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的暴雨。
湿冷向来最是折磨人。
仅只是一顿午食的功夫,屋内的温度骤降,温县令还让仆役临时过来添了火盆。
所幸余轲几人均是修行者。
当初在凛霜灾域内都顶得住,哪里会怕这点低温,商量好的下一阶段行动还得继续。
等众人吃饱喝足,骆玉枝当即带队前往怜江边的河神庙。
到目前为止,队伍掌握可能牵涉到灾厄能量的线索有三条,骆玉枝选择河神庙作为此次灾厄事件的突破口无疑是当下正确的选择。
找到那尊塔楼前遗失的河神雕像,大概率就能找到那团灾厄能量的藏身之处。
为表虔诚,怜江镇特地将河神庙修筑在怜江边岸一处地势较为险峻的山崖。
崖底下就是终年崩腾不息的怜江,凡是登山祭拜河神的百姓,均能感受到怜江的威势,进而对庇佑他们的河神越发敬畏。
驾车前往河神庙途中,余轲透过车窗发现即便是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下,前往祭拜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或是身披蓑衣,或是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护着竹篮里的祭拜用品。
“传闻怜江河神本体乃是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曾在船只倾覆时现身,救活数十百姓,将他们尽数送上岸,这番事迹经由口口相传,才有了如今香火不断的河神庙。”
重新回到驾驶位置的唐三刀小心避让着路上的泥泞,注意到外边前去河神庙祭拜的人群,短暂的沉默后又接着说道,
“逃离塔楼的终究只是灾厄能量,当年范真也得靠瘟疫来获取信仰,这些残缺的灾厄能量又该怎么攫取愿力呢?”
操控愿力这种事本身就够诡异的了,范真险些依托此邪祟能力成就邪神之躯,如今他控制的灾厄能量居然妄想攫取河神愿力,这就更叫人奇怪。
如果说受百姓祭拜的神仙拥有的愿力能被如此轻松地夺取,这世道早已陷入崩坏。
“我想很有可能是通过附体,就像是借鸡生蛋,灾厄能量如果能通过某种手段来让百姓相信自己是河神,转而对它进行祭拜,那么愿力是属于河神,还是属于伪装成河神的邪祟呢?”
余轲思考着种种可能性,结果也只能耸耸肩膀,想要弄清楚灾厄能量攫取愿力的手段,还是得近距离接触它们才行。
小半个时辰后,蒸汽机车在河神庙所处山崖下的空地停稳。
众人下车各自穿戴提前准备好的雨具,在骆玉枝的带领下前往河神庙。
站在通过山崖的石阶底下,余轲仰头望向顶部的河神庙,即便是被厚重雨幕相隔,依旧能看到河神庙顶部的架构,青灰色的瓦片,末端挑起的檐角,还有前方升腾而起的烟火气。
毕竟是怜江镇香火最为旺盛的河神庙。
登山石阶都打造的格外精巧,底部铺设雕琢齐整的青石砖,两侧栏杆间更是雕刻着河神这些年来庇佑怜江镇的种种事迹,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经幡垂挂,随风摆动。
“余轲,注意周围情况,要是发现灾厄能量活动的痕迹,立刻告诉我。”
骆玉枝在登山前特地回头交代了余轲,后者掌握的幽瞳神通在她看来简直是专门为处理这类灾厄事件准备的,若不是对灵力消耗不小,她甚至想让余轲在行动中全程开启。
接收到指令,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余轲抬手压了压头顶的竹笠,双手在胸前结印,瞳孔逐渐异化,如莲瓣似的纹路浮现,幽瞳神通悄然开启。
视线掠过周围,暂时没有发现灾厄能量。
拾级而上,随着队伍逐渐登高,怜江澎湃的波涛传来的响动同雨声交融在一起,变得尤为嘈杂,将周遭的其他声音都压了下去。
踏足最后一级阶梯,余轲最先看到的是河神庙前摆放着的一座铜炉,里边插满了信众们准备的香火,顶部还特地装设盖子,抵挡雨水,使得香火烟云缭绕而起。
铜炉后方就是河神庙。
到底是怜江镇这边香火最盛的神明。
虽说整座河神庙的占地面积受限于山崖,但无论是建筑采用的石料还是各处细节雕琢的规制显然不亚于那些个有名的寺庙。
余轲盯着人群看了会儿,仍旧没发现灾厄能量的活动痕迹,旋即看向骆玉枝摇了摇头,后者点头表示知晓,旋即打了个手势,示意余轲继续往里走。
与此同时,骆玉枝也针对其他区域进行安排。
让赵齐这个身法最好的武夫绕着河神庙查探情况,唐三刀配合余轲行动,李铁魁身形太过魁梧,容易引人注目,干脆停留在外注意来往信众,青伶则是跟着她去往河神庙附近的一处观景台,据说在那儿能够看见当年河神救人的地方,如今还立着石碑。
怜江镇距离临安府太远,这边的百姓大部分都不知道靖难司的制服是什么模样,毕竟上次看见靖安卫还是五年前,制服样式早已改变,再加上余轲等人都披着雨具,更是难以辨认。
因此靖安卫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关注,所有人都忙于自己的祭拜活动。
为寻找灾厄能量的活动轨迹,余轲带着唐三刀暂时脱离队伍,混进人群,跟着他们行动。
信众们祭拜河神的流程并不复杂。
先是在正门口先插下香烛和线香,短暂的祷告,紧接着走进河神庙进行正式的参拜。
“他们嘀嘀咕咕的说啥呢。”
唐三刀听着身旁信众们发出的声音,轻拍余轲的臂膀问道。
“应该是在向河神祈福,不用理会他们,我查看过这些人的状态,并未受到灾厄能量的影响......奇怪,这不应该啊。”
余轲原本还在回答唐三刀的问题,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表情蓦然变得凝重,
“这些人怎么能没有受到灾厄能量的影响呢?”
“你在说什么,百姓没有被灾厄能量侵蚀,这不是好事吗?”
没理解的余轲的意思,唐三刀颇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咱们在破庙夜宿时讨论的案件信息你难道忘了么,范真当年借助自己制造出来的瘟疫,让自身得到怜江镇民们的崇敬,进而通过吸取愿力来反向控制他们,虽说没能成就邪神,但也强行将自己跟镇民们捆绑到一起,使得靖难司被迫选择就地封印而不是消灭他们。”
拉着唐三刀走到旁边,余轲以极快的速度做着解释,连声说道,
“换句话说,当时的镇民中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受到过灾厄能量影响,只是后来因为范真被镇压才勉强稳住,可我到现在没有从任何一个信众身上看到那部分处于潜伏状态的灾厄能量......难道说当初范真控制信徒们的手段其实不是灾厄能量?”
饶是余轲对现在的情况也是有些茫然。
范真异变而成的邪祟能力太过特,这让余轲无法肯定那些受害者应该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或许是随着时间推移,范真的存在逐渐在镇民们的记忆中消散。
这才使得那部分本该隐藏在镇民体内的灾厄能量消失不见?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得不出一个结果,只能先继续现在的任务,有什么疑惑等待会儿跟骆玉枝汇合后再提也不迟。
随着信众走进河神庙内部,余轲很快就注意到前方的人群出现了汇聚,似乎还有河神庙这边的庙祝在向信众们讲述着什么事情。
余轲仍维持着幽瞳的运转,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压着嗓子让更正常的唐三刀过去查看,而他则是走向此时信众数量较少的河神庙正殿。
刚跨过门槛,余轲的视线就落在处于正殿中央位置的河神塑像。
虽说怜江河神在最初的民间传闻中是一条金色鲤鱼,但是在为河神塑像时,镇民们自然不可能真的雕刻一条石头鲤鱼摆到供桌上,而是对其进行了艺术加工。
金色鲤鱼变成了鱼首人身,披挂锦袍手持玉笏的神仙形象。
比起前者,这般形象的河神显然更容易让信众们接受。
更何况说是鱼首,其实也只是保留了一定的鲤鱼特征,整体看上去还是有些像人面。
然而余轲现在却没有心思去关注这尊神像究竟是什么特殊模样,因为在幽瞳神通的视野内,这座神像的内部分明就积存着灾厄能量。
尽管数量不多,但它们正在不断的侵蚀神像却是事实。
供桌上摆放着的香烛燃烧,释放出的火光映照着河神像,此时的余轲在它上边看不到丝毫光明正大,悲天悯人的神仙姿态,反倒显得沉郁。
几名信众正跪倒在河神像前进行着祷告,全然不知台上的神仙正在变成灾厄的替身。
若是无人阻止,他们此时的祈福就将成为未来伤害他们的力量。
‘难道说从封印柱内逃窜出来的三股灾厄能量的其中之一就在此处,想要通过附身于神像来替代镇子的怜江河神盗取信众们的香火愿力?’
余轲心下思索着这种可能性,想要更进一步仔细查看。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某人的声音,
“这位香客,请勿穿戴雨具进入正殿,滴落的雨水会让地面变得湿滑,容易让后续进来的香客摔倒,我们在外准备了放置雨具的地方,请您先脱下雨具,再进殿参拜。”
说话的是河神庙的庙祝,像是如此重要的地方,怜江镇自然会派遣专人看守,避免在参拜过程中发生各种意外,导致坏了河神庙的名声。
余轲刚才急于查看殿内的情况,确实忘了脱掉雨具,眼下被庙祝这么一说,附近的信众不约而同的投来目光,只得接话道,
“啊,是我太着急,实在是抱歉,我这就先出去脱掉雨具。”
话音落下,余轲转身准备先离开正殿,然而就在他的视线瞥见站在门口的庙祝时,瞳孔倏然收缩,旋即以极快的速度低下头。
再抬起来时神态自若,眼睛已然恢复正常,微笑着颔首跟中年庙祝致意,这才越过他离开。
“余轲,我混在人群里打听清楚了,他们这边是准备祭祀河神......”
刚在旁边打听到一些消息的唐三刀看见余轲从正殿内出来,赶忙加快步伐上前想要将自己获取的情报转告后者,只是他这边话还未说完就被余轲用眼神制止。
“别说话,跟我走,赶紧离开这里!”
余轲沉着脸,闷头向外走,唐三刀只觉满头雾水,不过出于信任,还是选择跟着余轲离开。
等到了神庙外,唐三刀才忍不住询问道,
“你发现了什么?”
“这座河神庙的庙祝和里边的河神像,都已经被灾厄能量侵蚀!”
余轲看着身后没人追出来,这才缓了口气,沉声说道。