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名字里的那个“霜”,以及言谈举止间不经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些小习惯,无一不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闺蜜,那个既天才又和善的霜知来。

权霜像是看到了杨露眼底的犹豫和顾虑,又补充道:“我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是觉得和你投缘,有点心心相惜的感觉。”

果然,权霜的话说出来,杨露的纠结和顾虑彻底消失了,能来看心理咨询的,想来或多或少也有着自己的难处和烦恼。

杨露本来也很喜欢权霜的性格,一番交谈下来,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她伸手握住权霜停在半空中的手,礼貌地笑道:

“我叫杨露,杨枝甘露的杨露。”

其实杨露笑起来还是很甜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甜,权霜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发出的真诚的善意,还有眼底消散不少的抑郁。

两个人又互加了微信号,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有权霜自己知道,她们不是一见如故,她们一直都是故人,阔别多年的故人。

但是权霜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权当是重新认识,重新加好友,从互问姓名开始,然后慢慢地熟络。

“杨露女士在吗?”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咨询师的小助理从里面打开了门,朝外面的等候室叫道。

与此同时咨询室里一个看上去蓬头垢面、精神恍惚的女人抹着眼泪从里面出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权霜望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等过了好久,杨露才做完咨询从里面出来,穿着白衣的主咨询师又跟她叮嘱了几句,一边的助理才开始叫权霜的名字。

杨露从里面出来,在经过权霜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明明自己情绪才刚刚平静下来,还是侧首给她鼓舞。

“别怕,云开总会有月明的,加油。”

权霜也停了下来,朝她笑了笑,开口道:“加油,一定。”

咨询室空间不大,布局和陈设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墙漆是粉色的,墙壁上还画着几株攀岩而上的太阳花,给人一种温暖又阳光的色调和氛围。

整个室内只有一个核桃色的矮柜子放在角落,还有两张沙发椅,咨询师坐在朝北的那头,而权霜就坐在对面,中间放着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桌上摆了一盆绿植。

咨询师名叫廿微笑,刻了名字的胸牌就挂在白衣的左上方胸口处,人如其名,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

权霜似乎有些懂她为什么选择干这一行了,廿微笑看起来竟然只有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一口洁白的牙齿和弯眸挂起的甜美笑容很容易就让人卸下心防。

权霜进来的时候,她刚好转身去倒水,用圆口的玻璃杯给权霜倒了一杯温开水,才坐下询问她一些基本信息。

其实很多信息都被权霜刻意隐瞒了,她只说自己叫权霜,曾经婚姻经历过一些不幸,从而换上了抑郁症,又把最近做过的一些奇怪的梦和记忆上的问题简单说了一下。

对面的咨询师廿微笑安静地听权霜讲述,时不时露出温婉的笑容耐心地激励和鼓舞她继续说下去,等到权霜话音落下的时候,才开口询问道: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缺失了一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记忆?”

她总结的很好,正是这种感觉,但具体说不上来,到底重不重要,权霜心里也没有底。

闻言,权霜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紧接着,廿微笑拖着腮帮子微微思索了一下,又扬眸问道:“如果那些记忆会给你带来一定程度的痛苦,你还想要找回它们吗?”

答案是肯定的。

权霜自认为已经经历了很多痛苦,从嫁给屑祁年开始,就意味着痛苦的开端。

在那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她承受了丈夫的漠视,婆婆的讽刺,夫家的侮辱,甚至是被圈禁,被虐待,被精神PUA,以至于最后抑郁自杀。

但是这所有的黑暗都没能将她击垮,被权凛救下之后,她化名为权霜开始复仇。

消失的那三年里,自己都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漆黑的夜里孤独的度过,整容换脸、学习新知识,不断把自己培养和磨炼得更优秀、更出色的名媛。

所有的艰辛和磨难,她权霜都能一力承受,她不信还有什么记忆能够比这些年累积在身上的苦难和仇恨更加痛苦。

廿微笑被权霜眸子里无意间显露出来的冷意给震慑住了,她看过无数个患者,甚至有精神疯狂到自残的疯子,却从未见过哪一个人能够露出这样强势又冷冽的眼神。

权霜的自我保护机制太强大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很快便掩饰掉了脸上的情绪,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我的记忆都不应该被从我生命里抹掉。”

她的话让廿微笑陷入了沉思,要想使她记起来一些什么,倒是有方法可以用,但是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她很怕权霜会意志力不够,因为这些记忆而疯狂。

“廿医生。”

权霜再度开口,显然是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犹豫。

“拜托你。如果我没有办法想起来,会因为这些梦境和片段而不能正常生活。”

闻言,廿微笑伸手握住权霜的手,轻声安慰道:

“你经历过巨大的创伤,选择遗忘掉这些,也许是原来的你根本不想记起这些,我不能因为你一瞬间的决定而草率地实施这项疗法。”

看出权霜还想开口争辩什么,廿微笑顿了顿,又果断开口打断权霜将要说出口的话,

“但是我可以给你时间回去仔细思考,一周之后,如果你还想了解你遗忘的记忆,再来找我,怎么样?”

对上廿微笑温柔又肯定的眸子,权霜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在理,便没有再强求,点了点头礼貌地道:

“谢谢你,一个星期后,等我真正想好了就过来找你。”

廿微笑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写,然后拿起来给权霜看,以安定她的心。

“我在上面记好了,下次你过来,如果真的想清楚了,我会帮你。”

权霜看清楚了上面两行娟秀的字,对于自己的咨询师,她还是信得过的,当即就点了点头表示信任。

廿微笑站起身来朝矮柜子走过去,在权霜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手账来。

然后又关好抽屉,转身走到权霜的面前坐下,她把放在圆桌上的手账轻轻地往权霜那边推了推,又喝了口杯子里的温水,眼神示意权霜看一看她手账里记载的内容。

权霜神情疑惑地拿起了推过来的手账本,大概有几百页那么厚,封面是卡通的皮卡丘形象,很是可爱。

她才翻开两页,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一堆情况,但是都无一例外的出于隐私保护没有写患者姓名和身份信息。

紧接着就听到对面的廿微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第一页是我接待的第一位咨询者,当时我刚入行,涉世甚浅,听了她的讲述之后几乎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权霜的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来回阅览,压紧的指尖开始有些发麻,里面记载了一个女人,一段丧偶式婚姻的方方面面。

看得权霜心里发怵,在经历过了和屑祁年的第一段婚姻之后,权霜已经是彻底的无爱主义者,哪怕屑祁年对自己再好,她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恋爱脑。

原来世界上比自己境遇更痛苦的大有人在,自己只是婚姻坟墓里的一个很小的被迫害者,她没有资格埋怨命运不公,自己选择的路,打碎了牙齿也要吞下荤腥的血液。

但是手账的第二页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况,权霜潦草地翻了几页,被里面记载的内容给惊诧住了。

里面有因为婚姻的冷暴力而绝望的,也有因为另一半对自己太过热情而感到无所适从的,还有因为儿女不成器而感到夙夜忧叹、苦恼不堪的,更有因为职场欺凌和校园暴力而痛苦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事这个行业吗?”廿微笑看着权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你亲和力强,或者说对这个职业有兴趣?”权霜试探性地猜测反问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廿微笑和自己说这些与咨询无关的东西,但出于礼貌,她没有抗拒回答。

廿微笑摇摇头,“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压力太大了,我是靠这个吃饭的,当然首先考虑的是它的前景。”

顿了顿,廿微笑又接着道:“或许你可能会感到震惊,几乎每一百个人中,就会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轻度抑郁的,还存在大量潜在抑郁的主体。”

后来权霜想问一下关于上一位咨询者杨露的相关情况,却被廿微笑给委婉地拒绝了,面对权霜的请求,她只是微微摇头略带歉意道:

“不好意思,按照规定,随意泄露咨询者信息是违反职业道德的。”

权霜没有强求,又道了几句谢才从咨询中心出来,外面的世界要比里面狭小的空间大很多,但却更加让人喘不过呼吸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心理咨询中心回到别墅的,权霜回到家里的时候精神恍恍惚惚的,但在经过一番交流之后,心境确实比之前要开朗许多。

那天晚上权霜没有再梦到那个似梦非幻的零碎片段,她睡得很熟,以至于直到摇篮里的小家伙哭得惊天动地的时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一大清早,大眼对小眼,面对同样从儿童**探出来的小脑袋,权霜简直哭笑不得,没有想到自己嫁进来复仇竟然还要带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