉得燕颢是自杀,算不到自己身上。
但他大概没想到,燕颢的尸体会从鱼塘里带上了一节陈年指骨,就此将他拉进旧案之中。
现在燕驰明一边要住院疗养,一边要忙于应付警察,根本自顾不暇。
“挖出来了,dna都匹配上了,本来应该判不了多久。燕驰明年纪大了,又患有绝症,再找点关系说不定还能弄个监外服刑。”燕随清笑了笑:“可惜他是真的把妈逼到了绝境。”
甘静?
燕折一点就通:“他做了肾移植手术!”
燕随清喝了口奶茶,嗯道:“换完肾,他就是个健康的人了。”
这就是甘静忍着恶心同意将儿子的肾捐给燕驰明的原因。作为一个健康的自然人,再加上燕颢的死已经闹大,一旦查明,燕驰明将很难逃脱法律的制裁。
燕随清说:“就算燕颢的死落不到他头上,那个司机的死也能让他判个十几年了,以他的年纪再出来也是穷途末路,何况妈和白家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翻不起什么大波浪,就是他入狱对公司影响很大。”
燕折犹豫了下,说:“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讨厌燕驰明啊?”
按理来讲,燕氏夫妇对燕随清有养育之恩,但燕随清却表现得像个“白眼狼”。
“讨厌?这个词太轻了。”燕随清垂眸,搅弄着吸管,将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呢?”
燕折不知道。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说出关于孩子的真相。
燕随清莞尔:“你抖什么?”
“抖了吗?”燕折嘴硬,“我没有。”
他感觉自己准备不够妥当。
应该提前叫个救护车备着,万一燕随清情绪波动太大晕倒了怎么办?
燕随清直接了当地问:“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燕折把手机调到通话界面,按下120三个数字,随时准备拨通。
他心一横,眼一闭,一口气都不带停顿地说完:“柳子晔是gay就是燕驰明故意找到接近你的,他不孕不育就是为了让你接受试管婴儿但是试管婴儿的精|子来源不是柳子晔而是燕驰明的!!”
预想中的震惊与过大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发生。
燕折睁开眼,看到燕随清只是愣了一下,脸色随即变得冷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知道。”也不算撒谎,他确实刚恢复记忆不久。燕折怔了好一会儿,反问:“你知道啊?”
“刚知道?”
燕随清重复了一遍,脸色微微缓和,并嗯了声:“胚胎还没植入前我就知道了。”
“那……你没怀孕吗?”燕折不信燕随清愿意怀着养父的孩子,心甘情愿地当工具人。
燕随清打量着燕折,似乎在考虑他是否可信。燕折忐忑不安的神色像极了年少时他们关系还好的那会儿,因为犯错了怕挨骂,就在她面前装可怜的样子。
半晌,她微叹一声,摸了摸肚子说:“没有,我真的怀孕了。”
“啊……”
“但胚胎不是燕驰明准备的那枚。”燕随清眸色很冷,“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生育,但为了将计就计只能顺便怀个孕……怀着孕工作比我想象的累很多。”
燕折提到嗓子眼的心跳猛得落下,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
起码这个孩子是燕随清自己选的。
只是不知道是以什么形式,难道也是买的精|子?
燕随清又问:“你说你刚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她自己以外,应该只有柳子晔和燕驰明才对。但燕驰明在隔壁市的医院,和燕折根本没空接触,而柳子晔全天候的行踪她又都知道。
所以燕折知道真相的来源就尤为可疑。
不可能是甘静,甘静一定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根本忍不了,早来找她了。
燕折面色一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声,低头一看,是白涧宗发来的消息。
白:说我查的。
……哼。
偷听的老鼠。
燕折心里顿时有了底,抬头说:“是大白查到的。”
“大白?”燕随清好笑地重复了下这个称呼,信了一半。
燕折捏了下手,突然想,这一世的燕随清知道那枚胚胎的精|子来源是燕驰明,上辈子是不是也知道?
但他却为了揭开燕驰明的恶行把这件事捅大了,闹得人尽皆知,弄巧成拙毁了燕随清的名声……
燕折有些不安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因为想曝光燕驰明的所作所为,但不小心把这件事闹大了,你的名声都毁了,你会恨我吗?”
燕随清一顿。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假设……如果是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我会非常非常感谢你,让我不至于生下这么膈应的孩子。”燕随清语气淡淡,“但如果是我知道他们的阴谋、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燕驰明的情况下被闹大——”
燕折呼吸一紧。
“可能会有点无奈吧。”燕随清拆开蛋糕盒,舀了一半放进盖里,将另一半分给燕折,“你早知道真相却不告诉我,我才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