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莳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俞知秦眼皮在打架,连续打了好几个呵欠:“阿莳,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姐,我还有个事想问你。”俞莳喊住了俞知秦。
俞莳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彩虹之巅》问道:“你当时说这幅《彩虹之巅》是出自一位叫念翰的画家之手。”
“对啊,怎么了?”
“他……他是孤儿吗?”
“应该是吧,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俞莳不明所以:“什么福利院?”
“就是爸爸还在的时候,投资办的安信福利院。”俞知秦回道。
俞莳忽然想起在A世界,8岁之时看到的那幅《彩虹之巅》之时,正是在安信福利院。
她怎么忘了,A世界发生的事情在C世界也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也有可能有些细节会不变。就像是这幅《彩虹之巅》来自于安信福利院,出自于念翰之手,最后也会到达她的手中。
故事冥冥之中好像在往着既定的方向走去,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见俞莳在发呆,俞知秦伸手在妹妹的面前晃了晃后,又问道:“怎么了,发呆在想什么啊?”
俞莳晃过神后,说:“没什么,你快回去睡吧,我也准备休息了,明天是我第一天要去车间上班。”
“阿莳,你明天一定要小心。”俞知秦继续嘱咐道,“很多人不讲道理的。”
俞莳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可以的! 。”
*
俞莳早预料到会受到冷遇,第二天果然应验了,她一人站在车间大门前,阳光滚烫,不一会儿她就感到大汗淋漓。
没人理会,她也不憷,直接自己进了车间报道,十分钟后,她在工人的指引下在生产线见到了忙碌地在视察的车间副主任。
这位副主任大概快要五十岁,还习惯性地亲力亲为,经常一人到生产线视察。
“陈主任,你好。”俞莳待她指导完一项工作,才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我是刚来的员工俞莳。”
陈主任身材微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你好,我刚刚看了上面的人事报告,不好意思啊。”
“不,看出来陈主任很忙。”俞莳笑着回道。
陈主任神情自然道:“我那天看了新产品的发布会,俞总监表现的很好,果然虎父无犬子。董事长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俞莳跟着陈主任往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道:“陈主任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已经不是市场部的总监了。来到这里,也是抱着踏实学习,希望改变大家对公司的看法。绝对不是因为我身上有特权。”
陈主任点点头,眼里带着期许般看着俞莳说:“年轻人有劲,是好事。”
顿了会儿,她又笑着提醒道:“希望过了几天,你还能有这样的想法。”
听出话中深意,俞莳也不再多言。陈主任安排助理为俞莳找了一套工作服后,又领着她去了办公室,让俞莳坐下。陈主任热情地为她倒了茶,笑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为你在车间安排什么职位。现在啊,车间的基础工作都又累又辛苦的。年轻人吃不了苦的。”
“陈主任,既然我决定来这里,肯定得服从您的安排。您放心,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放平了自己的位置。”俞莳有条不紊地道。
陈主任不说话,但是俞莳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她又补充道:“我知道最近因为我的言论,对车间造成了很多困扰。我也想趁此机会向大家道歉。”
这次大裁员造成了一系列的罢工游行的事情,俞母为了稳定军心,在福利政策上做了一次调整。留下来的员工薪水都涨了一成。陈主任也是有张有驰的领导,裁员的双职工中如若想要再次回到厂里,将转为家属工,虽然薪资不如正式员工,但也能避免一方失业,使得家庭收入锐减的困境。
“好吧,有个事情得提前跟你说明。”陈主任讶然地看着俞莳,又道,“被裁员的那名员工就是我们一车间的,大家对你的意见都很大。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去二车间三车间。”
俞莳想了想,坚定道:“我还是想去一车间。”
她想去一车间不是为了逞强,而是为了找到舆论的源头,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她有性别歧视。
陈主任见俞莳如此坚持,便答应了下来,顿了顿,她接着道:“其实作为一个女性,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
“但是你在给予女性的特权,其实也是一种对女性不公的表现。”陈主任坦白道。
俞莳有点诧异地看着陈主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问道:“陈主任,这话怎么说呢?”
“因为你在给予女性特权的时候,也是一种不信任,一种剥夺女性在职场的竞争力。”
陈主任的话,让俞莳猛地呆滞了。她从未想到自己的想法存在着这样的漏洞。想起来,她还是太天真了。
“正因为如此,女性在享有同等工作权利,享受女性优待的同时,也在遭受着职场偏见。”陈主任双手交握,认真地看着俞莳,“你母亲在就任董事长的那天,就遭遇到大多数股东的不信任,她为了取得信任,耗费了千百万倍的努力,才站稳了脚跟,并说出了一个至今让我敬佩的言论。”
俞莳当然记得母亲在一次公司演讲中说的话,那时的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万丈光芒让人难以移开眸光。
“人在试图改变世界之前,也许要学会改变自己。”
俞芬在执掌耀时食品之时,一定也很想改变整个公司对她的看法,而她却一直在勤励、努力改变自己。最后才能稳稳地坐在耀时食品掌舵者的位置上。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俞莳的耳边还萦绕着陈主任的话。无论在哪个世界,她曾经都那么试图改变别人的看法,改变世界的规则,却没有想到也许第一步,是改变自己。
陈主任让车间的工人张姐带着她去参观了车间几个工作线,一路上,俞莳大概摸清了张姐这个人的性格,说话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对招待俞莳这个活显然不是很开心,但碍于她是董事长的女儿,也不敢摆在面上。
待到中午之时,张姐带着俞莳去食堂吃饭,俞莳看着食堂的饭菜都被工人打光了,而张姐兀自往回走。俞莳急急拉住了张姐的手说:“张姐,你去哪里?”
张姐笑了笑道:“小俞啊,我带饭了啊。”
俞莳听说张姐十分节约,宁愿自己带饭吃,而把饭卡售给别人换钱。今天果然得到证实。
她顿了几秒,十分热情地道:“张姐,我今天刚到工厂上班,你也是我的师父了,这样吧,我请你到外面吃饭。”
张姐还没晃过神,就被俞莳挽着手往厂外走去。张姐连连摆手道:“小俞,这样不好,你和我的身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是不是嫌弃徒弟了。”俞莳诚恳地回道。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俞莳三番四次对张姐示好,先是在众人面前喊她师父,又认真地跟着她去生产线学习,不是为张姐带饭就是买饮料,下班后还特意陪着她去接小孩下课,帮着给孩子补课。张姐这人没什么心眼,一周的相处下来,也觉得俞莳不像是大家说的有性别歧视的人。想起当日工人罢工闹事,她当时也对俞莳十分愤懑。如今回想起来对俞莳也有点愧疚,便坦白道:“小俞啊,我觉得工厂罢工闹事的事情和你无关。”
俞莳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亮色,故意叹口气道,“张姐,我真的不明白王佐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我想啊,他大概也是被人利用了。”
“张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王佐这人胆子小,怎么会因为被裁员,就敢杀人了。这……我可不信。”张姐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顿了一下,她又道,“唉,不过他家境不好,这不,主任让我晚上去他家探望,顺便带上慰问金。唉,我又得让我老公去接孩子了,你看我这一天天忙的都没空照顾孩子……”
俞莳闻言,笑对着张姐道:“张姐,要不晚上我替你去吧?”
“你去?”张姐面露难色,“王佐当初……”
“张姐,你放心吧。王佐的妻子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放下钱,就走了。保证完成任务,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俞莳举起手,表情认真又坚持。张姐这些日子已经对她很信任,便答应下来。
她接下了信封,拿到了王佐家的地址,不敢怠慢,直接驱车赶往。王佐的家是在繁华大厦后的一幢不起眼的旧楼房。这座破旧的五层高楼在高楼大厦当中显得十分不起眼,甚至十分格格不入。
她的车泊在了入口处许久还没下定决心。恰在这时,她意外地看到在这座破旧的旧楼房附近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光厘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灰色的工作服,单手插在裤兜,整个人站的笔直。即使这么朴素的工装也无法遮掩他整个人自带的倨傲和矜贵。
许光厘也看到了她,有些意外:“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送慰问金。”俞莳如实回答,又没好气地问道,“那你呢?”
许光厘轻轻瞥了俞莳一眼,漫不经心道:“我顺便路过而已。”
“路过?”俞莳不信。
许光厘眸光疏离,口吻淡淡:“你可以来,我不能来吗?”
俞莳无语凝噎。
今夜月色皎洁,她抬头看向了五楼那一户窗口,灯光昏暗,影影绰绰散发着淡幽幽的光芒。因为在音乐会,王佐袭击了许光厘,已经被拘留,现在王佐的家中应该只剩下了王佐的妻子和女儿。
听张姐的话,王佐的妻子一直在餐馆打工,而家里的收入基本靠丈夫在耀时食品厂的工作收入,而如今丈夫不仅失业了,还很可能因为故意伤害罪被起诉,对于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了。
“我要上楼了。”
话毕,俞莳迈出脚步,就要往黑洞洞的楼梯上去。谁想下一秒,许光厘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旋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轮廓很沉静,骤然看向她的瞬间,眼里更是有着平静而耀眼的坚定。
“我陪你上楼。”
“你这是在干嘛?”俞莳低头看向了许光厘握着她手腕的手掌。
许光厘松开手臂,面色冷峻道:“你送慰问金,我做调查,不冲突。我和你一起上楼。”
“可是——”俞莳欲言又止,又指了指许光厘的胸牌道,“你的胸牌是一品家酱料厂。”
闻言,许光厘迅速地摘掉了胸口的工作牌,又道:“工厂里的工服都差不多。我到时候就告诉她也是耀时食品的工人。”
不给俞莳犹豫的机会,许光厘加快了脚步上楼,俞莳只好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到达了五楼。楼道上的路灯坏了,许光厘借着手机的灯光确认了一下门牌号后,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泪眼朦胧道:“妈妈,病了。我的妈妈病了。”
俞莳和许光厘二人互看一眼,许光厘反应极快,快步进门,沙发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色难看。俞莳摸了摸女人的额头,惊呼道:“头很烫。”
“去医院——”
许光厘不由分说地背起了沙发上的女人,疾步往楼下走去。小女孩帮着扶着女人,三人一起上了车。到达了医院后,几人合力把把王佐的妻子送进了急诊室。
护士关上了急诊室的门,小女孩满眼担忧地坐在了长廊上,呜咽了好一会儿道:“妈妈, 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你妈妈不会有事的。”俞莳安抚道。
“如果爸爸还在就好了,”小女孩揉着眼睛,哭哭啼啼了起来。
俞莳很是自责,如果不是她的原因。王佐就不会被裁员了吧。思及此,俞莳找了个借口去了洗手间,她为自己洗了把脸后,心事重重地出了洗手间。
她一人无力地立在玄关处,想起在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跟你没关系。”
俞莳陡然抬头,发现许光厘已经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她的身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坦诚道:“在今天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现在看到王佐一家遭遇的,我就在想,或许我真的做错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改变世界,我讨厌我待的那个世界,我觉得大家对男性歧视是不对的。可是换了个世界,被人误解成我歧视男性,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你一点也不可笑,相反,我觉得你小时候的梦想很大也很美好。”
俞莳侧头看向许光厘,只见他目视前方,侧脸有点严肃地说:“以女性为中心的世界和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是两个不公平的世界,妄想改变这两个世界,简直是天荒夜谈。可是我们来到了C世界,在这个看似公平的世界,也存在着瑕疵。如果大家都没有改变的决心,那么这个世界的天平也会不断地偏向另一方。”
俞莳的心头一震,她有些敬佩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只见他用温沉又诚挚的声音道:“而我们只有不断犯错,不断改正,不停歇地前进,才能找到正确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