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时燃还算听得进去话,人也聪明。

祝青臣让他自己去想,现在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最重要,原本以为他要过几天才想通,没想到他下午就想明白了。

认错态度还算诚恳,说话也说到了点上,祝青臣也就没有再生气。

“但是……”时燃一脸认真地看着祝青臣,“老师的相好是谁啊?”

那可是帝国玫瑰的相好!谁不想知道帝国玫瑰的相好是谁呢?

从不八卦的时燃也有点想知道。

祝青臣转头看向他:“你觉得是谁?”

时燃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是帝国的几位将军吗?还是哪位贵族?”

祝青臣却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到时候就知道了,走吧,去花房那边。”

“好。”时燃也连忙站起来,伸手想要去扶老师。

祝青臣皱眉:“为什么要扶我?”

时燃想了一下,弱弱道:“尊师重道……”

“没这回事。”祝青臣收回手,“老师暂时还没到需要搀扶才能走路的年纪。”

“噢。”时燃收回手,跟在老师身后,和老师一起去花房。

他已经把花房整理好了,桌子重新摆好,擦干净了,鲜花花瓶也都摆放整齐,就等老师过来。

祝青臣在桌前坐下,时燃也在老师面前坐下。

祝青臣淡淡道:“今天下午就不让你看书了,带你插花,磨一磨你这个臭脾气。”

“嗯。”时燃乖巧点头,“老师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还算听话。

祝青臣随手挑了一个花瓶,摆在面前。

时燃认真地跟着学,轻手轻脚地摆弄着花朵。

这绝对是他最认真的一次。

如果在昨天,有人对时燃说,你今天会坐在祝老师面前,跟着他学插花。

时燃一定不信,说不定还会跳起来揍说话的人一顿。

可是现在,他就坐在祝老师面前,认真地学插花,祝老师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实在是……

时燃悄悄抬起头,偷看祝老师一眼。

祝青臣头也不抬,语气淡淡地问:“怎么了?”

时燃小声道:“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祝青臣道:“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知道你的父母,他们是英雄,你是他们的儿L子,不该被关在这里结婚生子。”

“嗯。”时燃点点头。

提起父母,他有一些失落。

祝青臣又问:“等一下管家过来,你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吗?”

时燃想了想:“要安分一点。因为我刚被老师教训过一顿,昨天晚上又被他说了一顿,不要再闹了,这两天我要安分一点。”

“嗯。”祝青臣点点头,“那傍晚沈修平回来,你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吗?”

“也要安分一点。”时燃顿了顿,“但是不能太安分。因为我心里还是不服气,学插花、学礼仪的时候,要憋着一口气。”

“没错。”祝青臣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演,练习一下。”

*

傍晚,沈修平和往常一样回到家里,发现时燃和祝青臣还在花房里插花。

祝青臣还没离开。

他走到花房门口,随口问管家:“小燃今天学得怎么样?”

管家回答:“时少爷上午又闹了一通,被祝先生教训了一顿,下午安分了很多,去跟祝先生道了歉,也乖乖地跟着学了。”

“大概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有上午的事情,让时少爷学会体谅了,也不闹了。”

沈修平没有怀疑,每次时燃逃跑,他都会让管家或者佣人去劝他,劝过之后,时燃会安分一阵子。

时燃就是这个性格,别人说什么都信。

管家又道:“祝先生上午没有教到什么,所以下午留下来教导时少爷了。”

沈修平微微颔首:“送了一堆礼物过去,他是应该多教一会儿L。”

“是。”管家笑着道,“时少爷学得很快,想来不久之后,就可以和上将结婚,支撑起沈家的家务和社交了。”

管家自然也是高兴的,只要时燃和祝青臣没吵架,在沈修平回来之前就恢复原状,他就不会被责问。

说到结婚,沈修平明显更高兴了。

他看着花房里认真学习的时燃,心中一阵欣慰。

如果小燃永远这么听话,那就好了。

沈修平转身离开,吩咐管家:“去准备晚饭吧,留祝老师下来吃晚饭,我也顺便看看,他都教了小燃一些什么礼仪。”

“是。”

这时,花房里,祝青臣看了一眼,轻声道:“他走了。”

“嗯。”时燃紧张地捏着一枝玫瑰花,几乎把花茎上的刺拔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演戏,第一次“骗人”。

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祝青臣轻声道:“这是正当防护手段,你不是坏人,也不是在‘骗人’,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

“嗯。”时燃艰难地点了点头,“老师,我只是怕被发现。”

祝青臣笑了笑:“没关系,习惯就好了,你要在沈家活下去,还得继续演呢。”

没多久,管家就过来请他们:“祝先生、时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沈上将也回来了,请移步餐厅。”

“好。”祝青臣应了一声,最后看向时燃,“老师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时燃点点头:“记住了。”

“好,走吧。”祝青臣站起身来,带着他出去。

沈修平太了解时燃了。

时燃才刚认识祝青臣两天,照常理来说,对他这个老师,心里一定还是不服气的。

所以祝青臣教他演戏,要演出初学礼仪的笨拙,又要演出学习繁琐礼仪的不耐烦,最重要的,还要演出不得不顺从的不甘心。

不能被沈修平看出来。

时燃跟在祝青臣身后,目光慢慢坚定下来。

沈修平也总是演戏,把自己包装成温柔体贴的好哥哥。

祝老师说得对,如果他再直来直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点谋划,很快就会被沈修平拿捏死的。

这样想着,时燃就跟着祝青臣,来到餐厅。

沈修平已经在主位上等着了——沈家夫妇不在家,他就是家里最大的。

见他们来了,沈修平便站起身:“祝先生、小燃。”

时燃在位置上坐下,学着老师的模样,展开餐巾,垫在盘子底下。

虽然脸上不服气,但是手上的动作都是规矩的。

沈修平看见他模样,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朝祝青臣举起酒杯:“多谢祝老师教导,小燃进步很多,您费心了。”

祝青臣也朝他举了一下杯子:“不必客气。”他只抿了一口葡萄酒,就放下杯子:“我正好有一件事情想跟沈上将商量。”

“祝老师请说。”

“明天的庆功宴,我想带着时少爷过去。”

沈修平有些怀疑:“小燃才跟着祝老师学了没两天,若是祝老师带着他出去,只怕会丢了祝老师的脸。”

“不要紧。”祝青臣淡淡道,“我就是想让他丢脸。”

“什么?”沈修平更不理解了。

“他自己在家里学,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把他带出去,让他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他才知道羞愧,才会认真学。”

祝青臣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对时燃余怒未消。

沈修平还没说话,祝青臣朝时燃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哐”的一声,时燃把手里的餐具丢在盘子上。

他站起身,大声反驳:“我都已经认真学了,你还想怎么样?其他人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什么宴会?我还不想去呢!”

沈修平本来还有些犹豫,听见时燃说话,连忙呵斥:“小燃,不许对祝老师没礼貌!”

时燃扭过头去,气鼓鼓地在椅子上坐下。

他现在不敢跟老师吵架了,他在老师面前凶不起来。

沈修平转过头,对祝青臣道:“不好意思,祝老师,小燃还是有点叛逆。就按照祝老师说的办,是您带他去,还是我……”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当然是你带他去,我可不想丢这个脸。”

“这……”沈修平彻底打消疑虑。

倘若祝青臣主动提出要带时燃去参加宴会,沈修平肯定会怀疑。

他们两个才认识不到两天,上午还吵起来了,祝青臣这样娇纵,又怕丢脸,怎么可能会带时燃去这种正式场合?

祝青臣反其道而行之,沈修平反倒不会多想,还会请求祝青臣带时燃去。

沈修平犹豫着,暗示道:“可我毕竟是Alpha,在宴会上和战友同事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小燃跟着我,恐怕多有不便,可能还是要麻烦祝老师……”

祝青臣皱着小脸,一脸不情愿:“看他明天表现,要是他明天不惹我生气,我就带他去见见世面。”

时燃调整好表情,反驳道:“我才不去见什么世面!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沈修平呵斥道:“小燃,住口!”

时燃低下头,摆弄着餐具。

他演得应该还可以吧?应该没有被看出来吧?

祝青臣没有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完盘子里的食物,用餐巾按了按唇角,就准备回去了。

因为有求于祝青臣,沈修平带着时燃,特意把他送到大门前。

祝青臣坐进车里,隔着车窗,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目送车子离开,沈修平转回头,对时燃道:“小燃,明天在老师面前要好好表现,这样的场合不是经常有,祝老师肯带你去,你要把握机会。”

“你平时跟哥哥闹腾,哥哥从来没有教训过你,也没有罚过你,是不是?可你这阵子闹得太过分了,管家和保镖都对你有意见了。”

沈修平教训时燃一通,在他说话之前,正色道:“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不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你。”

时燃小声问:“所有人都讨厌我吗?”

沈修平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时燃低着头,一副被沈修平说中、委委屈屈的模样。

另一边,祝青臣坐车回家。

祝青臣靠在椅背上,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系统,未来世界的饭菜很一般,我还要保持形象,不能多吃,这两天都饿瘦了。”

系统看着他圆圆的脸蛋:“你过几天再说这句话,效果会好一点。”

“现在不能说吗?”

“你觉得呢?”

“希望明天宴会上的东西能好吃一点。”祝青臣看向窗外。

*

第三天。

和前两天一样,祝青臣来到沈家,表面上教导时燃插花,实际上是让他自己看书复习。

祝青臣看不懂机甲,但是他看得懂学生眼里对知识的渴求。

他教过的学生,在看见书本、看见兵器的时候,全都是这样亮晶晶的目光。

吃完午饭,沈修平就让管家把时燃晚上要穿的礼服送过来,请祝青臣帮时燃收拾一下,再教他一些宴会礼仪。

这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祝青臣带他去了。

房间里,时燃拍着礼服,惊喜道:“老师,您怎么算到的?太厉害了!”

分明是老师想要带他出门,结果老师昨天晚上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局面扭转成了沈修平求着老师带他出门。

他一开始还担心出不去呢。

祝青臣靠在单人沙发上,淡淡道:“当你想让某个人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要表现得太着急,要想办法让对方着急。”

“嗯……”时燃把这句话念了几遍,记在心里,“要让对方着急。”

他挠挠头:“我好像明白了,但是又好像没明白。”

祝青臣笑了笑:“暂时不明白也没关系,老师以后会慢慢教你的,去试一下你的礼服吧。”

“好。”

沈修平给时燃准备的是一套浅色西装,时燃也不关心是什么款式,能穿就行。

他穿好礼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站在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简单看了看:“没问题,很合身。”

时燃问:“那老师宴会上的礼仪……”

“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就好,不用特意学。有这功夫,不如多看几本书。”

“好,那我去看书了。”

昨天晚上祝青臣回到家的时候太晚了,他懒得拍照,干脆就把食谱的封面扒下来,套在机甲教科书的外面,偷偷装进书箱里,带过来给时燃看。

时燃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得入迷。

祝青臣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朝外看去,随口问:“昨天晚上你就是从这里爬下去的?”

“嗯。”时燃点点头。

祝青臣疑惑:“可是外墙都是光滑的,你怎么爬下去的?不会摔倒吗?”

“有几个落脚点。”时燃走到窗边,指着底下,“那边有个突出来的砖块,可以踩一下,然后下面是窗台,也可以踩,还有……”

祝青臣无奈:“好了好了,不要教老师爬墙,老师只是随便问一下。”“噢。”

时燃乖乖坐回书桌前看书,担心老师无聊,还把自己珍藏的游戏机拿出来给老师玩。

时间差不多,祝青臣便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到的时候不算早,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祝青臣的古早小汽车在宴会厅前停下,守在门前的服务生看见,快步上前打开车门。

“祝先生,晚上好,这边请。”

“晚上好,谢谢。”

祝青臣带着时燃下了车。

宴会厅说是宴会厅,实际上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城堡。

城堡和线条冰冷的未来建筑格格不入,像一个沉睡的巨人,伏在山间。

城堡大厅里灯火通明,硕大的水晶吊灯,发出日光一般灿烂的光线,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又宛如月光,照在走廊上,映出大理石一片波光粼粼。

有宾客已经到了,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祝青臣带着时燃,穿过宴会厅前面的一大片玫瑰花园,抬脚走上台阶,从大厅正门进去。

又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送来酒水。

祝青臣端起一杯红酒:“这里还有一位未满十八岁的客人,他需要——”

祝青臣回过头,征求时燃的意见:“你想喝什么?”

“一杯牛奶就好。”时燃笑着道,“谢谢。”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一离开,便有人迎上前:“祝先生。”

祝青臣回过头,礼貌回应:“您好。”

这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祝青臣不认识他,但不外乎是某位贵族,寒暄两句就好。

“祝先生今天可是来迟了,我们都在一块说了好一会儿L的话了。”男人笑着,目光落在时燃身上,“祝先生今天还带了一位小客人来,这位小客人之前好像没见过,是?”

祝青臣假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悄悄看了看四周。

大厅里的宾客都在悄悄观察他们,似乎都想知道祝青臣带来的人是谁。

看来沈家从前,并没有把时燃介绍给这些人过。

“是我的学生。”祝青臣微笑道,“沈家的养子,时燃。”

时燃跟在老师身边,礼貌鞠躬:“您好,我是时燃。”

他就是时燃?沈上将那个不服管教的弟弟?

和祝青臣说话的男人微微变了脸色,四周竖起耳朵,打探消息的宾客们,也不由得沉下脸色,窃窃私语。

祝青臣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时燃在他们心里的印象并不好。

沈修平苦心经营自己的“好哥哥”形象和时燃的“坏弟弟”形象,不单是为了体现自己温柔,美化自己对时燃的一切限制行为,也是为了这一刻——

从阶层、舆论各个层面,孤立时燃,让所有人都厌弃时燃,对他产生刻板印象,让他孤立无援。

而时燃这个傻小子,根本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最后被逼入绝境,他才会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风评已经差成这样了。

祝青臣微笑着,准备帮时燃说两句话:“是个有点调皮的小孩,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宴会厅外,传来服务生的声音。

“元帅,晚上好!”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视线都从时燃身上移开,转向门外。

祝青臣也端着高脚杯,回头看去。

一辆黑色的车子在门前停下,一只厚重的黑色军靴落在地上。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金制服,胸前挂满金质勋章,外面披着一件轮廓硬朗的黑色大衣,抱着军帽,稍微弯一下腰,从车里出来。

祝青臣还以为他会坐飞行器过来。

男人抬起头,也才二十来岁的模样,面庞硬朗,神色坚毅,身上的制服挺拔板正,站在那儿L,就像是一座小山。

他在台阶前站定,单手扣上军帽,调整好帽檐。

放下手时,他的目光准准地落在祝青臣身上。

祝青臣穿的也是黑色的小西装——学生穿了浅色西装,他为了显得稳重些,只能挑深色的衣服穿。

不过他还挑了一个红色的小领结,作为小小的点缀,看起来也不算太死板。

男人大步走上台阶,离门口最近的宾客先喊了一声“元帅”,男人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紧跟着,大厅里的宾客自动散开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向元帅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原本就是元帅得胜归来的庆功宴,他理应是主角。

祝青臣站在人群里,努力踮起脚,认真地看向元帅。

是他吗?大反派?

男人大步走在大厅正中的步道上,穿过人群,最后在祝青臣面前停下。

他比祝青臣高出一个头,还比他大一圈。

祝青臣只能抬起头看他,也喊了一声:“元帅。”

看来是他,不过他还不太习惯大反派的新身份呢。

元帅对帝国玫瑰的问好很满意,朝他伸出手。

祝青臣想了想,把高脚杯递给时燃,把右手放在他手里。

元帅握着他的手,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他的手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上辈子杀猪。”

这也太煞风景了。

祝青臣忽然很后悔,他不该定这个暗号的。

他不想回答,可是大反派追着他问:“祝老师,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应了一声:“这辈子教书。”

大反派似乎看出他不太高兴,笑了笑,用所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晚上好,我的小玫瑰。”

时燃跟在老师身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师说的“相好的”,不会就是……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