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折跪坐起来,搂住白涧宗的头贴往自己的脖颈处,表情坚定,配合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的手臂,就像个身残志坚的勇士。

“你之前说我要面对,你也一样的。”燕折摸摸白涧宗的头发,说:“如果妈妈还在,就快点把人救出来。”

妈妈。

燕折在那四年里这么称呼过白茉无数次,但白茉并没有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每每窝在白茉怀里感受难得的温暖时,他都会想,这个女人的亲生孩子会不会正在某处思念自己的母亲?

如今和白涧宗订婚,他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这么称呼了。虽然心里有些难言的微妙,却也想不到更好的称呼。

燕折说:“如果妈妈不在了,也要找到尸骨,尽快入土为安……她一定不想留在那里。”

谁会喜欢永恒的黑暗呢。

每每想到那四年,燕折都有些恍惚,那些暗无天日数不清的日子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油灯相伴。

逃出去的那天,阳光扑面而来,他没觉得温暖,只觉一片煞白,好像虚假的天堂。

“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陪你的。”燕折说,“你给我戴了戒指,就不能骗我了……也要一直陪我才可以。”

白涧宗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可眼皮贴着燕折的皮肤,暖意弥散。

突然想到什么,白涧宗推开燕折:“下去。”

“?”燕折懵了下,心差点给伤透,他竖起中指崩溃地说:“你刚给我戴的戒指!现在就出尔反尔!?”

“……”白涧宗只能搂着燕折的腰防止他太激动摔下去,并把俞书杰叫进来。

已经习惯了老板和小老板腻歪的俞书杰熟视无睹,静候吩咐。

“手机给我。”

俞书杰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手机是指那部老式翻盖手机。他立刻递上去,被燕折给截胡。

燕折一开始还觉得在外人面前赖白涧宗身上有点羞耻,现在已经毫无感觉了。

果然,人的脸皮是一步步厚起来的。

他打开翻盖手机,问:“你要干什么?”

白涧宗:“短信息。”

燕折没用过这种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短信息界面,看到白涧宗的人之前发来的历史信息。

【他醒了,没有尝试逃跑。他让我转告老板:你会后悔的。】

【人被劫走了。】

燕折突然有些担心:“如果苏友倾伏法,会不会供出你绑架他的事啊……”

白涧宗掀起眼皮:“谁绑架他了?他见到我了?”

俞书杰补充道:“苏总只是出差去谈生意,只不过地点是在深山老林的假日庄园,好巧不巧半途迷路了,山里信号又不好,在山里假日庄园等他的生意伙伴没见到人,便以为他不想合作没有多思而已。”

燕折:“……哦。”

多虑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人已经不在白涧宗的掌控中了,白萍会对苏友倾做什么谁都没法预料。

最初,白萍对儿媳妇白茉是利用的心思居多,让人另选精|子生育也是看上了白茉的基因,是为白家的将来考虑。

但后来又决定培养白茉,应当是真的当女儿看了。

自己的女儿被人囚禁折磨多年,心里的愤怨又怎么能轻易平息?

燕折回神,发现白涧宗很久没动,视线一直定格在手机屏幕的某条信息上。

【他让我转告老板:你会后悔的。】

“怎么了?”

原本看到这句话只有恨与漠视,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经刚刚燕折的絮叨,白涧宗却不由开始多想。

“你会后悔的”……是无的放矢,还是别有深意?

“让房安去找警察,把这些年的事情都交代掉,加快那边进度。”白涧宗语速很快,“告诉宋德,真想给我一个交代就抓紧让上面下文件搜索苏宅!”

“是!”俞书杰立刻去办。

燕折心跳有些快:“妈妈……可能还活着吗?”

顿了许久,白涧宗才低哑地说:“也许,可能。”

燕折迟疑道:“我之前跑回去过,苏友倾还会把她关在原来的地方吗?”

白涧宗:“如果还活着,就一定在苏宅。”

这时候,关于各方的数据收集就起了用处。自发妻吃药自杀,苏友倾就极少在外逗留,除出差外基本天天回家,也不去其他住处。

对外宣称是没照顾好妻子已经让他内疚万分,所以要多多陪伴儿子。

所以白茉如果还活着,一定还在苏宅的某处。

但希望并没有燃起多久。

血液加速带来的热忱消散,白涧宗又回到了悲观消极的态度。

“你说上辈子我自杀了。”白涧宗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事,语气还算平静:“是因为确定妈已经死了,是不是?”

“……”其实上辈子苏友倾罪行曝光的时间段燕折已经死了,只是上辈子的白涧宗不知道。死后的燕折似乎尚存一抹执念,跟在白涧宗身边目睹了很多事,但基本都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最清晰的就是白涧宗自杀的画面。

但被白涧宗这么一问,好像有什么画面闯入了脑海。

耳边好像都是苏友倾痛苦的惨叫,坐在轮椅上的白涧宗身影模糊,眼眶赤红,一字一顿地问:“再问一次,她、在、哪、儿?”

“她死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和我分开!”已经不成人样的苏友倾依旧笑出了声,“我早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我提前做了准备,我将她火化……吃掉了她的骨灰。”

……

燕折动了动脖子,移开视线。

白涧宗手上一紧:“直说。”

燕折颤了下:“你没在苏宅找到妈妈,他说……他吃掉了妈妈的骨灰。”

白涧宗没出声,只是五指收紧,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血肉中。

燕折抱住他的头,努力宽慰:“也许他是骗你的,也许这一次可能结果不一样……”

“我需要回趟老宅。”白涧宗突然推开燕折,“你早点睡。”

“我和你一起!”燕折实在不放心,他真的怕白涧宗直接去把苏友倾宰了,重复上辈子的路线。

以他的角度自私地想想,祖母劫走苏友倾也许还是好事。

至少能制止白涧宗做错事。

燕折心跳又快了不少,感觉那天白萍把自己叫去老宅说的所有话都别有深意,就像在交代后事。

不行的!

如果确定母亲死了,祖母又再出事,白涧宗真的能撑得住吗?

白涧宗就要拒绝,可燕折执拗地看着他。他只能带着燕折一起离开,叫保镖去办理出院。

“今晚在老宅住吗?”

“嗯,住一晚。”

外面还在下雨,张三在一旁撑着伞,白涧宗和燕折轮流上车,都一样困难。一个腿不方便,一个手跟肋骨疼。

胸带还得背一个月,想想都折磨,可白涧宗已经双腿不便近九年。

坐稳后,燕折问:“警察找到燕驰明了吗?”

“找到了。”白涧宗道,“他不承认。”

不承认自己因为绝症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只为了一具□□。

明面上来看,确实不好让燕驰明伏法。

燕颢的死本就没多少人为痕迹,加上这事出在艳照曝光、社会性死亡的第二天,很多人包括媒体都在大肆宣扬燕颢是自杀。

而燕驰明对儿子的死、最多是打骂太过起了一些推动的作用。

燕折一开始还以为是苏友倾,但后来想想不对劲,苏友倾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地溜进燕宅?

反而是得益者最大的燕驰明最有嫌疑。

燕驰明原计划应该是趁着甘静出差杀死燕颢,自己再第一时间换肾,并在甘静回来之前火化燕颢的尸体,再告诉甘静儿子是自杀,好好安抚。

但他没想到甘静会在去机场的路上突然心慌回家,发现燕颢死后第一时间报了警,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以至于无法草草掩盖。

他已经也有想到,儿子刚死就换肾的自己很有嫌疑……

燕折瞳孔突然放大:“燕颢跟那个白男约会的床照不会就是燕驰明找人爆出来的吧?”

为了让人相信燕颢是因为没脸见人才自杀!

白涧宗说:“大概率。”

燕折有些不寒而栗,都说虎毒不食子,燕驰明真的够狠。幸好他早早住到了白涧宗这边,没怎么跟燕驰明打交道。

“但是他应该没想到,燕颢的尸体会带上来一截指骨。”

不出意外的话,当年撞到白涧宗的肇事司机就埋在燕家的鱼塘下面,这具尸体一旦被挖出来,燕驰明无论如何都要给个交代,没法轻易脱开干系了。

“你之前说上辈子燕驰明和甘静死了。”白涧宗突然问,“现在想起来他们怎么死的了吗?”

燕折一愣,突然想到什么,瞳孔猛得一缩!

他因为落水濒死猛然想起所有记忆,根本没法面面俱到,反倒被白涧宗的问题提醒了,连忙拿起手机就要给燕随清打电话,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只有燕随清的微信没有电话。

他在聊天框里输入半天,删删打打,最后发去一句:姐姐,有时间吗,我们能不能见面聊聊?

白涧宗垂眸瞥去:“……燕随清杀的?”

“不是。”燕折抬头,呐呐道,“是因为我捅出了一些事情,甘静知道后和燕驰明发生了争执,过程中失控杀死了燕驰明……然后自杀了。”

那时候的甘静应当是清醒且绝望的。

植物人中醒来的儿子在外人看来依旧乖巧柔弱,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明白,儿子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而自己又杀了丈夫,这事没法掩盖,她必定坐牢。

与其苟活后半生,倒不如了结自己。

白涧宗问:“甘静知道了什么?”

已经到老宅了,车慢慢减慢速度驶入车库,大雨砸在棚顶噼里啪啦地响。

“柳子晔是gay的事情燕驰明早知道,就是他安排柳子晔接近大姐的。”燕折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轻:“燕驰明之所以一直对外宣称不介意养女成为继承人,是因为大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暂时把燕家交给养女又怎么样?

养女肚子里的孩子会在养女年迈让位后,重新代表他燕驰明的血脉继承“燕”姓,名正言顺。

这种位高权重又年过半百的掌权人怎么可能不在乎血脉?

太可笑了。

在秘密曝光后,燕驰明掐着他的脖子、几乎睚眦欲裂地说“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时的场景,依旧在燕折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