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还在陆续入场,城楼上,祝青臣已经准备跟着皇帝离开了。

他就知道,皇帝没有这么好心带他上城楼来看学生,原来是试探他。

祝青臣跟在皇帝身后走下台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现在看来,皇帝忌讳的那个人,就是敬王。

他不想让敬王知道他在看奏折,他对朝政了如指掌。

就连敬王身边的人他都清楚,裴宣一个学生,皇帝也知晓他。

祝青臣对系统说:“刚才真是太险了,我差点就被抓走了。”

系统道:“多亏了我冲上去救你。”

“……”祝青臣哽住,“得了吧,你就一个球,还冲过来踩在我的手上,你怎么不踩他?”

“他感觉不到我啊。”系统理直气壮,“他看都看不见我,我怎么踩他?”

“……”祝青臣又一次哽住,“所以你就使劲踩我?”

“我想让你疼了,然后赶紧松手。”

“是他拉住我,又不是我拉住他,我怎么松手?”

系统顿了顿,却道:“我又感觉到了上次那个奇怪的气息。”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说你踩我的事情。”

“我没有……”系统对上祝青臣的目光,“好吧,对不起,我错了。”

祝青臣“哼”了一声,转回头,跟着皇帝走下城楼。

*

学生们连考三天,祝青臣也清闲许多,在房间里吃吃喝喝,拜佛算卦,偶尔和几位老学官去花园散散步。

“老徐那个学生平时看着不错,这次应该能行。”

“别说我,老高今年又上了头香。”

“诶,老孟,老孟的学生可以。”

老学官们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吹捧对方的话。

祝青臣跟在后面,有点无奈。

明明就很想让自己的学生中状元,还不说,让别人说。

真是的,大家都是读书人,竟然如此虚伪。

这时,老学官们都转过头。

“你们别说,小祝的那几个学生也不错,那个裴宣,还有柳家那个柳岸,说不定都是状元呢,永安双子星。”

祝青臣连忙摆手,换上假笑:“没有没有,他们两个可傻了,小傻蛋,比我还傻。”

——祝青臣,你竟然如此虚伪!

老学官们点点头,竟然没有跟他客气,还顺着他的话说:“你本来就够傻了,比你还傻……唉,没事,还有机会。”

“……”

祝青臣哽住,委屈地抿起嘴,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了?

三日后,春试一结束,底下的考官立即把卷子整理好送进宫,用红纸把学生们的姓名糊上,再交由藏书阁。

祝青臣就跟着老学官们,在藏书阁里批卷子。

每份卷子,每个评卷官都要至少看过一遍,做上标记。若是有异议,还得几位评卷官一同商讨。

卷子太多,祝青臣点着蜡烛,熬了几天,才全部评完。

评完卷子,又有另一批审查官排名次,祝青臣不能参与,只能安安分分地等着。

就这样,忙碌了半个多月。

二月底,春试放榜。

这天清晨,放榜的官吏刚抄录好名次,拿着红榜和浆糊,从官府里出来,便有人大声喊道:“放榜啦!放榜啦!”

那人一路跑过大街小巷,一瞬间,整个永安城都被他吵醒了。

住在附近的学生马上出门,过来看看。

祝青臣乘着马车,在街口停下。

照着规矩,他原本是不能出宫的,不过陛下恩典,特意派杨公公带他出来看放榜。

祝青臣想下马车,却被杨公公拦了一下:“夫子,在马车上看就好了,不便上前。”

“好吧。”祝青臣乖乖缩回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消息传得很快,官吏还没把红榜全部贴好,前面就聚集了一群人。

祝青臣叹了口气,不能过去看,那也没什么意思。

早上天还没亮,他就看过榜了。

裴宣和柳岸都在上边,名次也不低。

其他几个学生,宋风、徐容、陈铮,都是算争气,虽然名次不如裴宣与柳岸,但是都榜上有名。

祝青臣撑着头,看着外面。

榜单全部张贴完毕,他的几个学生也已经过来了。

“中了!”

“柳师兄,你也中了!”

柳岸抱着手,站在一群闹腾的师弟中间,只是勾了勾唇角,宠辱不惊,岿然不动。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祝青臣也忍不住笑了笑。

没多久,住在城外的裴宣也来了。

他站在人群里,踮起脚,仰头去看。

柳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看了,你在榜上,差我两名。”

周围太吵了,裴宣好像没听见,认真地看了两遍,直到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才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转过头:“柳师兄,我中了!你也中了!”

裴宣跟只小狗似的,高兴地围着柳师兄转圈圈。

柳岸很无奈,刚才不是跟他说了吗?这有什么好转圈的?

傻死了,好想假装不认识他。

忽然,裴宣停下脚步,目光一顿,朝着祝青臣的马车这边做了个揖。

柳岸回过头,也连忙行礼。

远远的,祝青臣朝他们挥了挥手。

正好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挎着花篮,从马车旁边经过。

祝青臣探出脑袋,问:“小姑娘,这篮杏花多少钱?”

小姑娘抬起头:“夫子全要的话,十个铜板给夫子。”

祝青臣摸了摸衣袖:“我给你二十个铜板,把花拿去分给前面的学生吧,一人一枝。”

“好。”

祝青臣自己也拿了一枝杏花。

小姑娘双手接过铜板,收进怀里,挎着花篮,脚步轻快地跑上前,给学生们送花:“是那位夫子叫我送过来的。”

柳岸与裴宣各自拿了一枝,柳岸拿在手里,裴宣簪在襟上,好看得紧。

祝青臣朝他们笑了笑,不便久留,不一会儿,便吩咐马车回宫去了。

柳岸与裴宣也不好一直堵在这儿看自己的名次,差不多就回去准备殿试了。

柳岸叮嘱他:“过几日官吏就会上门,把殿试要穿的衣裳给你送去,衣裳早点洗了,早点晒干,晒完了就叠好收起来,压在箱子底下,别弄得皱巴巴的。”“你要是喜欢的话,去城西的香料铺子买几个香包,放在一起,别放太多,味道太重,把旁边的人熏死。”

裴宣认真听讲。

夫子不在,柳师兄就是夫子。

柳岸继续道:“殿试当日,恐怕要提早入宫,你要是怕来不及,就搬来柳府住。要是你觉着来得及,殿试那天早点起也行。”

裴宣道:“夫子进宫前也让我搬去学官府住。”

“那你自己选,要搬过来,还是去学官府,你自己准备一下,决定好了就派人告诉我一声。”

“好。”

“回去温书罢。”柳岸抬脚要走。

裴宣捂着自己的衣袖:“今日放榜,我请柳师兄去观潮楼吃饭吧?多谢柳师兄这阵子照顾我。”

柳岸蹙眉,瞧了他一眼:“你有这个钱,不如去客栈订个房间。再说了,马上就殿试了,吃顿饭得耽误多少时间?回去温书。”

裴宣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柳岸上了马车,裴宣也准备走回去。

忽然,敬王骑着马过来了。

他瞧见裴宣,扬起马鞭,朝他挥了一下:“裴宣,恭喜。”

裴宣后退一步,还了礼:“多谢王爷。”

敬王笑了笑:“当日同你说好的,若是你考中了,便用那锭金子请你去观潮楼吃饭,现下可有空闲?”

裴宣一脸的不情愿,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根本没有跟敬王说好,是敬王硬要塞给他的。

这时,柳家的马车从前面掉头回来,在裴宣面前停下。

柳岸掀开帘子,对他说了一句:“裴宣,不是说请我去观潮楼吃饭,还不上来?”

“是,来了。”

柳岸回头看了一眼敬王,朝他笑了笑:“王爷见谅,这小子自己说的要请我,可别让他逃了。”

敬王的脸色变了变,顾忌着柳家,终究是没说什么。

裴宣爬上马车,柳岸朝敬王行了礼,两人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柳岸转回头,又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这阵子殿试为先,你小心点。”

“我知道。”裴宣点点头,“夫子叫我锻炼,我每日都锻炼。若是敬王派人来绑我,我能放倒三个。”

他还蛮自信的。

柳岸扶额,靠在马车壁上。

裴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师兄,我又让你头疼了?”

“去吃顿饭,要我付账,又让我少了半个时辰看书。裴宣,你真是好心机。”

裴宣:?

我不是,我没有。

师兄,我冤枉啊!

另一边,祝青臣也坐着马车,回到宫里。

他把粉色的杏花簪在发冠上,跟个不倒翁似的,在杨公公面前使劲晃悠,杏花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公公,好看吗?好看吗?”

杨公公笑了笑:“好看好看。”

“看来我这阵子拜文殊菩萨还是有用的,回去还得继续拜。”祝青臣隆重向杨公公介绍,“刚才那两个学生,是我最好的两个学生,我就指望他们拿一个状元之位回来了。”

杨公公仍是笑:“骄傲自满可不是好事。”

祝青臣叉腰:“没关系,现在可以骄傲一点,在公公面前可以骄傲,在老学官他们面前就不行,他们可小心眼了,还说我是小傻蛋。”

杨公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们心眼小,你的心眼也不大嘛。”

“这就跟公公带小太监一样,公公在他们面前也会炫耀的吧?但是不会在其他公公面前炫耀。”

“那倒是。”

天气渐渐热了,马车帘子都卷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行过长街,回到宫里。

祝青臣回了宫,并不知道,自己把杏花簪在脑袋上的事情,在永安城里掀起了风尚。

今日放榜,凡是考中的学生,都学着祝夫子的模样,在自己的耳边别了枝杏花,沾沾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